肖肖对他顿生亲切,点头道:“我家小姐在的——”
“那有劳通传一声,就说白老爷来了。”车夫很有礼貌,没有自恃架子,只让肖肖先行去通传。
白老爷……?
肖肖想了想,觉得耳生的很,但见对方彬彬有礼,便笑着应了下来,转身回了院子去寻落银去了。
此刻,落银正在书房里磨墨,是应月娘和叶六郎的要求,再给李方氏他们写一封信,将现在的状况告知。
然后刚蘸墨提笔,就忽然听得没关的门外传来了肖肖那急急火火的声音,“小姐,家里来客了!”
落银被这乍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笔尖一颤,一滴浓墨便滴在了信纸之上。
她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将笔放了下来,抬头就见肖肖已经走了进来。
“什么客人?”落银问她。
“说是白老爷——”肖肖说着又摇了下头,道:“可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白老爷,指名儿问小姐您在不在,小姐要见吗?”
白老爷……是白世锦吗?
可白世锦怎么来了……
一想到这老爷子身子不好,今个儿又冷,她忙道:“快将人请进来吧。”
“诶!”肖肖见她这么说。忙就去请人了。
落银将自己简单的拾掇了一下,又亲自去泡了茶水。到要往茶壶里放茶叶的时候,眼睛一闪思考了片刻,又将茶叶放了回去。
待她端着泡好的茶水去了客厅的时候。肖肖已经将人请了过来。
探目一瞧,果然就是白世锦。
落银对白世锦怎么找到她的住所并无太大的惊异,毕竟他是当朝国公,打听一个茶师,简直易如反掌。她好奇的是,白世锦为什么要来。
难道又是过来印证的吗?
白世锦是习武之人,虽然已经老了,但听力还不弱,似乎觉察到有人走近,便转头往厅外瞧去。
一看。果真是一身素色衣裙的落银正走来,手中托盘上托着一壶热茶。
“还泡什么茶,那么麻烦。”白世锦呵呵笑了两声,全无任何架子,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落银也笑了笑。“白国……白老爷身子不好,怎不在家好生养着,有什么事情,您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就在成日在家才觉得太闷,本想着让人请你过府陪我说说话儿,可怕耽误你铺子里的生意,这才赶早过来了。”白世锦望着落银。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爱。
真的是太像了……如果真是他的外孙女,该是有多好。
落银听他这么说,一时间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忙就道:“铺子里的生意也不算忙,白老爷有事,尽管让人来找我就是。”
之前还不确定。因为昨日跟叶六郎确定了白世锦就是自己的亲外公之后,落银对这个老人的同情,便越发的深了。
只想着,不管叶六郎愿不愿意将事情跟白世锦摊开,她日后都要尽可能的多陪陪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就算不是以外孙女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白世锦听她这么说。就摇了头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今日过来打扰,他已经觉得很唐突了,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很想见见这丫头,只觉得只要这丫头在自己跟前,他便能打从心里笑出来,连带着身上的病似乎都好了许多。
人一老,果然就多愁善感的多,想要有个顺心的人在跟前陪着说说话。
“岂会,白老爷日后想要找晚辈说话,尽管让人过来就是了。”落银边说着话,边来到了白世锦跟前,替他倒上了一杯清茶。
白世锦年轻时候虽然是个武将,但这十几年来跟着风朝岬,也对茶叶有些研究,闻着味道不大对,便垂眸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颜色也不大对劲。
“这是什么茶?”白世锦疑惑地问道。
“这是枇杷叶煮的冰糖茶。”
“枇杷叶还可以煮茶?”白世锦笑了两声,觉得十分新奇。
“自然可以,上次在方亭湖,见您一直咳嗽——”落银含笑着解释道:“这枇杷叶煮冰糖,乃是有化痰止咳的作用。”
白世锦闻听,唇边的笑意微微有些凝固。
落银见他表情,以为他怀疑这茶能不能喝,便又笑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好了,我家里人一旦喉咙不舒服,便是用这个法子,十分的见效。”
白世锦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他哪里是质疑这茶能不能喝……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细心的为他的身子考虑过了。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壶茶,可与人家非亲非故,又无什么利益往来,别人还肯为你花这份心思,便是十分难得。
白世锦将茶端了起来,瓷杯上传来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怕太甜,冰糖没放太多,应该差不多可以喝了,这茶还是趁热喝的好。”落银在一旁说道。
白世锦点着头,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怕说出来会哽咽,恐会让孩子笑话,便就只能一味的点头,然后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二人这么坐着。便说了一些家常话。
约莫半刻钟才过去,白世锦就询问道:“可是该到去茶铺的时间了?”
可不能因为自己耽搁这丫头做生意。
落银摇头笑着说道,“无妨,今日我不必去茶铺。我爹娘顾着就可以了。”
其实这倒不是她故意想留下来多陪陪白世锦,而是她今日真的不必去茶庄,月娘和叶六郎给她下过死令,寒症发作次日,她只许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许去。毕竟这一日,她的身子要比平日里虚弱的太多,不宜操劳。
“真的?你可不要糊弄我这个老头子啊……呵呵……”白世锦嘴上这么说,然而心中却十分的熨帖,因为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很开心。
“我哪儿敢糊弄您啊。”落银笑着说了句,转念一想,再过一会儿只怕叶六郎就要去茶庄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是不是该让叶六郎过来见见白世锦?
可叶六郎昨日的态度并不清晰。她也没办法确定该不该做主让二人见上一面。
思虑了一会儿,落银还是决定征询一下叶六郎的意见,毕竟这机会难求,就这么错失太过可惜。
于是,落银找了个借口说离开一会儿,便出了客厅,让肖肖去找了叶六郎。并让她带话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这样一来,也给了叶六郎选择的空间。
只是可怜了肖肖,沉浸在赫赫有名的白国公来到了家中的震惊里,一脸呆滞地去了叶六郎的院子,然后继续一脸呆滞的将落银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达给了叶六郎:“你去跟我爹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叶六郎和月娘听得一头雾水,再看肖肖这副表情,险些就要当她是在梦游说胡话了。
“肖肖?”月娘试探地唤了一声。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肖肖这才蓦然回神过来。忙一脸紧张地道:“老爷夫人,白国公来家里做客了!现在就在客厅,小姐在陪着说话……小姐让我来问问老爷,要不要去见一见!”
什么!
叶六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月娘也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对叶六郎说道:“六郎……既然人来了,你就过去看看吧?”
有些事情压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摊开说清楚了。
叶六郎仍旧怔怔。
“六郎,总有一天是要说的。一直瞒着……不是个办法。”月娘又劝道。
毕竟白世锦也在乐宁,他今日既来了家里,难保哪一日不会与叶六郎撞面,与其那样,倒不如叶六郎主动去说清楚。
“可是……”叶六郎额头都紧张的冒了汗,一时间犹豫不定。
昨晚听落银和月娘说完之后,他躺在牀上,可以说是一夜没有合眼,但是到底也是没能拿定主意。
他也想去求白世锦原谅,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这个老人,可是他同时也害怕,他怕他根本得不到白世锦的原谅,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更加的愧疚悔恨。
“银儿应当也是盼着你能过去的。”月娘微蹙着秀眉看着叶六郎,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叶六郎将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眸中神色反复不定,一张薄唇也抿的死死的,整个人都处在了一个紧绷的状态,是在做着极大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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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279:吐血
“你年纪还小,就操劳着一个茶铺,还要忙着制茶,可觉得累?”白世锦心情显然极好,脸上带着笑意,声音也较平时少了些沙哑。此刻,他关心起了落银的生活来。
“不算累。”落银摇着头,为了能让白世锦放心,她又补道:“我也算是一个极能偷闲的人,若非必须我来经手的事情,我一概都会丢给铺子里的茶师和伙计来做。”
“哈哈……”白世锦被她的口气逗笑,是觉得身心都无比的舒畅。
一侧跟着他来的车夫,也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在白世锦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眼下见白世锦难得的如此开心,便也跟着笑。
“白老爷若是觉得这枇杷冰糖茶有些用处,便让府上的丫鬟煮给您喝。”落银后又交待了一句,“切记一定要把枇杷叶上的毛刷下去再煮。”
“好——”白世锦点着头。
车夫在一旁也暗暗的记了下来,怕白世锦记性不好到时候给忘了。
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在这边儿聊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白世锦忽听得有脚步声接近了客厅,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意。
……
白世锦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后认清了来人,脸色顿时变成了震惊,其中还交杂着惊喜,原本松弛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眼中波动犹如翻涌不息的潮浪。
然而叶六郎,对上了白世锦的目光之后,却是僵在了原处,一步都提不起来了。
他对白世锦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六年前。
犹记得清楚,那个时候的白世锦,身材伟岸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冷峻而又磅礴的气势,那种气势。一半是源于天生,一半则是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磨砺而来,无人能及。彼时,白世锦不管何时何地总爱板着一张冷脸。鲜少能见得着他笑,至少叶六郎,就不曾见过。
而眼前这个身材枯槁的老人,却是慈眉善目,一头银白的头发凸显了他的苍老,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依稀还可寻见几丝坚冷,但却也看不仔细了。
十六年的时间,能使一个人转变如此之大,想必不全是因为时间无情的雕刻。
叶六郎知道。白世锦如此,定然是跟白莺歌的离开有莫大的联系。
因此,一时间,他更是愧疚的无地自容。
“你……”最终还是白世锦颤巍巍地开了口,“叶流云——”
“是……”叶六郎欲言又止。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而后,大步走到了白世锦面前,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岳父……流云对不起您老人家!”
这声岳父,他很多年前也曾经喊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却换得了白世锦的黑脸。说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他这个女婿。
而今,白世锦却顾不得这些,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和期盼,“快起来快起来……”
多年前对叶六郎的那些成见,经过时间的洗刷早已不见了踪影,虽然还会埋怨他将白莺歌带走。但更多的是盼着二人能够回来,他想了很多次,只要叶六郎和白莺歌能回来,他再也不会有半分意见。
回来就好!
甚至,都顾不得去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
不管他是当年与雍亲王几乎齐名的大将军。还是现在声名稳固的国公大人,然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却也只有这么一个简单到近乎卑微的心愿。
叶六郎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听从的站了起来。
白世锦也在车夫的搀扶下自椅上起了身,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整个人都颤抖着,几乎是有些失态地伸出双手抓住了叶六郎的两只胳膊,问道:“莺歌呢?快,快让她出来见我……”
叶六郎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忍地将头别到了一侧。
落银的情绪也跟着变得凝重了起来。
“你说话啊!”白世锦似乎料到了什么,忽然想起之前让人查落银的背景的时候,告知叶六郎家中是有一位妻子,但外貌和性格都相差极远。一时间,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岳父……莺歌,莺歌她……”叶六郎的情绪也是起伏到了一个极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觉察到抓住自己的老人的手攥的死死的力度,他一时间心如刀剐。
“莺歌到底怎么了!”白世锦蓦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吼着出声。
叶六郎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颤抖不已地说道:“莺歌她早在十六年前生下落银的时候……就已经……已经不在了……”
轰!
白世锦只觉得脑中一阵巨响,震得他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岳父!”叶六郎惊呼出声,忙地与车夫合力扶住了白世锦,将他稳在椅子上。
落银也紧张地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白世锦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双目有些空洞。
“岳父……您冷静一点……小心身子。”除此之外,叶六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安慰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事实上,他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那些安慰的话,因为如果不是他,莺歌根本就不会死。
白世锦却哪里冷静的下来!
啪!
一声响亮到聒耳的声响回响在四周。
叶六郎这个七尺多高的壮汉,被白世锦这下足了力气的一巴掌,打的直是倒退了三四步,直到被落银扶住,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爹……”落银扶着叶六郎,是也被白世锦这一个动作吓住了。毕竟白世锦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
但想一想,等了整整十六年,盼了整整十六年,最后却得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换做是谁,只怕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你简直枉为人夫!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如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算是打断她的腿,也决不让莺歌跟你走!”白世锦气的气喘吁吁,面色却是苍白如纸,望向叶六郎的目光,满都是愤恨和失望。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女儿!
叶六郎推开落银的手,再次朝着白世锦跪了下去,“没错,是我对不起莺歌!莺歌的死全部都是我的过错!您要杀要剐随便,只要您能消气,我绝无半句怨言!”
说罢,便“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白世锦便咬着牙道:“想让我原谅你——妄想!”
叶六郎磕的力度却更大了,一旁的车夫都看的不忍,想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眼见着白世锦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忙替他抚着背,“老爷……您可不能过于激动,您先冷静冷静——”
落银见叶六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还不愿意停下来,忙上前将人拦住。
祈求原谅的要有诚意,可一直这么磕下去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在玩命啊……
见满脸是血的叶六郎不语,只一味的流着悔恨的泪,落银赶忙就挨着他跪了下去,朝着白世锦说道:“白老爷……当年我娘亲之死,实属意外。我爹这么多年以来也是心怀愧疚……我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是您还是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想如果我娘在天有灵的话,定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
“……你无需替他辩解!”白世锦嘴上还是丝毫不松口,然而见外孙女仰着一脸与白莺歌无二的脸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再也没办法真的冷硬起来了。
“只要岳父可以消气,悉听尊便……”叶六郎眼角处挂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又因一番折腾冠发散乱下来,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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