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呼吸间的静默,虽然不长,但仍旧叫落银生出了不确定来……
却听那道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朗逸,道:“冲茶吧,再多说下去,水都该凉了。”
就这样?
就这样翻过去了?
落银不禁抹了把汗,忙识趣儿地谢恩,后也不多废话,专心地泡起了茶来。
只见她仅往茶壶中注满了三分水,再有投入茶叶摇晃一番,待茶叶被水浸透之后,再加入余下的水。
“你这泡茶的法子,真是越看越新鲜。”昭顺帝倚在椅背上,任由左右婢女替他揉捏着双肩,略显闲懒的说道。
落银便将其中的用意一一跟他道来,“不同的茶都该用不同的冲泡方法,可根据茶叶的粗细嫩老情况,还有茶条的紧松程度来区别对待。三种基本的冲投法有上投,中投还有下投,所谓上投则是一次注满水,再往壶中撒入茶叶,此法适宜最细嫩的茶叶。中投则是民女方才所用,因为这绿雪茶是属于雨前茶,虽然也细,但却没有明前茶的嫩,采用中投最恰当。而下投则是先在壶中投入茶叶,再行注三分水,待茶叶浸透之后,再注入满水。此法适宜粗老难以冲泡的茶叶。”
昭顺帝本就极喜茶道,听罢,不由笑叹道:“叶师傅泡茶果然极讲究,光是一个冲投法儿也有这么多的说法,朕之前倒是闻所未闻啊……”
“回皇上,茶的冲泡之法有千万种,民女所用不过一角,喝茶在于静心养性,泡茶亦有乐趣在其中。故民女以为,只要能泡出一壶好茶来,不必拘泥一贯的泡法。”落银笑答着。
“说的好。”昭顺帝赞同地点头,“泡茶亦需注入心思,不同的心思造就不同的冲泡之法,其味也大不相同。”
“皇上见解十分独到。”落银这句话倒不全是奉承,能有此领悟,便能看出眼前的人是个极懂茶的人。
一时间,落银竟恍惚觉得……遭遇了一位知己。
“你这北园绿雪,本需存放些时日的,可朕那日听曲英海说起,便忍不住好奇心,让他先取了些过来给朕尝鲜,谁知这一发不可收拾了。”昭顺帝端起落银刚注入茶汤的茶碗,在手中晃了一晃,笑道:“叶师傅不管在制茶方面还是处事方面,都很有自己的见地,十分难得。”
落银闻听,愣了一愣。
这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显然事出有因,而这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他怎就能如此确定自己的处事风格?
正文、190:睿郡王
“泡茶动作,便能瞧出一个人平素的作风如何。”昭顺帝悠悠说道。
落银开始觉得,这位帝王不单单不像外面传言的昏庸糊涂,而且还十分的睿智……
可接下来昭顺帝的一句话,便让她再度陷入了凌乱中,——“开始听说叶师傅年纪小,朕还不信,今日得见叶师傅这身娇体弱的模样,当真是意外非常啊。”
身娇!体弱!
落银觉得,这怎么也不该是一个皇帝对一个茶师会提及的字眼。
一时间,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昭顺帝吃了口热茶,有模有样地品了一番,后道:“这是朕这辈子喝过的最香的茶——”
说完,还饶有深意地看了落银一眼,落银只觉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要打冷战的冲动。
这皇帝,怎么越往下处越觉得脱离正常轨道……
一会儿令人觉得是位翩翩公子,一会儿令人觉得轻浮不定,一会儿又好像睿智非常,横竖都看不明白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但有一点落银可以确定——眼前这人分明有着治国之才,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雄心,十分的赖于安逸。
过分依赖安逸,或许就是促成一个昏君的产生的前提吧……
作为一个皇帝,最奢侈的莫过于安逸和轻松了,这在正常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一道好茶需要好水,这水是集自晨早荷叶上的清露,泡出的茶自然非寻常能比,再加上叶师傅这独特的手艺,当是天下无双。”昭顺帝十分不吝啬夸赞落银。
“圣上过誉了。”
昭顺帝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
他将茶碗搁下,落银便替他斟上。
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昭顺帝断断续续地吃去了三小碗茶。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能接的上的,落银就接上一句,无法接话的。落银就微微一笑带过。
茶香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长时间的熏染,令落银再没了起初的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便有宫女行入内殿,细声提醒道:“皇上,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陛下该更衣准备了。”
昭顺帝正闭着眸子倚在椅背上,淡淡地“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今日这茶,朕喝得很开心。”昭顺帝朝着落银微微一笑,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严,“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喝到叶师傅泡的茶。”
落银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
“送叶师傅出宫吧。”昭顺帝吩咐了句。
“谢皇上,民女告辞。”落银行了个退礼。便随着宫女一同行了出去。
昭顺帝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无声地一笑,自语道:“果然与众不同。”
说着,站起了身来,笑道:“替朕更衣!”
※ ※ ※ ※ ※ ※
“怎么样?”一出了偏殿,四处无人,徐盛即刻出声问落银。
“如你所说。陛下不难相处。”落银笑着说道,相比于来时的战战兢兢,显然平静了太多太多。
“那是当然。”徐盛似还想说些关于昭顺帝的脾性,好的坏的都提醒落银一番,但碍于还是在宫中,唯恐被人听到。便没有多说,只道:“反正做好分内的事情,好好地为皇上制茶就成了。”
落银颔首,忽觉鼻间有着淡淡的花香,探目望去瞧去。前方在琉璃宫灯的照耀下,是个三岔路口,往前是一片姹紫嫣红,入口处乃是一块泛着银色光芒的扁圆巨石,上头用朱砂染就的三个大字:御花园。
来时也经过了此处,奈何因太过紧张而无心欣赏,此刻通身的轻松舒畅,心境自是完全不同。
徐盛看出她的雀跃,脸上也浮现了些笑,说道:“现在可是御花园里的花开的最艳的时候,你这头回入宫可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落银本就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他是知道的。
“的确是罕见的美景。”落银赞叹了一句,有许多珍稀的花种,是她只在书上见过的,徐盛见她入迷,也不催促,放慢了脚步。
偶尔遇见穿行而过的侍卫、太监或宫女,虽然都是不明他们的身份,但能在宫中走动想也不会是平常人,于是也都是守礼的一躬身,聊当见礼了。
脚下笔直的甬道走了差不多一半,落银便随着徐盛折身踏上了一条小径,这条小径走到尽头,会再衔接一条甬道,那条甬道走罢,才算是出了御花园。
皇家的这座后花园,堪比半个徐家茶庄的大小了。
刚一踏上这条仅容二人并肩行走的小径,走了不到十余步,落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主子,此次前来青国,仅能停留三日。按照计划,咱们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犹豫地说道。
却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落银也没太在意,又听徐盛指着前不远的一株鹤望兰道:“看那鹤望兰,竟然已经开的这么好了!”
落银探目一瞧,果然是有着几簇橙黄色的花朵,一时间不由地被吸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他们方才走过的甬道上,行在前头的男子似有所查地停下了脚步,将头转去了落银和徐盛的方向,却因隔得太远,光线恍惚,又有草木相掩,只隐约得到两道虚影,看不仔细。
后头的随从细声地嘟囔着道:“主子,您倒是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啊……”
“小爷的事情,何时需要你来提醒了。”男子将视线收回,淡淡地答了句,一双黑瞳犹如夜空中的星辰一样耀眼。
“主子——”随从拉长了声音喊,却见前面的男子已经信步朝前行去,“主子您等等我啊!”
落银只觉得,心脏没由来地漏了一拍,而后再跳动的时候,胸腔里便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一时间,竟觉得难以呼吸,眼睛也有些发涩。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她愕然不已,却觉似乎有一种无形却有力的力量在牵引着她。
片刻,她豁然地转过了身去,朝着方才走过的那道甬道上看去,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路两侧的石灯散发着暖光。
“怎么了?”徐盛不解地看着她发怔的模样,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落银半晌不得回神,不知过了多久,心中那莫名的情绪才逐渐地散去。
徐盛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给她掐一掐人中,叫一叫魂了。
就在他欲将思想转化为行动的时候,却见落银忽然转回了身来,摇头道:“我没事,咱们走吧。”
徐盛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不确定地询问道:“真的……没事?”
这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落银对他扯开一个笑,“真的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咱们快些走吧,走这么晚了。”
徐盛这才放心。
接下来的一程路,落银再也无心去赏看什么美景。
心中空缺的一角,越发的空荡起来,就只是因为方才往甬道上投去的那一眼,同样的空荡无物。
她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 ※ ※ ※ ※ ※
今日宫中忙上忙下的准备,横竖就是为了这远道而来的睿郡王一人。
筵席设在保福殿内,文武百官都早已抵达,还没有到开宴的时间,正主儿睿郡王和皇上都还没有现身,气氛还算轻松,三五个同僚好友,坐在一起各抒已见。
“我朝与夏国相交已近二十年有余,此番睿郡王来访,可见夏国国君继续交好之意啊。”
“据闻这睿郡王,正是雍亲王唯一的嫡子。”
夏国亲王制,每每承袭一任便降一级,只有特封的铁帽子亲王才能除外。但郡王若立功显赫,仍有机会升为亲王。
“原来是雍亲王的嫡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想必这睿郡王定也非泛泛之辈。”一位素来仰慕雍亲王的骠骑将军叹道。
众官员讨论的正在兴头儿上的时候,忽听有宦官扬声通报,“睿郡王到!”
尖利的声音一层层地传达入殿内,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中。
对于这初次来访,素未露面的睿郡王,百官纷纷投去了目光,紧接着都是起身相迎。
入目只见一道笔直欣长的身形负手而入,端看面容,约莫只是十*岁的少年模样,刀刻般的五官轮廓分明,特别是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似乎只消一眼,便能将人瞬间吸纳进去。
只让人觉得那一身锦衣华服似乎都成了陪衬,无需这些累缀,他整个人本身也都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和冷冽。
众人不由在心里赞叹:光是这股气势,就不枉为雍亲王后人!
阻开外殿与内殿的一层纱帘后,有身着宫装的少女屏息探头相望,晶亮的杏眼中满是惊艳的意味。
“没想到这夏国的郡王,竟然是这副模样……”她低声地自语着。
婢女在后紧张地道:“公主,咱们快回去吧……待会儿皇上该来了,让他发现您偷偷跑来这里,定是要降罪于奴婢的……”
“知道了,待会儿就走。”少女不耐地朝她挥了挥手,目光却是胶在了那道略带孤傲的身影上面,如何都移不开。
正文、191:不识时务
落银从宫里回到了家中之后,已是饥肠辘辘,想到徐盛也还没有用晚饭,落银便欲留他下来吃顿饭再走。
可徐盛却说不必这么客气,他还有些事情要回茶庄去办,落银听了也不好耽误他办事,便没继续留她。
月娘今日从绣庄交完货回来,就听李方氏和虫虫说落银进了宫去,大半天都吓得心脏扑腾腾的跳,直到见落银平安无事的回到家中,才总算松了口气。
“我听你婶子说徐盛陪你去的,徐公子去了外地,要后天才能赶回来……我就想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两个能不能应付的过来……”月娘余惊未了。
虽然他们的身份已经得以洗白,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地放下心来。
“没事的,皇上并没有为难我。”落银笑着宽慰着月娘。
“那就好,那就好。”月娘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想吃些什么,二娘给你做?”
“随便什么都可以,就下碗面好了。”
“好,那再给你加个荷包蛋。”
落银笑着点头。
※ ※ ※ ※ ※ ※
翌日,落银起牀之后在院中洒扫着。
今日的天色远远不如昨日那般好,略显阴沉,空气中还有些雾,十步外的景象便看不太仔细了。
昨夜里应该起了风,院中的花瓣和花叶被吹落了一地,颜色各异的花瓣铺洒在青砖地上,一起风就会飘扬起来。
不知怎地,落银忽然想起了昨晚御花园中,那突如其来的情绪。
……
这恼人的雾天,在太阳还未将雾气驱散之前,便鲜少有人乐意出门儿,然而就在这个寂静的清晨里,叶家的房门被敲响了。
“有人在吗?”一道女子的叫门声响起。
李方氏正扫着前院儿,听到有人敲门。恍恍惚惚地又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便当是拾香或铃儿,当即将扫帚搁下,开门去了。
然而一将门打开。李方氏却见是陌生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岁朝上的年纪,便疑惑地问道:“请问二位是?”
一男一女见开门的人是李方氏,对视了一眼——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为了保险起见,那女子还是开口试探地问道:“我们是来找叶落银叶师傅的,请问叶师傅是住在这里吗?”
李方氏愣了一愣,道:“你们是茶庄里的人吗?”
二人当即点头。
李方氏这才笑道:“是,我是她婶子,你们一大早地来找银儿。可是茶庄里有什么事情?”
她下意识地就将二人当做徐家茶庄里的人了,二人却也没有点破,男子守礼的一揖,含笑道:“我们来找叶师傅谈些事情,还望婶子您行个方便。”
婶子都喊上了。又是认得落银的,李方氏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儿,当即就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待到了厅堂之中,李方氏道:“你们先坐会儿,我这就去把银儿叫过来。”
“有劳婶子了。”
李方氏笑着说不麻烦,便出了厅堂去落银的院子里找人去了。
虫虫刚被月娘拿毛巾擦完脸,月娘去了厨房。他便一个人晃荡来了厅堂。
一进来,就看到两个眼生的人坐在那里,他也不怕生,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道:“你们是谁呀?”
虫虫生就一张可爱的圆脸儿大眼睛,女子见了当即露出了喜爱的笑容来,道:“我们是来找落银的。你是谁呀?”
“我是……虫虫。”虫虫见她口气带笑,便也没了一开始的戒备,走近了又问道:“你们是我姐姐的朋友吗?”
女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朋友?算不上吧。
男子及时道:“是旧识。”
虫虫在不认识的人跟前,最大的爱好就是装老成。也不知道有没有懂旧识的意思,就点了个头,道:“哦……我知道了。”
女子忍俊不禁,伸出手来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嫩脸。
“是你们?”
一道带着讶异的询问从门外传了过来,二人和虫虫都齐齐地朝门外瞧去,只见身穿靛青色素面裙衫的少女站在门槛儿前,目含惊讶。
落银方才听李方氏说茶庄里来了人找她,还以为是茶庄里有什么事情,半刻没敢耽误就过来了。可眼下一见,却是秦方和丁庆。
“是我们。”丁庆站起身来,隔空对着落银一揖,“贸然叨扰叶师傅,还望见谅。”
秦方也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一大早的过来,真是打搅了。”
“无妨。”落银踏入厅中,示意二人坐下说话。
“不知秦姑娘和丁公子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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