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笑,“可我就认识宋兄你一个。”
宋涛为之愕然。
“时事造英雄,从来就没有天生的英雄人物,但若是宋兄你不入世,只愿意做一个看客,又如何能成为英雄呢?”景监朝宋涛一拱手,意切的说道。
宋涛低下头,沉默不语,今天他似乎与景监换了一个角色,过去都是他说景监安静倾听,现在则是轮到自己变作聆听的对象了。
“宋兄大才,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只是见宋兄为了这位叫卫鞅的士子心神不灵,便出言提醒。”景监微微摇了摇头,俄而低声说道,“只怕君上对宋兄你亦是有所…”
景监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宋涛回想起嬴渠梁刚才说话时的脸色,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苦笑了一声。景监知其了解自己话里的弦外之音,拍拍宋涛的肩膀,侧身先走了出去。
宋涛抬起头,远处宫中的一颗大槐树上,几簇积雪从树上扑簌簌的落下,细细望去,雪落后的树枝上竟是露出了丝丝新芽……
沉默了片刻,一位卫士从不远处走来,朝宋涛行礼道:“宋先生,与你同来的两位先生在偏殿等候。”
“哦,有劳了。”宋涛朝卫士答礼道。
转过几个回廊转角,卫士领着宋涛来到一间偏殿,单手平伸往内一指:“宋先生里面请。”
宋涛走了进去却诧异的发现里面竟然只有朱泙漫一人,他微蹙起眉头开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范性呢?”
“哦,他说他要去出恭,让我在这里等他一阵。”朱泙漫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出恭?”宋涛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男子蹲着的模样,脸上一时浮现起莞尔的神色。
“先生,你笑什么?”朱泙漫好奇的开口问道。
“没有,没什么。”宋涛摆手说道,四下张望片刻,笑道,“他是在这偏殿之中?”
“没有,他刚才出去了。”朱泙漫一指门外的回廊,开口答道。
“偌大的偏殿这么可能会没有出恭之处。”宋涛微觉有些诧异。
朱泙漫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亦是不知。
宋涛收敛起嘴角的笑容,眼光望向门外,不禁闪过一丝迷惑之色……
“大哥,还记得你我兄弟二人最后一次并肩上战场时,面对的就是这义渠人吧。”趁着宋涛离开,而那义渠国的允姮王子还没到来的空隙,嬴渠梁和嬴虔两兄弟叙着话。
“是啊,那年义渠狗们围攻陇西郡,郡守向栎阳求援,公父令你我二人率兵去解陇西之围。”嬴虔不像自己的弟弟一样,他久在军旅中,自然沾染了些兵痞的气息,对敌人从来都是用蔑称,“不过说到那些义渠狗,我记得那次陇西之围,统兵的是一个叫什么允桓的人。”
“那个允桓就是现在的义渠王,那年大战之后,他便继承了义渠王之位,不过如今领兵义渠的可不是允桓,而是他的弟弟左王允烯。”嬴渠梁笑着说道。
“这允烯我倒是知道的,这几年每年都是他率兵叩我大秦边境。”嬴虔一脸愠怒,“若不是这些义渠狗在北面牵制了我大秦数万精锐,让我亦无法回转栎阳,少梁一役,便是我替公父出战了。”
“大哥你无需自责,公父的性格便是如此,他决定了的事情,又有谁人能更改。对魏人作战,公父一向都是亲赴前线,必定不会因为你在栎阳便打消决定的。”嬴渠梁叹了口气,劝慰道。
嬴虔默然,他自然知道嬴渠梁说的是实情,公父的性格一向便是如此刚烈,就如同昔年以一己之力决定迁都一般。
“罢了,不提这些了。”嬴虔大手一挥,看似洒脱的说道,“不过说起来这什么允姮王子的,我却从没有听说过。”
“这些年允桓日益老迈,再也没有昔年的雄心了。这些年都是将义渠国的政事交予弟弟允烯,这左王号为‘贤’,义渠国部落多有归附于他。”嬴渠梁笑着说道,“而义渠国军队也都落入了左王允烯之手,那允姮从未上过战场,大哥你又如何会知晓他?”
“哦,是么?”嬴虔瞥了嬴渠梁一眼,摇头道,“想不到你坐镇中枢,这些年从未上过战场,足不出这栎阳城,知道得却比我这个行伍之人还多。”
嬴渠梁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嬴虔的话。与此同时,门外走来一位披坚执锐的甲士,他朝嬴渠梁一拱手,身后便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想来便是允姮了。
“请坐。”嬴渠梁指着方案对首,朝来人伸手道。
允姮也不答话,缓缓朝嬴渠梁对首坐了下去。坐定之后,便上下打量着对面的男子。他自然知道此人便是秦国国君,只是没想到长相却是如此普通,与寻常秦人并无二致。只是不知为何,他却能从此人精光时露的眼中看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不过就在允姮小心翼翼的打量对面男子的同时,嬴渠梁也再上下打量着他,而看到他得脸色微变,自然是知其所想,微微一笑,缓缓开了口:“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虽然义渠国与我大秦交兵多年,然姮王子敢独身一人入栎阳,想必不是为了与秦国不利而来。更何况你是由宋涛宋先生举荐给寡人的,因而姮王子大可放心,这栎阳宫中无人会对王子你不利。只是不知你有何事求见寡人?”
“我今日求见秦公,是有一事相询。”允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哦,姮王子有何事,但说无妨。”嬴渠梁眉梢一挑,不疾不徐的说道。
允姮望着嬴渠梁,面沉如水的说道:“我素知秦国之志在中原,今次前来便是欲要询问秦公。”他顿了顿,眼底精光一闪,缓缓道,“与我义渠,是要和,还是要战?”
“哼!”闻言,嬴虔冷哼一声,脸色微变,便要发作,却为嬴渠梁眼神所止。
“来人,允姮王子看酒。”嬴渠梁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瞥到允姮那有些苍白的嘴角,唤来内侍给允姮倒了一碗酒,“今日天气凉寒,王子初临栎阳,只怕有些不适应吧。此乃大秦凤酒,我老秦人皆是以此酒驱寒,姮王子不妨一试。”
允姮依言端起碗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的确感觉到浑身暖和了不少。放下碗淡淡的开口道:“贵国凤酒虽不失烈酒,然而若论驱寒辛辣,则远不如我国中美酒。”
“哦,是么?”嬴渠梁微微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结,“久闻允姮王子自幼修习中原文化,如今一看,果真如此,王子你竟是连雅言亦是如此精通,着实让人佩服。”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允姮心中不禁为之一震:此人如何知道我自幼修习中原文化的?允姮少有离开过郁郅王城,而他这一身中原雅言也是父王请来的儒生口中学会的,连国内都少有人知道他会说此等中原语言,可如今万万没想到这秦国国君相见第一面,便点出了这一点。是此人早已知晓自己的来意,还是不过只是从自己的所言中听出的端倪。允姮一时间心念百转,分神之下,竟是没有接口答话。
见他沉默不言,嬴渠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开口道:“允姮王子少有离开贵国,今次入秦,不知对我秦地山河有何感想?”
允姮蓦然听到此言,心中一黯,他入秦之时本就是忐忑不安,哪有心情观赏这秦国山河。而之后允姮一行又为人所伏,随其入秦的族人尽数为救护他而牺牲,虽然最后自己逃得了性命,不过亦是被宋涛禁锢,一路坎坷艰辛更是无暇顾及其他。(。)
83。就这么放了?()
允姮抿着嘴抬起头瞥了嬴渠梁一眼,很奇怪这位秦国国君为何会有此一问。
“我大秦嬴氏乃是帝颛顼之后,昔年周室伐商,先祖恶来护商王纣,因而为周室所恶,后平王东迁我大秦襄公亲自护送周王室入洛邑,这才得列诸侯之位,平王封周室故地与我秦人以报护送东迁之恩。然彼时因幽王之乱,周室故地皆在戎狄之手,襄公及其子文公历二十余年,暴霜露,斩荆棘,以有我秦人立足之地…”
嬴渠梁缓缓的说着,脸上的神色肃然,身后的嬴虔更是隐有激越之色。允姮安静的听着这些秦人的故史,并不出言。
“文公之后,歧丰之地皆纳我大秦之下,而后荡社戎,败邽、冀两戎,征彭戏,兵临华山,收复杜、郑之地,后百年无寸进。及至穆公即位,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周王亦赐封穆公为西伯。”嬴渠梁抬头慷慨激昂的说着,眼角的余光扫过允姮,忽然嘴角泛起一丝蔑笑,“我大秦立国数百年,大小战役数不胜数。今日王子问寡人欲要与你义渠是战或是和。寡人自当明告王子,你要和,我大秦便予你和,两厢和睦,互不侵犯;若是你若要战,我大秦便予你战…”
嬴渠梁死死盯着允姮,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死不休!”
望着脸色平静然而话语中却不无狰狞的嬴渠梁,允姮嘴角略一抽搐,很快便也恢复到古井无波的面色中。
“大秦壮丽山河,一寸一厘皆是我秦人先祖劈荆斩棘换来的,朋友来了,我老秦人会奉上最美的凤酒与他,而若是敌人来了,我老秦人招待他的便是最锋利的刀剑。”嬴渠梁嘴角再次露出一丝笑容,望着允姮缓缓道,“如今不知允姮王子此行,于我老秦人是敌还是友?”
这嬴渠梁虽然貌不惊人,但言辞却是无比犀利,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将允姮踢过来的棘手的皮球踢还给了对方。
允姮深深的望了嬴渠梁一眼,抿着的嘴微微张开,轻声说道:“我的来意其实并不重要。不过入秦之前,我曾经听过这么件事,不知是真是假,还想请问秦公?
“姮王子但问无妨。”嬴渠梁点头道。
“听闻嬴秦先祖大费与大禹共同治水有功,舜帝隆重赐给嬴氏部族以皂游,并预言‘尔族后将大出天下。’”允姮轻声问道,“不知这故事是我道听途说,还是确有此事?”
“自然是确有其事。”嬴渠梁睨了允姮一眼,开口道,“此乃我大秦故老相传的话语,亦是被当做秦国吉兆。想不到姮王子连此等传说都听说过,当真是精通中原文化。”
“哦,原来如此。”允姮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嬴渠梁那张满是自信的脸,开口道,“未知秦公以为如今贵国国力足以大出于天下么?”
“姮王子此言差矣,我大秦此时虽弱,然而大才在位,弱可变强。庸才在位,强可变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沦。由此观之,岂可以一时强弱论最终归宿。”嬴渠梁大笑三声,“既是如此,姮王子岂知我大秦不可大出于天下?”
“可秦公莫要望了,如今贵国数万大军皆被我叔父的军队牵制在陇西一郡,若无此军,只怕贵国欲要大出天下,更是难上加难了。”
“姮王子的意思是今次你事作为义渠王使,想要来与我大秦签订盟约的了?”嬴渠梁沉吟片刻,抿了一口凤酒,淡淡的说道。
允姮没有答话,再往嘴里灌了口酒,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是还未习惯凤酒的辛辣。
“既然姮王子连我嬴秦大出天下之预言亦了然,那想来对秦国了解也是甚深。”嬴渠梁缓缓收敛起村边的笑容,直直的看着对面的男子,一字一句开口道,“我大秦立国数百年,历秦公从无依靠外力开疆辟土者,我嬴渠梁若是向你义渠求和,又有何面目入宗庙见列祖列宗呢?”
“哼,想要与我大秦签订盟约,也只有等到我秦军攻到你义渠郁郅王城,由允桓亲自签下城下之盟,岂能容你这黄口小子来栎阳胡言乱语!”嬴虔终于忍不住允姮的一再挑衅,愤然出声道。
“哦,未知这位大人是?”允姮瞥了言说话的嬴虔开口问道。其实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嬴虔的身份,毕竟能坐在秦公身后,而且还是一身甲胄在身,非是身居秦国高位的将领不能。
“大秦左庶长嬴虔。”嬴虔虎目圆睁,须发皆张,颇有不怒自威之色。
“原来是左庶长大人,久仰久仰。”允姮很没诚意的说了句,斜乜着嬴虔说道,“只是不知秦国左庶长却是好痴人说梦之辈。”
“你说什么!”嬴虔大怒,手指允姮说道。
“难道在下有说错么?休说如今你秦军能否打到我义渠王城,即便是真的有一天秦人兵临郁郅城下,只怕届时三晋之兵亦是攻到栎阳城了,你又如何能与我王签下城下之盟?”允姮语带讥诮的说道,“这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你!”嬴虔怒视着允姮,而允姮也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两人隔案互视了一阵,嬴虔虽久在军旅中,然而却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不然其父嬴师隰也不敢将秦军交付与他手。
“痴人说梦?”嬴虔收回指向允姮的手指,仿似怒极反笑般,开口道,“你可是忘了昔年我大秦穆公雄霸西戎,痛击义渠戎人,而后又生擒你义渠之王,打得你义渠国向我大秦称臣朝拜之事了?”
“允姮自然未忘,而且我义渠人也无一遗忘此间之时。”允姮冷冷扫了对面的秦国君臣一眼,说道,“若非是将这奇耻大辱记在心头,我义渠国又何来之后的大败秦军,饮马渭水之举?”
“罢了,罢了。”嬴渠梁望着互不相让的两人,摆摆手,说道,“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两国交战胜败皆有,若是照你们二人这样算下去,只怕不知要上溯到何时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允姮,慨然道:“既是如此,想来你我两国无甚可谈的了,还请姮王子与你家大王带一句话。”
允姮望着嬴渠梁,静待他的下文。
“你要战便战,若是要和,还请拿出贵国的诚意来。”嬴渠梁淡淡的说了这么句话,便挥挥手,让内侍送允姮出宫去。
允姮临走之际,努了努嘴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嬴渠梁垂下眼睑根本不看自己,于是只深吸了口气,朝二人一拱手,随着内侍走了出去。
“二弟,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嬴虔望着允姮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的朝嬴渠梁问道。
“不放他走,还待如何?”嬴渠梁瞥了自己的大哥一眼,笑道,“难不成还要留他在宫中用膳么?”
嬴虔看他嘴角上翘,知其在说笑,自己这个二弟很少有与人说笑的时候,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做到谨言慎行,而大凡嬴渠梁与人说笑之际,必定是他心情大好之时。
只不过嬴虔有些不解的是,这义渠国的什么王子来了一遭,却是什么都没谈拢,如何嬴渠梁还会如此高兴。
“呵呵,大哥,这时候不早了,要不然今日就在宫中吃了再回去吧。”嬴渠梁望了望天色,扭头说道。
“不了,明日还要出行,我这就回去了,等会还要去军中走上一遭。”嬴虔缓缓站起身,掸掸膝上的尘土,说道,“这一日不去,心中便觉得有些慌。”
“既是如此,我便也不留大哥你了。”嬴渠梁脸上挂着了然的神色,点头道,“不过大哥还是要早去早回。”
“放心,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的。”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嬴虔便已经走到了门外。
屋内转瞬便只剩下了嬴渠梁一人,只是他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却是久久没有消散…
“君上,殿外有人求见。”不知何时,刚才送允姮出去的内侍确有回到了殿内,恭敬的朝端坐的嬴渠梁行礼道。
“有人求见?”嬴渠梁唯一蹙眉,心中暗自揣测来的哪位大臣,口中轻声问道,“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