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怕胡言!老丞相德高望重,乃是大魏国之柱石,乃会如此轻易便撒手人寰,休要听信那些个流言蜚语。”庞涓冷哼一声,朗声说道,只是眼中的蔑意更盛。
“是,上将军所言极是。”那特使被他所喝,面色颇为窘然,语调一降再降,喃喃道,“只是小的身负侯命,还请上将军。。。”
“不必说了,请特使稍候片刻,本将军收拾一下,便于你一道回转大梁。”庞涓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心中却是暗自冷笑不已:人都死了,如今争着须臾之时又有何用。
“多谢上将军。”那特使悄悄拂去鬓角的汗珠,长吁了一口气,目送着晋临随着庞涓从掌书厅离去,嘴角却是缓缓挂上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宋涛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强感觉的片刻的清凉,旋即一股灼热感复尔出现在刚才气息划过的肌肤上,脸上亦是不时有汗水点点滑落下来。仰头看了眼天空上火红的太阳,毒辣的阳光逼得他将眼眯成了一条缝,再叹口气,低下头,目光缓缓投向远处街道的尽头,心中有些疑惑的暗道:今日也来得太晚了些吧?
百无聊赖之际,宋涛沿着大道缓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来到昨日曾驻足良久的街角,朝远处眺望,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大抵是害怕别家的顽童趁着不注意溜进花圃里,那花圃的主人死死紧闭着宅院的门,也阻隔了宋涛此时眺望的目光。
宋涛失落之余,原本心头那股失落感更盛,踱步走回原处,那乞儿终于在他的千呼万唤之后,慢慢出现在街际。
不知怎的,今日孙膑走得特别慢,当然他也并不算走,只是在地上艰难的匍匐前行,或许是天气的缘故,眼见着孙膑缓缓挪动的样子,宋涛心头竟是有些不耐,直想去扶他一把,只是想起孙膑那凌厉的眼光,只得按捺住心中涌动的冲动,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不远处那瘦削且矮小的身躯。
“膑今日可是来的有些晚了。”好不容易等到孙膑离得近了,宋涛长吁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咳咳。。。”孙膑寻了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慢慢躺下,甫一坐定,从他口中便传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宋涛脸色微变,努了努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看到孙膑吐出一口浓痰,原本便很是沙哑的声音越发的显得低沉:“膑昨晚。。。咳咳。。。偶感风寒,今日起的晚了,咳咳。。。让宋涛久等了,咳咳。。。心中甚为不安。咳咳。。。”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声,孙膑的声调有些怪异,与平日略有些不同,连那额头上的须发也是叫往日更加的散乱,几乎完全遮盖住了他的脸庞。闻言,宋涛心下惭愧,刚才见孙膑走得慢了,还有些不不耐,如今知道了对方迟来的原因,自然对刚才心中所想有些尴尬,赶紧说道:“膑何处此话,既然抱恙在身今日何必再来,不若回去多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叙也不迟。”
孙膑只是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句,从怀中掏出一卷竹册,递给宋涛。宋涛先是一怔,旋即想到了什么,伸手将卷册接过,却并不打开,只是关切的直视着孙膑,诚挚的说:“膑有心了。”
孙膑眼底闪过一丝感动的神色,似乎有些发愣,没有答话,俄尔反应过来,马上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的眸子,以手掩嘴,再次发出一阵咳嗽。
宋涛张嘴欲言,孙膑却是摆了摆手,有些艰难的说道:“咳咳。。。今日膑恐怕无法将所学传授。。。咳咳。。。传授与与宋涛,不若你先自己。。。咳咳。。。研习,心中有困惑,咳咳。。。明日我再与你答复,宋涛以为。。。咳咳。。。以为如何?”
“好好好,膑你先修养着,若是觉得此处太过嘈杂,不如我送你到洞香春去吧。。。”宋涛眼中毫不掩饰关切之色,孙膑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流过的暖意,摇了摇头,咳嗽了两声,却并没有开口。
29。怒火()
宋涛知道他心思坚韧,做了的决定绝无更改,心中叹了一声,终究是缓缓摊开了手中的竹册,最左侧的一块竹简上,四个篆字映入眼帘孙武兵书。
来了这个时代已然很长一段时间了,宋涛早已意识到不识字是自己最大的软肋,虽则自己可以出口成章,偶有惊人之语,不识字的人在这个乱世中自然比比皆是,然而身为洞香春之客卿,每日接触的都是大梁城乃至各国的官吏士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若自己仍旧是大字不识,传了出去不禁丢自己的面子,更是堕了洞香春的声名,宋涛可不想有朝一日在大梁城中市井坊间流传出这样的流言那声名赫赫的洞香春竟是请了一个白丁为客卿。
因而这些日子宋涛亦开始慢慢学起大篆来,这大篆,也称籀文。因其着录于字书史籀篇而得名。
大篆是西周时期普遍采用的字体,相传为夏朝伯益所创。而学了大篆之后,宋涛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他庆幸的是自己穿越到了战国,若是不凑巧,再往前穿个一两百年,面对着那些个什么铭文、甲骨文之类的,学起这些来,自己不更是头大无比么?
好歹从字体来说,大篆算是方块字最初的萌芽形态,它将早期文字中粗细不匀的线条变得均匀柔和了,它们随实物画出的线条十分简练生动,而且字形结构也趋向整齐,逐渐离开了图画的原形。所以对于宋涛这个掌握了简体字的后世人来说,学起来还不至于太过难以理解,连蒙带猜还是能认出不少,遇到实在看不明白的,就拿去询问田老等人,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从山沟里出来,不识字倒也可以原谅,何况看到自己如此热心想学,想必心头也高兴,自是尽心竭力的指点。
再加上宋涛本来也算聪慧,就这样他的识字水平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已然能够较为顺畅的通读大多战国著作,手上这本孙武兵书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手中竹册上,宋涛如饥似渴的研习起来,读着竹简上的篆体字,前世里关于孙子兵法的记忆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不过相较于前世里一目十行的速度,此时的宋涛显然慢了许多,毕竟这卷册上可没有加任何注释,更不会象后世复刻的那些纸质孙子兵法书上,每一条兵法后还配上详细的翻译解释,此时只能靠宋涛慢慢研读、并慢慢加以体会,自然速度不会太快。
蜷在一旁的孙膑不知何时已然停止了刚才几乎没有间断过的咳嗽,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宋涛一眼,身边的男子倚着高高的院墙,目光全然汇聚到了手上的卷册中,脸上满是认真和专注,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仿佛还带着一丝虔诚的气息。孙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心底却是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
出了大梁城的北门,前方是一片苍茫的大平原,再往前,便是那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黄河。若是此时有船夫在河南岸撑船摆渡,回望远方,便会发现有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轺车越过山地,飞驰平原,朝这条奔腾不已的大河飞驰而来,那自然便是庞涓一行人了。
硕大的青铜轺车里并没有乘坐任何人,此刻队伍中唯一有资格乘坐它的人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对于庞涓来说,只有这匹骏马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坐骑,即便那青铜轺车是魏侯亲赐,尊贵无比又如何?难不成自己还能坐着它上战场与敌人搏杀么?在庞涓眼底,这辆青铜轺车非但不能让自己觉得有半分的尊贵,反而还是累赘,正是因为它才极大的脱缓了自己这队人马的前进速度。
“吁!”在一个小山包上,庞涓喝止了自己的战马,遥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渡口,在看一眼被落在最后的轺车,心头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晋临驱使着战马来到他的身侧,轻声道:“上将军。”
“让那轺车先行渡河,其余人在此稍候!”庞涓微蹙起眉头,冷冷的说了句。
“诺。”晋临拱手应了声,回头唤来另一名庞涓的亲卫,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亲卫点点头,旋即勒转马头朝远处的轺车骑去。
庞涓的爱马微微打了个响鼻,不停的摇晃的脑袋,在原地打着转,很不安分。这大抵是受了主人的影响,出了大梁城,庞涓胸口一直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涌动,让他很是烦躁,而因何烦躁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心情是最容易让人感到焦躁不安,因为没有一个可供发泄的出口,负面情绪便会慢慢郁积,到了一定程度再爆发,就不再那么容易平抑了。
那辆青铜轺车慢慢悠悠的朝渡口摇去,庞涓顺着轺车前行的轴辙朝前望,忽然觉得这个不知名的渡口有些眼熟,随着战马在原地晃了几个圈,眸子再次看向前方,数名甲士簇拥这那辆轺车,正待护送车子渡河。颇为熟悉的一幕让庞涓脑中被封藏了许久的记忆再次清晰了起来,沉吟片刻,复尔低下头喃喃自语:“七年了。”
回忆的画面拉回到七年前,自己还是位白衣胜雪、意气风发的年轻士子,身无半点功名,在云梦山求学数年,一朝学成便昂首出山。自诩胸有万千沟壑,满腔的抱负,当时也就是在这个渡口,纵马遥望着奔流不息、气势磅礴的黄河水,在心头暗自发誓:此番出山,功不成名不就,至死不旋踵!
长吁一口气,暗自嗟叹: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如今想来心潮依旧会澎湃不已,只是当时自己是否想到过数年之内便能助魏国成就霸业,位列上将军之高位呢?庞涓已然不记得了,或许想过,又或许并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犹记得下山之前,师尊时时用那孟轲之言告诫于己,自古良相名将,皆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譬如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甚至连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执政变法的名臣吴起未逢明主之前,不也曾杀妻求将,屡遭数国所拒么?
不过这些话自己听在耳里,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想那孟子舆不过一介迂腐儒生,此人所言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数年之后看来,自己在魏国的仕途一帆风顺,如今威望正隆,天下诸国谁人不对庞涓所率之兵退避三舍,要说到生于忧患,只怕要另数一人。
庞涓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回望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大梁城,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味道。
庞涓也是人,当看到曾经是自己最亲密的师弟被施以膑刑,并沦为大梁城的乞儿之时,他心中多少也会有一丝怜悯,即便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然而在怜悯之外,庞涓更有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怨恨论才能,自己与那孙伯灵同为一师,所学也是无差,才学自当是自己这位师兄更胜一筹论声名,那孙膑下山之前,自己已统兵大战诸国,战必胜,攻必克,引得宋、鲁、卫的国君纷纷去到安邑朝贺,更兼一举击溃强大的齐军,普天之下、除了我庞涓还能有谁做得到。既是如此,师尊却偏偏是将鬼谷令传于了一文不名的师弟,这如何能教自己信服,如何能教众鬼谷弟子信服?
想到这里,庞涓攥紧了双拳,浓浓的怨气写在了他脸上既然你不与我,我便自己取之,属于我庞涓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夺走!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庞涓心头的执念却是从未曾消减半分。
不过,自己这个师弟骨头倒是挺硬,时至今日,依旧没有说出那鬼谷令所在,庞涓眼底掠过一抹狠厉之色自己此行回转安邑争相位,一旦功成,便是出将入相天下敬畏的摄政权臣,那鬼谷令只要不落入他人手中,也就罢了,而这孙伯灵,必然不能再留!就让这个秘密随着他一道被埋入地下吧。
“上将军,轺车已经渡河,您看。。。”就在此时,晋临一席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瞥了一眼已经被送到黄河北岸的青铜轺车,庞涓微微颔首,大手一挥,说道:“走吧。”
“诺。”晋临拱手应了声,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剩余兵士,那些兵士都是跟随庞涓多年的老亲卫了,刚才看到上将军的手势,心中已然也明了将军是何用意,纷纷驱马上前,紧随着庞涓便准备渡河。
不过渡口边上,庞涓再一次勒止了爱马,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再一次回望身后的众人,紧紧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何处不对劲。
“上将军,天色不早了,还是尽快渡河为好。”晋临看了看对岸静静矗立的轺车,小心翼翼的说道。
庞涓并未答话,微抬起头,天际高悬的烈日虽然仍旧散发着炙热的光芒,不过他也能感觉得到,日头已经开始往西移动了。沉吟片刻,轻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终究还是开口道:“随我渡河。”
“诺。”晋临面色一松,正欲回身想众人传达上将军的命令,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庞涓的脸色蓦地一变,耳边响起他高亢而急切的声音,“魏侯特使呢?”
“特使?”晋临不知将军为何在此时提起此人,四下搜寻了片刻,却是没有发现特使的踪影,只好抱拳答道,“回上将军,末将遍寻不到特使踪迹。。。”
闻言,庞涓陡然变得出离的愤怒,大声咆哮道:“取公书来!”
晋临为他这一喝吃了一惊,竟是愣在原地,知道庞涓冰冷的目光直直打到他的脸上,他才恍然大悟,急急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正待递给上将军,却只觉手中一松,庞涓竟是迫不及待的一把夺过那张所谓的“公书”,细细端详了一通,脸色越发的难看,最后只见庞涓狠狠的将那羊皮纸掷于地上!
“上将军。。。”晋临大惊失色,却看到庞涓重重的一挥马鞭,驱马转向,竟是朝大梁城的方向飞驰而去,口中却是高呼了声,“随我回转大梁城!”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主帅的举动,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刚刚从大梁城出来,如今还未渡河却又要回去,不过军命难违,见庞涓一马当先,踏上了返回大梁城的路,众人也不敢落后,皆是纷纷驱使坐骑赶了上去。
庞涓一面驱驰,一面在心中暗自后悔,自己早就该想到,君侯若是遣人来请自己回转安邑,来人必定不会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小吏,何况那所谓的“公书”上竟是连魏侯大印的印记也缺了一块,一向自诩为名士的自己居然没有勘破这些破绽,当真如师尊所言,自己好高骛远,最终是害人害己?
不,绝不!庞涓在心中呐喊,一切为时未晚,只要自己此刻及时赶回大梁城,必定能将所有阴谋诡计全数粉碎。在庞涓的心头:这世界上再如何精心策划、万无一失的计谋,终究是敌不过绝对的武力!
“晋临,晋临何在!”庞涓毕竟还是颇有为将之风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减缓马速,回身大喊道。
“上将军,晋临在此!”听见上将军呼唤自己的名字,晋临赶紧一夹马肚,来到庞涓的侧后方,朗声应道。
“你速领三队人马前往大梁城东门、西门、南门,但有可疑人物出城,不用禀报,尽数拿下。”庞涓厉声道,“余者随我由北门入城!”
“诺!”晋临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但看到庞涓如此声色俱厉,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旋即领着人马绝尘而去。
望着四散而去的亲卫们,庞涓毫不掩饰眼底那浓浓的杀意,紧抿着厚厚的双唇,任谁也看得出,这位权倾朝野的上将军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大梁城,洞香春外。
孙膑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边男子,见他专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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