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涛一脸讶色,两眼直勾勾望向他,乞丐摇了摇头“在下昔年为奸人所害,惨遭膑刑,因而无法站立。。。”
膑刑?乞丐?宋涛低头不语,脑海中似乎有个念头在时隐时现,他几乎快要抓住端倪,却又不愿抑或是不敢相信。
乞丐见他沉默不语,微蹙起眉头,缓缓道:“先生为何不语,难不成是以为在下。。。”
“先生。。。”宋涛忽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狠狠吞了口唾沫,这才轻声道,“宋涛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乞丐疑惑的看了一眼宋涛,显然是为他脸上突然出现的那股无法言语的异色所困扰,然而仍旧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答道:“在下姓孙,名伯灵。”
“孙伯灵。”宋涛越发觉得嗓子眼干涩了,心跳也蓦地加快,“膑刑。。。孙伯灵。。。”
“原来先生便是孙膑。。。”良久,宋涛终于幽幽开了口。
轰隆,轰隆隆!几声惊雷的巨响过后,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打在宋涛的身上,宋涛就这样静静的和孙伯灵站在雨中,他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与孙膑这个名扬后世的人物结识,更想不到自己会是在孙膑最困顿的时候遇到他。心中竟是涌起一股深深的落寞,连才高八斗的孙膑亦有今日,自己的未来又将在何处呢?这些日子在洞香春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极少去思考未来,大抵就如此安乐的过一生便罢了,然而今日看到孙膑,又勾起了他的思绪世事无常,若是有一日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陷入如此境地之时,自己能否又能力去保护自己或是自己的亲人?
“孙膑?”孙伯灵微一皱眉,原本已是明亮之极的眸子平添了几分亮色,旋即眉头纾解开去,他忽然仰天放肆的大笑起来,笑声在瓢泼的大雨中清晰可闻,路人听见笑声皆是忍不住循声望来,当看到发笑者不过是一蓬头乞丐时,心中都暗骂一声,旋即匆匆跑开,“好一个孙膑!我孙伯灵无端受此膑刑如今不过一废人,本就无颜面对先祖,入不得宗庙,如何还有脸守着父母所赐之名,孙膑!哈哈!孙膑!先生所言极是,从今日起这世上便无孙伯灵此人,但有孙膑苟活于世!”
孙伯灵状若癫狂,抬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眼角一股细流滑落,分不出是泪还是雨。只是宋涛低头沉思之余,并未发现孙伯灵眼底那股深深的深深的怨毒。
良久,笑声停歇,以前的孙伯灵,如今的孙膑强倚着墙半跪于地,拱手朝宋涛行礼,正颜道:“孙膑谢先生赐名!”
他的声音陡然在发愣的宋涛耳边响起,仿似惊雷一般将宋涛惊醒,抬起头来,眼见孙膑跪在身前,受过刑的腿疼得微微发颤,他却倔强的忍住一声不吭。
注:语出自新唐书娄师德传:“其弟守代州,辞之官,教之耐事。弟曰:有人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
译:娄师德的才能非常得到武则天的赏识,招来很多人的嫉妒,所以在他弟弟外放做官的时候他对他弟弟说:“我现在得到陛下的赏识,已经有很多人在陛下面前诋毁我了,所以你这次在外做官一定要事事忍让。”
他弟弟就说:“就算别人把唾沫吐在我的脸上,我自己擦掉就可以了。”娄师德说:“这样还不行,你擦掉就是违背别人的意愿,你要能让别人消除怒气你就应该让唾沫在脸上自己干掉。”
瓢泼的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反复冲刷这大梁城的街道,一股股浑浊的泥水沿着石板的缝隙流淌着,大街上早已看不到任何行人,只有几家店铺外高高挂起的红布萎靡的缩成一团,完全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不过若是此时有人从洞香春外经过,便会惊诧的发现在墙垣的一角,有两位男子矗立在倾盆大雨之下,丝毫不顾忌那漫天飞舞的雨丝。
“先生这是何意,宋涛不过胡言乱语罢了。”待到宋涛明悟过来,不禁有些手忙脚乱,一面答话,一面伸手想要扶住孙膑,没想到却为其所止。
“今日孙膑本以为自己是在点化先生,却未曾想先生反让膑幡然醒悟,前事已矣,膑必当尽皆抛却,赐名之恩无以为报,请先生受膑一拜。”言罢,纳头便拜。
宋涛赶紧将他扶起,暂时将脑海中思绪放到一边,他多少明白了些孙膑的意思:自己随口无心提到了后人为孙伯灵所撰伪名,反倒让孙膑以为自己是在点化于他,因而索性改了名字,重头再来,重活一次。宋涛不禁想起后事种种,如今的乞儿孙伯灵与数年后那位羽扇纶巾、谈笑间大破千万魏武卒的孙膑相比,任谁也觉得是两个人,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的成了孙膑改变的催化剂,不知这是否算是改写历史,日后那马陵之战、围魏救赵还会出现吗?至少现在的宋涛不知,大概这世上也无人知晓。。。
宋涛顾不得瓢泼的大雨,将跪在地上的孙膑扶起,小心翼翼的扶他靠躺在高墙之下,孙膑浑身全湿,雨水冲刷在他身上,复尔如水银泻地般滴落,好似在洗涤着他的身子,厚厚的污垢被冲刷开来,宋涛总算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这一仰慕已久的人物。
样貌先不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额头上刻着的几个猩红大字,宋涛不通古文,自是不识得那红字的意思,然而令他心悸的却是,那几个大字在雨水的反复冲刷下越发的鲜红起来,仿佛隐隐能从中看到血脉在喷张、血液在流动,他禁不住心中暗叹:这庞涓当真狠毒,殊不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日后此人自刎于马陵道未尝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使然。
那孙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显然刚才在这大雨中执着的跪拜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瘦削的身材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如此渺数年未换洗的长衫上不但不堪入目,而且好几处已然开裂,可以算得上是衣不蔽体了。宋涛心中不忍,黯然褪下自己的长衫披在孙膑身上,孙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仿佛从他脸上着什么,努了努嘴,正要开口,滂沱大雨中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循声望去,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走着,那驾车的人眼睛似乎在道路两旁梭巡着什么,直到看到了这院墙下的两人,脸色一变,驱使着马儿朝两人所在之处驶来,那驾车的人从衣着上看分明是一位小吏,鹰目鸷鼻,面色森然。但走得近了,认清了孙膑,脸上一喜,原本纠结的眉头缓缓松开,将马车停在一旁,顾不得瓢泼的大雨和街边的泥水,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孙膑身边,急声道:“孙先生安好?”
“还死不了。”孙膑并不看他,只是冷冷答道。
“如此便好,这雨势来的突然,我见先生久出未归,特地来寻,还请先生速速同我一道回去才是。”小吏也不恼,拱手说道。
“我若不从又怎样?”孙膑依旧面无表情。
“这。。。”小吏面色一窒,略微扫了旁边宋涛一眼,复尔低下头轻声道,“夷符不过区区小吏,先生犯不上与我这种人物怄气,还望先生不要令小的为难。”
“膑不过一介废人,如何敢与大人怄气?”孙膑嘴角浮起一丝蔑笑,“若不是某人欲从膑身上寻得梦寐以求之物,只怕膑已不知葬身于何地。”
那名叫夷符的小吏见这孙膑没来由的发了场无名火,似有些无奈,但不知他因何发火,自然不知该作何言。
“扶我起来吧。”只过了须臾,却是孙膑先开了口,斜斜将手伸到夷符的胸口,那夷符先是一愣,旋即会意,赶紧伸手将孙膑扶起来,小心翼翼的背负在身后。
宋涛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站在一旁,伸出一手托着孙膑的身子,防止他掉下来,幸好孙膑身形瘦弱,算不上重,那小吏也是每日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很快便将孙膑送到马车之内,那孙膑隔着木窗朝宋涛拱手告别,不等宋涛回礼,他忽然又开口道:“明日复来乎?”
“来!”宋涛想也未想,一口答道。
“击掌为誓?”
“善!”宋涛伸出右手与孙膑伸出车窗的手狠狠的对了一掌,然后孙膑便靠躺在车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那夷符朝宋涛点点头,算是感谢他刚才施以援手,然后才驱马离去,宋涛目送马车去远,微微叹了口气,这才举步返回洞香春。
甫一踏入大堂,执事田老便迎了上来,眼见宋涛全身湿漉漉的仿若从河里捞出来一般,心中疑惑,不禁开口问道:“宋先生这是何故,我记得您不是先于我与许老一步回来么?”
“哦,在路上偶遇一老友,多谈了一会儿,所以回来迟了。”宋涛抖了抖内衫上的水渍,苦笑道。
“老友?”田老狐疑的看了宋涛一眼,心知这他初入大梁城,无亲无故哪来的老友,不过田老也不明言,笑道,“即便是老友也该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罢。”
宋涛低头不语,田老见他不愿多说,便接着说道,“既是如此,先生快些去休息吧,老夫等会儿便命人送姜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宋涛多谢田老了。”宋涛拱手谢道,然后返身便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只留下一路水渍。。。
摇晃不已的马车上,原本一直闭目的孙膑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眸子,伸手搭在肩上,缓缓取下宋涛披在自己身上的长衫,沉默不语。
良久,他终于悠悠的开了口,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若是前尘往事尽皆抛却,爱恨情仇一笔勾销,那人与飞禽走兽又有何异?世间万事,有果必然有因,非膑看不清,实则。。。”
17。变革()
孙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右手紧紧攥住长衫,在这四处皆是缝隙的木制马车中,一股夹杂这水气的狂风袭来,吹散开他头上的几缕乱发,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中,他额头的几个大字却是变得更加红润起来,仿是这天地间永远无法被泯灭的印记,在无边的黑暗中隐隐发亮。。。
换上了干净衣衫的宋涛久久的凝视着窗外,屋外头阴沉得有些可怕,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偶有一两记闪电划破黑幕,须臾便恢复原状,只有迟来的轰鸣雷声证明它们曾经到来过。
淅沥沥的雨滴从屋檐上滑落,打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好似。。。好似前世狗血电视剧中机关枪的声音。
机关枪?宋涛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直以来他都努力不去想起前世种种,毕竟饭还是得吃,觉还是得睡,棋还是得下,日子还是得过。只不过这一场不期而至的滂沱大雨,让宋涛发现自己的努力原来都是徒劳,即便可以不去想起,但是那些熟悉的记忆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一样,深深的埋藏在他内心中的某处,在不经意间哪怕是一个呼吸都有可能将他们唤醒。
既然摆不脱,宋涛便干脆放任回忆在脑海中游荡,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依次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似娇似嗔的年轻女子脸上。
这种电闪雷鸣的雨夜,妹妹一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独自一人安寝,必然死皮赖脸的缠着母亲一起睡吧,而父亲则会一脸幽怨的去到客厅沙发上,将沙发变成自己的临时据点。
“宋先生,姜汤给您送来了。”耳边传来的女子声音扰乱的宋涛的回忆,转过头去,眼前还仿佛残留着刚才回忆的残影。
“小。。。小妹,怎么你也来了?”宋涛情不自禁的开了口,洞香春的婢女捧着一碗泛着热气的黄色汁液,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讶然道,“宋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事,你把姜汤放那儿吧。”宋涛摇了摇头,终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伸手指向一旁的书案,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诺。”婢女将姜汤放到宋涛所指的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宋涛走到案边,端起那姜汤仔细端详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两世为人居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微有些辣,不过那汁液流到胃中整个人的五脏六腑升腾起一丝暖意,很惬意的感觉。
一口气将碗中的姜汤喝完,抹干嘴角的水渍,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屋门却咚的一声被人给打开了,宋涛循声望去,许老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急道:“走。”
“哎,许老,这是去哪?”宋涛被他连拉带拽的拖出了门,边走边开口问道。
“小姐召你我二人议事,快走吧,迟了有得好受。”许老头也不回,反而愈发加快了脚步。
有什么好受?宋涛扁扁嘴,这种鬼天气没事招人还有理了?难不成这位蝶儿大小姐到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时间了?
胡思乱想之际,许老已然拉着他走到了棋室,看得出因为天气的缘故,这里头的人较前几日少了一些,不过仍旧有十数位执着的棋士正在摆案对弈,宋涛忍不住停下脚步,迅速打量了几眼屋内的这几个人,惊讶的发现其中有两位都已是连灭了两国,算是这棋室中的常客了。
许老见他止住了脚步,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开口道:“若是往日,这种日子棋室中是见不到这么多人的。这里头大多数本都是精于棋道却又无力连灭七国的棋士,平日并无如此热心,不过多亏了宋涛你那计策,如今众人是来得更勤了。”
宋涛点点头,复尔和许老一起越过棋室进到内厅之中。
不知为何,平日里一向都是安静恬然的坐在软榻上阅览竹册的蝶儿大小姐,今日却是有些心神不定的遥望着窗外,俏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不安的神色,不过当看到宋涛二人进到屋内来,坐立不安的神情旋即一扫而空。
“大小姐。”许老和宋涛两人拱手行礼。
“无须多礼。”大小姐摆摆手,开口道,“今日请两位来,是。。。”
话音未落,屋外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银色光柱,未几,震耳欲聋的雷声响遍整间屋子。
“啊!”大小姐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呵呵。。。呵。。。咳咳。。。”宋涛见状一时没忍住,掩嘴笑了起来,旋即笑声暂歇,因为他发现大小姐正嗔怒的瞪着自己,不过笑意始终在胸口涌动久久不肯消散,为了避免出现内出血的状况,宋涛顺势变笑声为咳嗽,好不容易才把气给顺过来。
“哼!”大小姐缓缓松开捂住耳朵的两只小手,鼻翼微皱轻哼出声,心中却是暗恨那闪电来的着实不巧,为何偏偏是在这可恶之人进了后厅之后呢?
“今日请两位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宋先生所言,我寻思了许久,商道如水、不进则退,这洞香春的确到了变革的时候了,我想听听许老和。。。”她剜了一眼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的宋涛,这才接着说,“宋先生您的高见!”
大小姐将“宋先生”和“高见”两字说得很重,两眼还挑衅的望向宋涛。
“大小姐,恕老夫无能,实在是想不出有何良策。”许老惶恐的开了口,毕竟他只是精于棋道,对商道几乎可以算是一窍不通,想不出来好法子也是自然。
大小姐和许老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宋涛。良久,宋涛总算是将笑意驱逐干净,见大小姐已经有些不耐,知其只怕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这才正颜道:“宋涛不才,心中倒是有几个算不上妥善的法子。。。”
“宋涛你就不要吊老夫的胃口了,赶紧把你的想法说来与大家听听,也好让大小姐参详一二。”倒是许老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宋涛的一番废话,催促他赶紧说正题。
“呵呵,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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