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梦!”朱碧叫着,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我醒过来,想找你,可是你就走了。你让我发誓不离不弃的,你怎么能先不守承诺呢?当年是我阿爹救了你,他让你娶我来着。你也答应了,现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我还在这里啊。”
像是这个时候,男人才是真正的回过了神。可他仍然盯着她,眼中是不可置信,“你……你还活着?”
“我当然……当然……”朱碧声音微颤,眼睛通红,“眼睛能看到你,耳朵能听到你,还能跟你说话……我是存在的呀。”眼泪大滴大滴从眼中滚落,落在腮帮上,“我在呀!”
旁边的女子听得无趣,哼一声,上马车走了。而谢起慢慢抬起手,放在少女冰凉的颊面上。少女眼睫长又翘,杏仁大眼闪烁,有些躲避他的目光。谢起一时便猜到,原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朱碧是知道的。
他声音沙哑,“那场大火,我抱着你**……你都是知道的?”
朱碧望着他,将自己缩在他怀中,身体轻轻颤抖。她亲昵地搂着他,声音软软的,“谢哥哥,我做了个噩梦,我到了一团黑暗中,都是鬼啊妖怪的说话声,还见到了阿爹,阿爹问我你在哪里,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谢哥哥,我听你的话,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谢起鼻子微酸。
这么多年,他又有了心头酸楚的感觉。
她轻声,“我已经不是人了么,谢哥哥?”
谢起抱着她,久久不言语。他当然都知道,当他注意力回到朱碧身上时,就已经看出来了:阿碧面容清秀却妖娆,没有人的影子,活在黑暗中。他难以想象,阿碧原先那样胆小单纯,是抱着怎样的勇气,接受这样的身体,在青显找他。
谢起轻声,“阿碧妹妹,我们离开青显,我带你游山玩水,让你享受时时刻刻陪伴相公的生活,开不开心?”
朱碧闭着眼,眼泪流进他脖颈,“开心。”
月朗星稀,寒鸦卧江。虽然青显再不能收留他们,但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她没有被抓到地狱里,再也见不到他;他也没有死成,甚至就在青显城外等着她。
——仁慈的老天爷,阿碧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谢哥哥也没有。我阿爹每年都带我给城中乞丐送药送汤,谢哥哥学成归来后,一直在保家卫国,保护您的子民。我已经是朱家最后一个女儿了,一十七年来,我体弱多病,却不曾怨恨,不曾不平,只要我喜爱的人都在。阿爹走后,这个世上,我只剩下谢哥哥了。您那样忙,就放过我一马,让我留在这里,陪着谢哥哥,好不好?
☆☆☆
少年背着包袱,气喘吁吁地赶到青显。来到将军府门前,得知变故,傻了眼,“阿碧姐姐怎么死啦?!”
被问的人回答得都烦了,“这已经不是咱们青显的秘密了啊。朱小姐被妖怪上了身,给害死了。谢公子也差点烧死在火里,被救上来后就远走他乡了。现在将军府,是无人居住的哎。”
少年瞪大眼,“那个混蛋!阿碧姐姐都死了,他还有脸活着?!”遭到周围人瞪视,他也一一瞪回去。却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吧……我前几天不是才收到那个混蛋的信吗,他没说阿碧姐姐已经死了啊。”咬牙切齿:那个混蛋该不是故意瞒着他的吧?
众人虽然不满“混蛋”的称呼,但知道对方说的是“谢起”,纷纷凑上来,要看信。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团废纸,摊平,信纸那么大的空间,就只写了几个字:
“回青显!疾!”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谢起的笔迹吗?就这么几个字,认不出来啊。有人就问了,“小公子,咳咳,你和这将军府,有什么关系吗?”
少年黑着脸,“关你屁事!”他又想了想,那个混蛋好像还随信寄了什么东西,让自己到这里再打开。他一直不喜欢那个人故弄玄虚的样子,一路都不以为然。但到青显,发现这里真的发生了变故,让他不得不努力想,他把那个随信寄的什么东西扔哪里去了?他虽然不喜欢那个人,但不怀疑那个人的智商。
“找到了!”又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摊开,好几张纸,房契,地契,田租,银票……全在这里,像是遗产一样。
众人又禁不住问,“小公子你到底和朱家什么关系啊?”
少年沉默半天,“……我是谢起的弟弟,谢休。”
☆、第5章 道士节操
日暮昏昏,一辆古朴的乌蓬马车,在野外丛林中慢慢行走着。赶车的是年轻男子,容貌上乘,气质极佳,长发用玉白束发髻挽着,晚风吹拂,不时把发丝吹到他面颊上。男人神色漫不经心,显然野外赶路的平淡无奇,也让他生了倦怠之心。
这正是谢起。
他现在就在懒洋洋想着:看这架势,今晚得在野外凑合了;这荒郊野外的,真是锻炼人的生存技能啊,想原来的阿碧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都能做出美味的食物了,真是不可思议……
想起阿碧,他眸中微软,将车帘门窗看得更实些,唯恐光线惊醒车内佳人。
倏忽之间,天空上发出拍打翅膀声,飞鸟从树枝上哗然飞起,草木灌丛夹着风声沙沙作响,给野外染上阴气沉沉。
谢起立即绷起神经,勒住马缰,查看四周。天未曾完全黑,双眼仍能视物,还不是妖魔鬼怪纵横的时候。突然的大变,是为了什么?沉眉寻思间,谢起猛地出手,一指剑风打向一个方向,“什么人?!”
“哎哟!”是男子的痛叫声。
原来是人哪。
谢起紧绷的神经松下,只要不是鬼怪,他尚有余力应付。谢起皱眉,可这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猥·琐呢?
他下马车,脚步轻而无声,走向树丛后的方向,一个圆球滚到了他脚下。谢起一惊,长剑刚出手,那个圆球就抱住了他大腿,哇哇大叫,“英雄,英雄饶命!”
谢起才看清这个圆球,是一个男人,他抱着谢起的大腿干嚎,让谢起都受不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起收了剑,一脚踢开那人。
男人抬起头,那长相……蛤蟆眼,歪鼻歪嘴,真是丑的可以。龇牙咧嘴,更难看了,“贫道除魔天地间,是道士啊!”他整整衣服,想起自己没有穿道袍,又宽衣解带,把里面衣袍上的一个八卦图露给谢起看。
谢起嘴角先是抽了一抽,步子往后挪了挪,“你滚吧。”居然有这样丑的道士,谁家道观这么想不开啊。他走回自己的马车,那个自称道士的人又爬起来,追上来,“英雄,英雄留步!英雄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是个妖怪,专吃人的!贫道都在这里蹲了好几天了,就是为了捉那个妖怪,好回去领赏银……哦不,是为苍生百姓着想!”
年轻貌美的女子?
忽视那道士话里的猥·琐,谢起离那个道士远了些,话语中却多了几分试探,“不知道,我只是过路人。这个世道,还有妖怪吗?”
那人理所当然道,“当然有啊。贫道教你怎么判别妖怪和人啊,妖怪不分男女,都是长得特别销·魂的,嘿嘿嘿……”难听的笑声一出,谢起目光微沉地看向他,那人赶紧收了得瑟的嘴脸。
那人踩着草地,跟随谢起,看到了路中央的乌盖马车,随口道,“前方城镇不许陌生人过路,要进城,必须得搜查。英雄要经过这里,必须得进城吧?”
谢起看他一眼,“离我远些。”他虽然觉得这道士无碍,但有这人跟着,总不好近马车啊。
那道士也抬眼看了看马车方向,皱眉:奇怪,他们说话声音都这么大了,怎么马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人在里面吗?他嘿嘿笑,搓着手,“过路得搜查啊……”
谢起持剑的手微动。
那人赶紧往后挪,就怕谢起突然出手,连连摆手,“英雄别激动别激动,刀剑无眼啊。”退到了一定距离,谢起心不在焉地收回了目光,准备向那人打探前方一些讯息。却是又听到一阵草木窸窣声,谢起心生警惕,就见那人手拍两下,身后树丛中快速窜出十来个提着大刀的老百姓。
谢起脚步随意走两下,不动声色地将剑抬起,站在车前,护住马车。他这个姿势位置,正好防止这些人突然冲上来。他倒不在乎这些人抢劫什么的,就是那人先前说自己是道士……朱碧还在车上,让谢起心中忧虑。
那人动作飞快,赶紧躲到同伴身后,听到谢起问话,就探出个脑袋,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英雄别动手,这些都是城里的百姓!我先前不是说了嘛,有女妖怪害人,可怕极了。我们一路神勇,把那个女妖怪从城里赶到了这里。这里就英雄一个过路客,我们担心英雄你的安危啊。”
谢起抬起长眉,“我和我妻子路过此地,若你们不欢迎,我们不进城便是。捉妖不捉妖,我们也不会插手打扰。可荒郊野外的,你们这架势,怎么像是要绑架我们?”
“你都说了荒郊野外的,女妖怪躲到哪里,我们怎么找得到?你让我们搜一搜你的马车,那妖怪说不定在里面!”
“里面是我妻子,不是你们口中的妖怪。”谢起神色冷淡,语气也不凶,但只是这么平平淡淡的,就有一股气势蕴于眉眼间,让人不敢上前。
那人眼睛发亮,“年轻貌美?”
谢起看着他,面无表情,“是我妻子。”
众人烦了,“道长,别跟他啰嗦了,”向谢起拱手,“公子,没办法,咱们城里被妖怪害惨了,真是不敢再让陌生人接近了。你让我们搜一搜马车,若是真如你所说,只是你的妻子,我们不会多管的。”
“你们倒是不会多管,我看那道士却是要流口水了,”谢起冷声,声音一落,青衣拔起,便掠向了众人。众人微惊,连忙守护,杀向谢起。他们寻思着这公子哥一身布衣仍难掩饰华贵的气质,恐怕也就是个出来游玩的富家子弟。这么多人,总能拿下他的。但谢起武艺超绝,在众人中行走,轻而易举地挑去这个人的刀,把那个人绊倒在地。这些普通百姓,顿时手忙脚乱,怎么可能是谢起的对手?
那个道士很机灵,谢起一过来,他毫无形象的,屁滚尿流地滚开了,口中大叫着,“围住围住!”而谢起一时忙着打退那几个人,这道士又四处乱跑,顾不上。
众人打斗中,怒目瞪向那道士:光说不练,我们能围住还会东倒西歪?!
谢起感觉到身后一声吱呀,猛地转身,看到马车门被那道士推开。谢起心头怒火纵起,没想到有人无赖至此。他更担心朱碧现在的样子被那道士察觉,当下踢开身边人,扑向那道士。
道士愣愣地站在马车前,瞪大眼。光线昏暗的马车中,黄衣少女撑着案头沉睡,长发乌黑铺开一片,肤色如玉一般温润,眉目如清水荡漾,睡着的样子,柔美宁静。
可是外面动静都这么大了,这位姑娘怎么还能睡得毫无知觉?
在谢起的手掐住他脖颈前,他欢喜趴着马车,身子往前探,“美女啊……”
“……”谢起顿住,气势一松。这个道士,八成是个半吊子。亏他担心半天,道士竟连朱碧的真身都看不出来。
光线昏暗柔和,沉睡的少女似乎并没有那么怕光,但谢起手从道士脖颈移开,不动声色地上前,阻开道士和马车的距离,也顺便挡住了微弱的阳光,“你看清了?车内是我妻子,并不是你们说的女妖怪。”
道士望眼欲穿地跳脚看向马车,可是谢起挡前,他死活看不到。叹息道,“不、不能这样说,那女妖怪会上身……等美女醒来,看美女无恙,我们才能放心啊。”
上身?
谢起现在一听这个词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马上转身摇醒朱碧。但当着这么多的人,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只把剑轻轻放在道士脖颈上,声音轻飘飘的,“要么滚,要么死。”
众人上来,拉住道士,“咳,这个人不好相处的样子,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就是就是,看他的样子,哪个妖怪瞎了眼敢欺到他头上啊。”
道士遗憾,转头欲走。
谢起叫住他,“你说的妖怪,有什么相克之物吗?”
道士道,“贫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起拿剑的手腕才动一下,道士连忙脖子一缩,在众人“没出息”的鄙视中,拿出一袋狗血分出去,“它怕这个。”
谢起很自然地接过,挥挥手,“滚吧。”
道士哭丧着脸跟在众人屁股后面离去,马车里传出一声细微的娇软女声,透着刚睡醒的懵懂茫然,“谢哥哥?”
“阿碧妹妹,他们吵醒你了?”谢起回身,上马车。
谁知那道士脚步飞快,凑上来冲上马车,一脸谄媚地望向朱碧,“女神,女神么么哒!女神求包养求签名!”
“你是……?”
“女神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道士如此谄媚,就差直接摇尾巴了。众人转头,不忍直视:道长如此掉节操!
☆、第6章 庙中烤火二更
朱碧抓抓长发,眯起眼适应环境。她看向那个丑得不得了的道士,没有反应过来前,眼波流魅,摄魂动魄的美感在眉眼中越来越浓。
谢起看得心惊,这还是他的阿碧妹妹吗?在她伸手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往她面前一挡,“阿碧妹妹,你醒了?”他袖中藏着匕首,倘若不是朱碧,倘若又不是朱碧……他心中茫然,难道他又要对着朱碧的身体动手吗?
朱碧对上谢起的目光,神智已经清醒过来。方才她、她是……谢起一定是被她吓住了。朱碧垂下头,不敢向陌生人看去,唯恐自己再表现出不属于自己的神采。
勉强压下心头的激烈狂跳,确定不会被谢起察觉,她才扑到对面青年僵硬却温暖的怀中,扯着他他绷得发紧的手臂,声音软得快要化了,“谢哥哥,我已经醒了,不会再吓你了,真的。”
“你真是……”抚摸少女睡得温暖的面容,谢起心头微酸,要说些什么,感觉有些不对劲,慢吞吞地回头,看向那道士,“你怎么还不走?”
“卧槽女神还没理我!”
谢起袖子一动,那道士立刻泪流满面地爬走了。谢起默了默:他只是抬个袖子而已,这道士胆子忒小。不过走了也好,他懒得跟外人费心思。
唯一让他担忧的,就是朱碧……方才朱碧刚醒来时,那妖媚勾人的模样,惹得男人血液沸腾,他真是不敢回想。
朱碧抬头,亲吻下他嘴角,一副很乖巧很温顺的模样,“谢哥哥,别担心。”
谢起微笑,搂住她,“来,叫声‘最最心爱的天下第一好的最疼阿碧的英勇威猛的亲亲相公’。”
朱碧先愕然,然后笑倒。
☆☆☆
晚上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林中散发出浓雾,连风声都带上一层湿气。马车紧赶慢赶,到了一座破旧的城隍庙停下。谢起先进去查看一番,最上头的菩萨翻倒在地,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到处是灰尘蛛网。确定没有什么镇鬼镇妖之物,他才招呼朱碧下马车。
身形纤细婀娜的黄衣少女抱着一个包袱跑进来,身上已经淋得湿漉漉。她眨眨眼,看到青年在堆柴生火。见无所事事,朱碧便四处看这个地方,并寻思晚上吃什么。
听到青年在背后一声叹息,“哎!”
朱碧疑惑回头,看到谢起还蹲在地上生火呢,“谢哥哥,怎么啦?”
谢起声音平平,“没事,夜凉雨大,阿碧妹妹要照顾好自己。”
朱碧应了声,转过身才眨眼,发觉了谢起的目的。她心中好笑,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月白披风,过去给谢起披在身上。在青年回头看她时,她乖巧笑,“谢哥哥,雨凉,你生了病我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