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死了人,许多住客都怕晦气,搬了出去,客栈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因此到了夜间,那幽细的哭声更为凄惨了。
到了三更时分,洪九郎房门上响起了剥剥的轻敲声。
洪九郎问道:“是谁?”
门外顿了一顿才有个女子的声音低低道:“洪相公,是我,我叫尤素芬,就住在隔院。”
隔院就是死人的院子,不用问是那个孤女了。
洪九郎起来开了门,果然看见那个女孩一身素服,哭红了眼睛,看见他忙低下了头。
洪九郎道:“姑娘知道我姓洪?”
“是伙计告诉我的,家父不幸病故,店里的客人都搬出去了,只有洪相公和那个马老爷子还留下,出了这种事,扰得二位不安,小女子特来道歉的。”
洪九郎忙道:“姑娘别这么说,出门在外,顿遭不幸,是十分无奈的事,姑娘也不必大伤悲,还得保重身体,料理老人家的后事要紧。”
那个尤素芬感激地点点头,一付欲语又止之状。
洪九郎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需要我尽力的,尽管开口好了,但凡我能尽力的,我都可以效劳。”
尤素芬又顿了一顿才道:“谢谢洪相公,我可以进去说吗?在门口我怕人看见了不便。”
洪九郎忙道:“这是在下失礼了,姑娘请进来。”
尤素芳低头进了屋,却又看看房门,显得十分不安。
洪九郎把门关上了道:“现在姑娘可以说了!”
尤素芬的头垂得更低了,良久后才抬起头来道:“小女子实在羞于启齿,事情是这样的,家父在塞外经商,略有积蓄,想到长年漂流在外总是不好,而且身子也不行了,就顶出了生意,带着我回乡去。”
“我也是从塞外来的,知道那地方,对老年人的确不适合,尤其是令尊身体不好,应该早作归计的,姑娘的府上是哪里?”
“江南杭州!”
“那是个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没到过那儿,想必一定是十分的美丽。”
“我三岁就随家又到了塞外,也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令尊是带病才上路的吗?”
“临行时,家父的身子还可以,只是在经过白龙堆时,遇见了平天云的手下抢走了大部分的财物,家父一急,旧病才复发了,一路拖过来,病越来越重。”
洪九郎同情地点点头道:“平天云那伙巨盗出没在白龙堆中,专门抢劫客商,十分可恶,不过你们只是财物损失,能留下性命,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但家父却想不开,他老人家毕生在外辛苦,才积下那点钱财,一旦失去了,忧急成了病,勉强拖到这里就再也不能走了。”
洪九郎多少已明白她的意思,道:“姑娘可是身边不方便,扶柩还乡,还要不少钱的。”
尤素芬抹着眼睛道:“扶柩归家,我是不敢想了,不瞒相公说,被劫之后,我只有一条金项链贴身带着没被搜走,到了此地,变卖了支付店线和医药费已经用完了,我只想把家父的后事料理一下,就地埋葬了,等将来有能力,再把骸骨送回去。”
“这也是没法之事,姑娘一个人带着一具灵柩也确是不便,不过将来移骸也很麻烦,不知要等到哪一天呢!便令尊长年魂寄异乡也不是办法,姑娘不如将令尊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尤素细愁眉略略一展道:“是啊,我竟没想到这个办法,那真是大好了,说真的,我这趟回去,也不知是怎么个归宿,将来是否能再回来也是问题。”
说完地抹抹眼泪又道:“不过就是火化,我也没这个能力,所以才典颜来见相公……”
她大概是第一次向人乞助,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洪九郎倒是听见了,慨然地拿出了马伯乐交给他的银子,放在她面前道:“这儿是四百多两,是我全部所有,也许还不够一些,姑娘拿去用好了,假如不够的话,那位马先生还可以帮助你一点。”
尤素芬没想到他一下子会给这么多,连忙道:“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多,小女子前来,原只想乞告个几十两银子,料理家父后事。”
“姑娘还是多带些的好,你除了料理后事外,自己还要回去的盘缠。”
“我不要什么盘缠,这一路上,我打算做乞丐、讨饭都在所不计,只求能把家父的骸骨载归故里。”
“那怎么行?姑娘是个好人家的女儿。”
尤素芬叹了口气道:“人穷而志短,身边一文不名时,好人家女儿的身分也端不起来了,洪相公,拜受你如此厚赐,我要如何报答你呢?”
洪九郎忙道:“姑娘快别如此说;出门在外,谁都难免有困难的时候,守望相助,这是应该的。”
“相公可以这么说,我却不也这么想,萍水相逢,承蒙相公概施援手,若是没有一点回报,我这一辈手也不得安心。公子成家了没有?”
洪九郎道:“没有,我是个流浪天涯的江湖人,根本没有一个家,也没有一个家人。”
尤素芬一怔道:“那我想到相公家中去做婢为仆都没机会了,这叫我如何报答你呢?”
洪九郎道:“尤姑娘,我根本不要你报答。”
尤素芬低头想了一下道:“相公,说报答我也没有别的能力,只有我这个人……”
洪九郎双手乱摇道:“姑娘,这千万使不得!”
尤素芬道:“相公,我不是妄想要嫁给你,那就变成高攀而不是报答,我只是把这个身子给你,聊报深恩。”
洪九郎叹了口气道:“姑娘别如此想。”
尤素芬毅然地道:“相公,我不是无耻,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受过家父的严格教诲,家父一生中不轻易受人惠,小女子也是一样,今天厚颜求到相公,实是出于无奈。我鼓足勇气前来原也是作了这个打算,所以才拣在深夜无人时前来,因为我做不惯这种事,如果相公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我也宁可不要相公的帮助了。”
洪九郎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尤素芬道:“这个主意是店里的伙计帮我出的,他说店里的帐房愿意出二百两银子帮我结果一切,条件就是要我陪他三天。”
洪九郎怔然道:“这个老混蛋,居然乘人之危。”
尤素茶道:“我倒不认为如此,他并没强迫我,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只是我看他又老又胖,实在不甘心把清白的身子去给一个俗夫糟蹋,我要卖身子,也得找个看起来顺眼点的主顾。”
洪九郎道:“姑娘何必如此?”
尤素茶道:“相公从大漠上来,应该知道大漠上的女孩,是绝不欠人家恩惠的,得了人家的好处,就一定要回报,否则终生都不得安宁,我虽不是维吾尔姑娘,却也在那个环境中长大,养成了这个脾气。洪相公,你若是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方式,我就去找那个老厌物了,这样子我以后的日子才能安心地过下去。”
她见洪九郎还是没什么反应,遂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也许相公认为我大下贱,看我不上眼,但无论如何,我对相公的这份盛情依然是十分感激的,对不起,打扰你很久,我要告辞了。”
她转身毅然而行,看都不看那堆银子一眼。
等地开间走出去了两步,洪九郎才道:“姑娘请回来。”
尤素芬略顿一顿,才回头走到门口道:“洪相公可是要我了,我是个苦命的女孩子,你可别拿我开胃。”
洪九郎只有道:“我没想到姑娘是这样一个耿介分明的人,我还能说什么呢?姑娘就留下吧!”
尤素芬这才回来,再度关上了门道:“洪相公,我只能陪你七天,等家父过了头七。我就要带着他的骨灰口杭州去了,我不想一直在外流浪。”
“姑娘家中还有亲人吗?”
“有一个母舅,家里还有一些田产,足够我过下去的,我只是一时困难,并不至于不知廉耻去做娼妓。”
洪九郎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是怕姑娘一个人孤苦无依,想托那位马先生照顾你……”
“不必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在大漠上长大的女孩子,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洪九郎道:“看姑娘这等坚决的性情,相信也不会受人欺凌,我也不要姑娘陪我那么久,只要今夜一宿,明天我将要与本地的一个恶霸去决斗拼命,能否活着还不知道,我们能聚此一宵,或许就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了,能有你这么一位美女相伴,我也死无遗憾了。”
他张开了双臂,尤素芬略一迟疑才投身过来,洪九郎一把就抱紧了她,然后就开始紧紧地吻她……
他的吻很有技巧,由疏而密,很能挑逗起一个女人的情欲。
尤素芬本来只是意志的强迫而非意愿的需要,但是在他的挑逗下,情欲开始亢张起来,她的身子渐渐发热,身子变软,双臂却有力地匝住他。
洪九郎的手也开始了爱抚的动作,首先是隔着衣服作试探性的触摸,慢慢地由裙下探进去,摸她的腿。
尤素芬的身子起了一阵颤抖,首先是将腿夹紧了,阻止他向某些地方的探进,但渐渐也松开了,而且还有意地做闭上了眼,心中低声道:“爱我吧!快点爱我!”
洪九郎的动作是轻柔的,但相当地快,脱去她的衣裙,只剩一条白色的肚兜。
洪九郎还要去解带子时,尤素芬略略抗拒一下道:“这个也要脱吗?”
洪九郎笑笑道:“不脱当然也可以,可是我喜欢赤裸裸的相对,使我们中间没有一点阻隔。”
尤素芬闭上了眼道:“好吧!脱就脱吧!既然要给你,我还有什么好保留的呢?”
洪九郎脱掉她的肚兜,看见她的小腹有一条青色的小蛇刺花,刺的十分生动,当她的小腹掀动时,那条蛇也蠕蠕扭动,看来像活的一般。
洪九郎好奇地欣赏着,她也发现了连忙用手去盖着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恶心死了,我每次看到都讨厌,就是没法子去掉它。”
“奇怪了,你怎么会在肚子上刺条蛇的?”
“不是我要刺的,是我小时候,我母亲替我刺的,她是个哈萨克,她们那一族拜的神只就是蛇。”
洪九郎道:“哈萨克是有些部族盛行拜物教。认定一种动物为神只,不过这都是些小部族。”
“我母亲那一族人数本来就不多,旅里每一个人肚子上都刺有这种记号的,洪相公,你怎么还不脱衣服?”
“我不敢,我怕它会咬我,看起来它就像活的一样。”
尤素芬道:“别开玩笑了,它只是一个刺花。”
“可是它真的有毒牙会咬人,我知道有一个专门杀人的组织,其中的一个部门叫青蛇门,门中杀手全是女的,身上也刺着一条蛇,她们专在床上杀人。”
尤素芬的身子突然变硬了,僵直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你认为我要杀你?”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个青蛇门中的杀手,杀人收费很高,她们每一个人都很有钱,至少不会穷得父亲死了埋葬不起,尤姑娘,你这次收了于天正多少银子?”
尤素芬叹了口气,脸上的悲容没有了,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道:“洪相公,他们说你是刚从塞外来的,没有闯过江湖?”
“这话只对一半,我的确是从塞外来的,但不是没闯过江湖,塞外的江湖人很多,什么样的脚色都有,在塞外一样可以经历到很多事情,学到很多东西。”
尤素芬伸手去模自己的头发。
洪九郎笑道:“假如你是想找那两支蓝蛇针,我已经替你取下来了,放在枕头底下,跟你的衣服在一起。”
尤素芬的脸色又是一变,但仍从容地掀开枕头,衣服上果然放着两支蓝汪汪的长针,像是发簪的形状。
她拿起长针别在头上,把长发缠住,然后道:“洪相公,不管我是什么人,我有没有不利于你的行动?”
“虽然还没有,但你是杀手,你来的目的就是杀我。”
“那也只是可能而已,在我没有动手前,你可不能说我一定会杀你吧!”
洪九郎想了一下道:“这倒确不能,但你也不会是真为银子而来吧?”
“谁说不是,杀手接受代价而杀人,就是为了要银子,要不是为了钱,我来干嘛?”
洪九郎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只不过你要的银子很多,不是区区的几百两。”
“不错,青蛇门出动一次的代价很高,最少都在万两以上,这次我们受委托的代价是四万两。”
洪九郎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的命这么值钱,很抱歉,害你赚不到这些钱了。”
“不,青蛇门接下的生意是不准失败的,事主的代价已经付清了,我们必须交货。”
“你是说,你还打算要杀我?”
“不是我了,我的方法失败,门主就会派别的人,用别的方法来,在明天日出之前,一定要达成目的。”
洪九郎笑了一下道:“那我只好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杀我了。”
他拖了张椅子,坐在床对面,左边对着窗子,右边对着门,他那个包着剑的长布卷就放在手边,这样与门窗之间都有着距离,他可以应付任何突发的袭击。
这个年轻人虽未涉足江湖,但他的表现。却是个老江湖。
尤素芬微怔道:“你要在这儿等着挨宰?这个时候别人还没有准备发动,你若是跑出去,还有一半逃命的机会,等在这里,你是死定了,青蛇门杀人的手段是很厉害的,手段也很多,叫你防不胜防。”
洪九郎笑笑道:“我知道,四万两是笔大生意,不会只派你一个人来的,外面一定还有人等着。”
“但是那些人不会想到我这么快失手,以前我从来也没有失过手,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准备。”
洪九郎道:“但是我还是喜欢在屋子里。”
“为什么?”
“第一,这里很暖和,外面很冷;第二,屋里有亮光,外面很黑,在黑暗中我要防备袭击,困难得多;第三,屋子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脱光衣服陪我,没有一个男人会便得跑出去的。”
尤素芬叹口气道:“好吧,命是你的,我好心给你一点建议,你不听就算了!”
“你的目的是来杀我的,为什么关心我的生死呢?”
“因为我失败了,不想别人成功,我在门中的地位不低,失手已经丢人了,若是让别人成功了,我更没面子了。”
洪九郎点点头,接受了她这个理由,顿了一顿才问道:“你这次失手会受处分吗?”
“那是一定的,不过不太严重。”
“会是怎样的处分呢?”
“取消奖金,而且还要降级到二等杀手。”
“奖金有多少?”
“一万两,那是我个人所得的。”
“这的确是笔大损失,跟我给你的四百两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大多了。”
“没关系,过去两年中,我赚十几万两,现在只花了七八万,手头还有存的,这一笔奖金拿不拿没什么,倒是降为二等杀手,不但颜面上难看,而且收入也降低了。”
“你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呢?”
“我要养两个家,每边都有十几口人。”
“你有这么多的家人吗?”
“屁的家人,只是两个靠我吃饭的男人而已;他们都有父母姊妹兄弟老婆儿女,倒是有一大堆家人。”
洪九郎叹了口气:“你这过的是什么生活?”
尤素芬也有点黯然地道:“我从小是个孤儿,寄人篱下,受尽了欺凌,所以我要过一个受人尊奉的瘾头,现在我无论到哪一个家去,家中大大小小,都拿我当皇帝一样侍奉着,我要的就是这种生活。”
“那靠得住吗?他们为的是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