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子似是朝她一笑,随即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侍女。归霜揉了揉额头,对屋内侍女道:“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侍女施施然行过礼,皆是退了下去。
女子摘下斗笠,归霜隔着纱帐望去,正是灵烟一抹倩影。她伸手挂好纱帐,问道:“你来做什么?”
灵烟慢慢走近她:“来治你的病。”
“我只是小病,不劳天界第一药师大驾。”
“你是心病,我自是备了一味心药。”
归霜脸上呈着病态的红,她斜在靠枕之上,微阖双目,并不言语。
“你既然放不下他,又何必这般苦着自己?神尊明日行刑,你可知?”六界之内,早已是沸沸扬扬的传闻,她信她不会不知。
“明日?”她睁开眼,只觉得心一下一下的剜痛。曾经,她一度希望可以将他碎尸万段,现如今,明知他即将灰飞烟灭,心中除了难过再没了其他的情绪。
灵烟继续道:“天帝下令,若是他七日内不擒拿你归案,便由他祭井。你恨他,不过是因为他囚住了你母神,几次三番地想杀你……你可想过,他根本杀不了你,只有你会要了他的命!”
归霜强忍住难过,对上灵烟的眼:“你因着你母亲郁郁而终便恨着我母神,而他是杀害我母亲的罪魁祸首,为何我不可以恨他?”她说的咬牙切齿,一遍遍告诫自己。
灵烟眼中闪过怒气:“你明知他囚禁你母神情非得已,你明知他是为了救你母神!”她走到归霜的榻边,从袖中取出一部书,扬手摔在归霜的锦被上。
归霜的手触过书的封页,她告诫自己不要看,却忍不住翻开书页。一页页翻过去,屋子里静的可怕,只有翻书的声音。
水神所使的那道禁术唤作“归隐诀”,以丹元为引,反噬极大。轻者伤其丹元,可撑数月;重者即可灰飞烟灭。
她大滴大滴地泪水滴在书页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一切竟是她错怪他,是她误会他。父君的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痛感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将她卷进,再也看不到尽头。
她麻木地听着灵烟的话:“你只道他要杀你,却不知他为救你两次入幻境被朱雀所伤,却不知他从水月洞天救起你,为了护住你的魂魄渡给你万年神力,却不知他为消除你心中怨气,生生忍耐你两匕首,却不知他在凤凰山上为护你无事,伤痕累累,蛇毒深入血液……”
她默默淌着泪,她每次都道他要杀她,最终救起她的还是他。她忘不了他,他便如同罂…粟花,她无法放开、无法放弃。
手中触到一丝凉意,入眼的是她绣给白卓的荷包,一针一线,虽是粗糙,却饱含情谊。她曾经那样爱过他,干干净净,半分没有杂质。便是前生,纵是他负了她,他却亦随她上穷碧落下黄泉。
“神尊明日午时行刑。”灵烟只丢下这样一句话便隐去了身影。
她取出荷包中的同心结,结发为夫妻……原来他一直留着,他爱她一如她爱他,只是他爱的太过内敛。手中发丝柔软,他们之前隔着太多。她握紧荷包,蜷在床上,泪水脉脉无语地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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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归期未有梨花白'
归霜哭了一阵,轻轻将发丝放入荷包之中。她将荷包紧紧贴在心口,温热的气息暖透荷包,她才取下荷包,反反复复地拭摸,然后将荷包轻轻压好放入袖中。她唤来侍女,通传渝霄,只道:“我要见道琦。”
渝霄似是意料之中,会心一笑:“公主有令,属下自然效劳。”
通往暗室的路九转八弯,归霜走的心急。渝霄点亮火折,递过去,“公主请。”渝霄留在暗室外,归霜独自一人通向道琦所在的牢房。火光投在道琦银色的盔甲之上,银光映在她脸上,一脸苍白。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道琦也是一愣,不想她前来竟是这样一番问,他慢慢站起,理清思绪,道:“公主乃是神魔之体,若是公主……”说到此处他亦是觉得难以开口,归霜心中亦是觉察几分,淡淡道:“你说下去。”
“若是公主愿以身殉井,神尊可免此难,神魔井对天界的威胁亦可永绝。”
以身殉井?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腰间的女娲石,道琦低低又说了几句。腰间的红绳被她磨出细微的绒线。
她走出暗室,每一步都那般重,仿佛心底的沼泽,越陷越深。她的手心满是细汗,额上却是一阵一阵的凉。要救他,偏偏只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渝霄在暗室外等候,归霜看向她,一袭黑色的袍子,眉宇间皆透着伤心。若是白卓灰飞烟灭,她是否能如她。心被狠狠捏了一把,如果他死了,她又凭什么活下去。银珏的话语那般清晰地萦绕在耳边:我知道,若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了了。手紧紧捏着裙纱上的衣料,她说道:“我想见我父君。”
渝霄淡淡扫过她,轻轻挥手,一道荧光闪烁。“你顺着它走。”
归霜一路行去,顺着它走到一个小树林中,树林之中,菩提花四散如飘雪。她不想,魔界还有这样的地方。花瓣凝成一幅画面,前世白毓黯然销魂,独坐在凤凰山头,声音暗淡缥缈:“你可知,我安定六界,只为你轻松一世、笑靥如花,没了你,六界与我何干?”流萤飞雪般的场景,烈火燃起,他羽化而去。
前生她被他伤透心,他为她羽化而去。原来,他安定六界只为她。
花瓣汇成的画面片片零落,一位老者徐徐走出:“原是归霜公主。”
她看着花瓣旋转飘落,心空荡荡的,她问道:“这是什么?”
老者捶着拐杖,“这是公主前世的遗憾。”
六界之内,魔界有处“唤遗林”,菩提花朵朵盛开,受了西方梵祖灵气的洗礼,可探透六界鬼神仙魔妖人前世遗憾。她垂下目,亦是明白。西方彩霞通透,老者让开前路。她还是神身,天界的神永生永世的寿命享不尽,永生永世的寿命却会成为她永生永世的遗憾。
她小步碎跑,随着荧光前去。
大殿内一派歌舞升平,她这才想起,今日妖界使臣觐见。舞女挥水袖、折蛮腰,媚眼轻飘飘扫过在场的使者。她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大殿内,急急唤了声:“父君。”
夜商满面的欣喜,温和挥手招她过去:“病好些了吗,怎么过来了?”他的手掌轻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稍放下心来。然后携着她的手对在场的人道:“这是我魔界的公主。”夜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仿佛在昭告天下。在座的皆是举起酒杯欢庆,她心中一阵阵泛着苦水,她与父君刚相逢便要分别吗?白卓偏偏在明日行刑。
她静静坐在夜商身边,饮下的酒辛辣,她鼓起勇气对夜商道:“父君……霜儿有个请求。”
夜商的喜悦蔓延在眼中,“霜儿要什么?”
“我……我想明日去天界看看……”她的声音原本低,台下歌姬唱着动人的小曲,一阵阵掩住她的声音。夜商突然侧过头看她,笑容凝在脸上,道:“霜儿,你随我来。”
大殿后是一处休憩地,夜商语气依旧温和,半分看不出喜怒:“怎么想到要回天界,你要记得你已经是魔界公主了。”
归霜垂下目,带着小女儿情态的撒娇:“父君,我就是明天想回去……”
夜商的瞳孔收紧,叹了一口气,道:“霜儿,回去,你舍得父君吗?”
舍得吗?好不容易她有了血脉相连的人,她自是舍不得……可是他,便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刺进疼,*更疼,却偏偏也是她心灵深处的良药,若有一日突然消失,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心跳依旧。
夜商招来身边的侍卫:“带公主回去,莫要让她乱跑。”
归霜被禁足在屋内。月色隔着枝桠透进来,魔界的月亮又小又远。她心急如焚,明日子时,只在明日了。
白卓轻轻挥手烛光熄灭,肩上和胸口的伤仍隐隐作痛。天色灰蒙,隐住了月光,此时此刻的她,又是否在魔界望月。他沿着梨花案走去,摸到一只盒子,轻轻打开。伸手触去,他蹙了蹙眉,那只她绣给他的荷包并不在其中。
归霜起身,向门外走去。外间的侍女齐齐将归霜拦下:“公主,魔君有令,公主哪也不能去。”她蹙眉,却别无她法,只能呆坐在桌前。烛火对愁,蜡一滴滴滴在灯台上,灯台上的莲花图纹渗了蜡汁,如同徐徐盛开的真莲。
天边许许露了白,朝阳无限。侍女送进来食物,她心中焦急,一口也吃不下。
那侍女突然开口道:“公主打算枯坐着什么也不做?”
归霜看过去,“渝霄……”
“我倒可以提点公主几分,魔界昨夜接待妖界使臣,此时定还在休息。而据我所知,银珏曾交给公主一样宝器。”她点到为止,“银珏”二字音调极低。
烛火已经熄灭,归霜心头一动,宝器……三千锁妖灯。她心中感动:“谢谢你。”
她神情似笑非笑,手指不动声色地划过烛台,随即滑上归霜的脖子:“你莫要以为我在帮你,为他我不能杀你,但我也要眼睁睁见你自取灭亡。”她说的狠决,手使了三分力,窒息感蔓延在归霜的脑中,不过顷刻,她松开手。婷婷袅袅地走出屋子去。
三千锁妖灯,她心中掐了一个诀,灯慢慢浮在桌上。她引出神火,“嗤——”一声,灯火燃起。“破——”三千妖物破灯而出,一片阴霾席卷屋中,轻纱摇曳,隔着似真似幻的距离,不过须臾,归霜已经冲出魔界。
碧海苍天,她虽是身在天界,却依旧离天庭极远。她神力不支,腾云极慢。
遥遥传来几个散仙的声音。
“今日是司律天君行刑的日子。”
“可是不是……哎……没想到堂堂司律天君,竟会为情所困,对方竟还是自己的徒弟。”
顺着风传来一阵讪笑,心底如同泛着黄连水。她害他如斯,便连寻常散仙也嘲笑他。
“现下已是巳时,想来便是那位魔界公主从魔界赶来已是赶不及罢。”
声音飘飘远远,击在她心上。她已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她只等着救他,难道也救不了他么?强烈的悲伤感压下,为什么她会救不了他。脚下腾云所用神力又强了三分,却依旧慢。
远处一只大小如牛,外形如虎的神兽飞来。是穷奇兽。
穷奇扑着翅膀,乖巧地蹲在她面前,示意她坐上。她来不及多想,心中牵挂的全是白卓。
神魔井真正的入口是通往诛神台。白卓依旧一袭白衣,目色一派清明。云雾之中白袍扬起,高高在上,俯视天界众神。他慢慢走到诛神台前,对上座天帝道:“陛下,罪神白卓未带回魔界公主,自请即刻行刑。”
天帝遥遥看向阴云之后的太阳,道:“午时未到,再等三刻罢。”
白卓的眉宇紧锁,昨夜他未找到荷包……他心中有顾虑,不等天帝开口,已登上诛神台上。七彩祥光幽幽亮起,白卓身边两道白光破开,众神皆是一滞,时辰未到,白卓此举分明在自取丹元。
灵烟心头一紧,原来他已经发现了,他竟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她飞身冲向诛神台,祥光将她生生弹开。
突然,遥遥传来声音:“师父还未与归霜告别,便要走么?”清清脆脆的一声响,如同火炮在天庭炸开。白光反倒强了两分,归霜心中一急,直直冲向白光,她引出毕生修为奋力一博,两道光破开,她亦重重倒在地上,喉间腥甜略泛着苦味。她是拼了命也要救他。
她分明看到白卓的脚步移了移,却又强压下什么。
她的手中突然变出一把琴来,对着白卓道:“师父教归霜弹琴许久,却从未听归霜弹过一曲完整的曲子,师父听归霜弹一曲可好?”
他的嘴角泛着一丝淡淡的笑,带着苦涩,毅然立于诛神台上,白衣飘然、温润如玉。
琴声从她指尖流出,却是一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往事浮上,他青葱玉手为她取下发上梨花,他携她的手教她弹琴。
——是梨花落在发上。
——习五弦音切忌心急,要知进退,循序渐进。
——师父,我疼。
——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温和地为她包扎被琴弦弄伤的手指,他为她与银珏一决高下。分明仿佛是昨日的事,事到如今竟是永诀。那些事,那些神情,她彼时不懂,到了如今,却宁可永远不懂。
手下琴音灵动,她与他曾是世间唯一的两只凤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曲终,四围寂静,归霜突然冲上诛神台上,曲终也该人散。她决然一跳,白卓却来不及阻止她。漫天彩霞冲散天界的灰云,怨气瞬间化为须有。诛神台中突然冲出二十四色霞光,归霜被飘浮在霞光之上。
白卓靠近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近,她似是极累,强撑着眼睛,等他过来。他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气息交相感染。
三生三世的纠缠,不是她死便是他伤。没有谁负了谁,也没有谁欠了谁。前世两厢伤害,人间一世他刀剑相逼只道为她历劫,而为神的这一世,她饮下忘川,却最终没有把他忘记。
她笑了笑,一双桃花目格外明亮,她递上那只梨花荷包,发丝结成的同心结依旧完好,她置在手上,道:“师父,你寿命无尽,要好好活下去,代归霜活下去。”他眼中冰凉的泪水滴在她手中的同心结上,千言万语,到头来不过一个“好”字。他想伸手触碰她手中的同心结,指尖相触,同心结顿时化为灰烬。
曾经她的笑容如同骄阳明媚,现如今却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永世都梗在心中。
她转过头,夜商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魔君,掩不住眼底的伤痛:“父君,霜儿对不起你。”夜商的泪死死蒙住了眼,却没有流下来,“神魔井平息,魔界与天界从此交好可好?这是霜儿的心愿……亦是母神的。”夜商轻轻*她的头发,黯然点点头。
她看向白卓,“我们不该相见,唯有相忘。”她伸出手,摸了*的脸,她浑身都是痛,比之涅槃之时痛上千万倍,仿佛骨成灰,“师父,我用此生来忘记你。”她松开他的手,握紧夜商的手道:“父君,不要怪他……”似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漫天彩光散开,如同一场彩虹雨,她的身体渐渐变的透明,她腰间的女娲石闪着的光芒越来越暗,渐渐她化为一丝清风,再也抓不住。
“霜儿……”白卓轻轻唤了一声,再也没有回音,成了最无用的话语。
'34 尾声'
花神风风火火办了场轰动六界的百花会,六界皆派了使者来,便是西方的梵祖也遣了座下灵童来。魔界派的使者正是魔界公主归霜。
听闻魔君对这位公主宠爱至极,这位公主天上地下皆是闯荡了一番,偏生未曾来过天界,此次借着百花会的东风,软磨硬泡央了魔君前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魔君竟是同意了。
说起来,魔界与天界交好也有万余年,只是魔界贵族却是鲜少露面,花神梧画此次也颇为重视,早半年便做好了迎宾的准备。
天界凡是有位份的神仙皆是参加了此次百花会。
沿路两位位刚封了神的神女,交谈着。
“这次百花会听闻皆是上了位份的神仙前去,也不知净醒殿那位可是会去。”
“净醒殿那位司律天君早一万年前便闭门不出,此番想来定不会例外。”
“哎,倒是可惜,听闻这位司律天君是天界唯一当的上‘天人’二字的神,当初可不知迷倒了多少神女,偏生不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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