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山脉中安静似乎是主旋律,飞鸟早在徐生刚来时就扑棱棱飞走,地上的动物们也都躲藏了起来,唯独有草叶微微摇晃碰撞,发出弱不可查的微弱响声。
徐生皱着眉头打量四周,目光在四周的树丛间往复,就在刚才,他隐隐觉得似乎暗中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那感觉断不会错,徐生可以肯定,就在此刻,附近的某个树丛后,正有一道身影窥视着自己,
就在,
就在这已经变得有些黑洞的树丛之间。
此刻太阳只剩一点点露在外面,晚霞如昙花一现般消失,视线逐渐变得黑暗,林中一些夜间活动的毒蛇与猎手开始醒来,安静的落云山脉似乎也在褪去它的伪装。
徐生警惕地看着周围,手掌摸到石匣之下,他能感觉到,对方就在附近,他也有信心,只要对方出手,自己便能将石匣重重砸在他身上。
只是等待了许久,暗中的那人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却也没有离去,似乎跟他耗住了一般。
而太阳一旦真正下了山,那光的消逝就不远了。不过短短片刻,四周便更加黑暗了,此时月亮还藏在云中,星星也还没有露头的意思,几乎是一天中最黯淡的时间。
“谁?”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徐生终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尽量让呼吸变得平稳,用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这段时间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虽然不至于走路看不清的程度,却也并适合用来查找暗中的敌人。
没有人回应,空洞黝黑的森林吞噬了他的回音。
“呼啦啦!”
左边的草地突然作响,开始剧烈摇晃,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跑过。这声音打破了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也牵动了徐生紧绷的神经。
他连看都没看,径直抄起一块石头朝声音来源出扔去。
椭圆的卵石像是利箭划过空气,随后传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响动。
“呜!”
像是野兽的哀嚎,左边的那快速移动的物体应声倒地,徐生看了过去,才发现只不过是一只野兔,此刻正直直躺在地上,嘴角有暗红的血渗出,已经死去。
“莫非我感觉错了?”
徐生苦笑,和一只野兔僵持这么久,传出去只怕会笑掉大牙。此刻,四周又明亮了起来,徐生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月亮也在云后探出了头,与漫天的星光一同倾洒向黑暗的大地。
突然,一道光从徐生身后亮起,差点让他以为有颗星星掉在了自己身旁。
他向后看去,只见石匣上亮起了金色的纹路,就如同第一次遇见那样,而在这纹路的上方,有一团紫色的光亮悬在半空,将四周照亮。
这正是他放上去的那块紫色金属。
“篆师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纵然之前已经见识过,徐生仍是感到讶异,这种事情确实很夺人眼球,就在他等待石匣下一步的动作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真美啊。”
这声音如莺鸟,似黄鹂,像玉盘上洒落下了珠子,也像冰下流动的一抹清泉。
徐生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旁竟是站了一个年轻女子,月华流转,星辉洒落,将光芒洒向黑夜的同时也为她的衣裙镀上了一层银色。
徐生抬头,看着这才见过不久的面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全然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地方遇到她。
直到那女子曲下膝盖,在自己身旁蹲下,认认真真的朝悬浮着的紫金块打量了好一阵后,徐生才开口道,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眼前绝美的侧脸,心中那拂之不去的影子更加清晰起来。
那女子听了这话,笑吟吟道,“你都在,我就不能来吗?”
她笑起来时,两只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月牙儿,清澈明亮。徐生认真看了她半晌,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一次开始攀升,最后他轻声唤道,
“慕容筱筱?”
“嗯?”
那女子听了这话后,眼里的笑意渐渐换成了疑惑,似乎对徐生的行为很不解。徐生不知对方为何这样看着自己,只以为对方有话要说,结果这直接导致了两人在接下来的一阵子里只是互相看着,除眼神之外的其他交流一个都未曾出现。
最终,那女子皱着眉头打破了平静。
她眼里像是有着一潭清泉,映照了这片明月,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叫江雪儿,不是慕容筱筱。”
第25章 落云(二)()
江雪儿微微仰头,皎白的月光混合着紫色的金属光芒像水一样肆意泼在这张年轻靓丽的脸上,少女皱着眉头,仿佛被人叫错名字是她非常不能接受的事情。
徐生看着眼前的女子,连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他那张藏在面具下的脸正在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
“你不要笑呀。”
江雪儿皱眉,对方这模样让她想发脾气都没法。而此时徐生也反应过来,问道,
“刚才静悄悄藏在暗中那人就是你吗?”
就在方才,他见到那只被自己用石头打死的兔子时还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暗中那道盯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是有感情的,不像是什么野兽。
江雪儿对徐生这种类似于“偷偷摸摸”的描述很不感冒,当下眉头更皱,道,“怎么是我偷偷摸摸了,明明是你这位小公子突然闯了进来,惊扰到了我才对。”
徐生轻笑,他来之时可没察觉到这附近还有人,这江雪儿显然在耍赖。但他也没去反驳,同时也在心底将她与小镇上见到的慕容筱筱划开了界限。
那女子的清冷即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眼前的江雪儿与对方截然不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徐生抬头望天,眼下天色已然全黑,如果没有天上那些星辰,林中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就算是如此,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突兀的出现一个女子仍然是极为反常。
江雪儿瞧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复,反而是转过身子,专心致志的看着石匣与其上方悬浮的紫金光团。那角黯淡的边角料此刻像是脱胎换骨,摇身一变由死气沉沉的金属成了天上坠落的星辰,纵然只是小小一团,在这夜间也显得极为耀眼与璀璨。
江雪儿似乎看得入了迷,女生对于漂亮的物件从来都是喜欢的,她就这样瞧着紫金光团,徐生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原本时间在他心里是比较重要的一个观念,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不舍打扰。
好在这情形没有持续太久,江雪儿看了一阵后又一次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徐生,隐隐闪着亮光。
她不会是想问自己要这紫金块吧。
徐生心里莫名的出现这个念头,但随后,一个更古怪的念头紧接着出现了,他竟是在想,万一她真要的话,自己给还是不给呢?
江雪儿自不会知道自己眼前这人有着这么多的心思,她轻声道,
“你是谁呀。”
徐生听了这话,心中的小剧场快速散去。
“徐生。”
女子的目光滞了一滞,徐生注意到她搭在膝上的手掌在微微颤动,指头一点一点,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两人随即陷入无言的对视,最后打破僵局的是石匣。
金色纹路再一次亮起,紫金色的光团开始朝外延伸,像是紫色的丝带。
徐生站起身来,将石匣重又负到背上,紫色的光团如同固定了一般,始终悬浮在石匣上方。
“我得走了。”
徐生看了江雪儿一眼,紫色的光带行进速度极快,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没入了林中,不见其首。江雪儿此刻也站了起来,徐生望着她,他想问对方能否同行,却总觉得才见面就邀请对方同自己一同到这样的深山的老林中有些不妥。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我也想去看看。”
出乎意料地是江雪儿主动提出了同行的要求,似乎全无防备。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性格徐生并不知道,但眼下的他如果要在独身一人和与人同行之中做个选择,他会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可眼下他却为江雪儿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高兴。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江雪儿一语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让他稍感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找东西?”
“这可是徐王朝两大根基之一的篆师,”江雪儿白了他一眼,“谁能看不出来。”
徐生无言,他一直以为篆师的符文都很神秘,现在听了江雪儿的话,才知道是失忆之前的自己太过无知了。
或许真像百里通说的那般,自己之前是一个从穷乡僻壤中走出来的土包子?
想到百里通时,徐生又严肃了一些,这个人身上有诸多疑点,尤其是在离去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实在与他的性格不符,但当时徐生着实被对方震撼到了,故此没有察觉,可一旦冷静下来,便不难发现对方的反常。
“等回到镇上,还要去找找他看。”
徐生在心里这样想着。
两人朝着紫色光带的指引前行,到了林子里后月光再透不了多少下来,但有着石匣与紫金块,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大部分时甚至比在林子外还要明亮一些。
一开始徐生还顾及对方想走的慢些,但很快他就不再刻意照顾——能在大晚上一个人穿过外面的封锁线来到这里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不堪。
而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江雪儿也是很好的证明了自己绝非什么柔弱的女子,徐生走的再快她也不会被落下,到了最后,更是主动施轻功,一面在林间飞跃,一面朝徐生投来挑衅的目光。
徐生看着前方渐渐变小的人影,当下也是运起力气追了上去,只不过他并没有跃上那些枝干,只是在下方快速奔跑着,身后的石匣对徐生来说固然不是很大的负担,但也每到能完全无视的地步。
一男一女在林中行进着,紫色的光带仿若没有终点,只顾着往前延伸,徐生背着石匣,快步跑着,每一步落在地上的时间都很短暂,但都不可避免的引得周围的土地一震。
脚步落下造成的响动惹得的蚂蚁团团乱窜,还以为世界将要坍塌,蚁巢中顿时一片慌乱。
这声响其实不算很大,却仍是穿过层层土壤一路往下传递,像是一封书信,誓要找到回音。
终于,它在走了不知多久后,找到了一只手掌,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如果声音有眼睛,如果它再往下看,便会发现,自己找到的是一副铁甲,一副能将整个人包裹住的铁甲,它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不知已经呆了多少年月,却仍是完好的保存着人的形状。
在铁甲的身后,挂着一柄长枪,如果只看背面,估计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兵士,它的姿态,形状,毋庸置疑。
唯有头盔处露出的被黄土填满的空洞在向人诉说着,它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冰冷铁块,曾经穿戴它的主人或者是弃它而去,或是已经化成填满它空虚的黄土。
一具铠甲不可能有生命,也不可能对自地上传来的脚步声作出反应,但随着那声音持续不断的传来,落在周围后,这具冰冷的金属渐渐有了回音。
先是位于最上方的手部动了动,像是为接下来的活动在做预热,而后它猛地一抓,手甲合成了拳状——它周围原本都是黄土所充斥,数十米深的地下,再蓬松的土壤也能被压成玄铁,此刻却是被直接抓出了一处空洞。
充斥在铁甲内的黄土慢慢从缝隙丶头盔处被挤了出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清扫着房子,迎接许久未归来的主人,那里面甚至还有一些骨头。
不像人身上的骨片,更像是兽骨。
铁甲周围被清出了一个空洞,它再无限制,可以自由的动作了。
头盔抬起,宛若一个士兵在抬头,这幽暗不见天日的地底突然有了光。
两抹幽蓝的光,如同鬼火一般,自空洞的头盔内燃起,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波动在地底传递开来。
“皇…”
“皇后…”
微弱的意识渐渐壮大,直到那蓝光照亮了地底,鬼火一般的眼睛彻底稳定下来,开始仰视将自己从沉睡中惊醒的声音的来源之处。
目光透过数十米深的地底,地面上的一切都映照在了它的心中。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正一前一后的跑着,在他们身旁,还有一道耀眼的紫色光带,此刻正引领着他们往那禁忌深处走去。
幽蓝的鬼火似乎冷了几分,身后黯淡的长枪被抽出,刺耳的摩擦声自手臂处响起。
这座金属制成的武器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了,它沉睡了太久太久,久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动作都要花费一段时间来适应。
但这并不能磨灭它守护的决心。
它的目光随着地面上那两道人影移动,在又一次确认对方行进的终点后,它再不犹豫。
不论其中的灵魂是否已经消磨殆尽,铁甲始终保留着一个坚定不可动摇的信念。
禁忌之地,无人可以活着入内。
紫色光带仍在前进,年轻男女在它身后追逐,并不知道尽头是怎样的一处地界。
树林越来越密,江雪儿如同猿猴一般在林中飞窜,徐生背着石匣在地上紧紧跟着,对于这看不到的尽头的紫色光带,两人都有着极深厚的耐心,夜晚还很长。
徐生看了眼四周,林中的树木像是长了脚,在飞速后退,越是深入,这片山脉便越安静,连夏天的最不可缺少的虫鸣声也都消失了,只听得到风从树叶间呼啸而过,鞋底在地上敲打。
江雪儿还是遥遥领先,她毕竟没有背负这样的重担,徐生看着周围,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源于内心深处,林中像是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如同暗中有危险在临近一般,徐生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
江雪儿见他慢了下来,觉得有些奇怪。
“总觉得有些古怪。”
徐生放慢速度的同时也在打量四周,那莫名的感觉让他心中提起了警惕。徐生屏住呼吸,一种奇怪的声音就此传入他的耳朵。
像是豆子在炸裂,又像是远方的犁田的牛车翻开层层土壤,徐生诧异,这声音他没能听出具体方位,好像来自四面八方,等他再仔细听,这声音一下变大了。
如果说那声音是牛车在犁开田地,那眼下就是那拉车的牛突然发了疯,顶着双角一下窜到了自己身前。
脚下鼓起一个土包,一截尖尖的枪头在土下探出,也就在这时,徐生面色一变,用尽全身力气朝一旁跳了出去。
次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徐生不用看便知到,那是枪尖扎进了自己的裤脚,甚至于他能感受到,一股带着冰冷的湿气几乎是贴着自己小腿穿过,徐生在躲避之时,也得以用眼角的一抹余光看到了对方的面目。
那是一个高大异常的身影,比那天雇佣场的伏刀儿都要壮实许多,似乎穿着铠甲。此刻对方双手握着枪身,保持着往上冲击的姿势,但一双眼睛却已然是看向自己。
在看清楚这一切后,徐生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对方是如何从地下钻出的徐生不知道,也无意去知道,时间那么大,有一两门伏地的功夫也不足为奇,真正让他惊颤的是,对方头盔下的那双眼睛。
那更像是跳动的蓝色火焰,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如坠冰窖。
“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