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用问,只需一眼,海天青就已经能断定他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本地人。阿险险的额头上用浓重的黑色墨迹画了一个特殊的符号,很抽象,看起来有点像是展翅欲飞的鸟。他一边的耳朵上,挂了十来个密密麻麻的金环,另一边耳朵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天生长了一副不高兴的脸,所以当阿险险的目光落在小依身上以后,即使认出了这是个熟人,表情也依然郁郁寡欢:“是你啊,怪不得一眼就找出我来了。”
大概是知道小依的走路速度慢,他也不耐烦等,一边说话一边朝二人走了过来。
小依扫了他身后一眼,却是一愣:“……这是?美欢小姐呢?”
“随便乱说话,差点没把我也给连累了,谁知道现在在哪。”阿险险神情不变,仿佛谈论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一样,看起来也丝毫没打算介绍身后那个高挑女人的名字。“我说,你给我的这个‘睡袋’,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认识?要是每当要休息的时候,都能被人找出来,我还不得累死?”
“没有别人了,没有了。”小依忙笑了笑,“阿先生,我想找你给我开四张签证。”
阿险险“咝”地一声抽了一口气,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就在海天青一行人有几分紧张地等着签证官回应的同时,林三酒身处在万米海底下,刚刚想到了同一件事,就被一声惨嚎给吓了一跳。
听起来几乎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的惨叫声,来自于挂在墙上的申连奇:“啊、啊啊!有人、有人吗!救命啊!救、救我啊……”
林三酒“啪”地扔下了手里一条刮了一半鳞片的鱼,叫出了【能力打磨剂】,回身将银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没好气地问:“喊什么喊?你做噩梦了?”
被光一打,申连奇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过了几秒,才好像刚刚认出林三酒似的:“林小姐?!你、你为什么会……这、我这是在哪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一圈一圈捆得严实的身体,哀叫了一声:“你为什么把我捆起来?”
对于申连奇的反应,林三酒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自从送走了纸鹤后,这两个月里,她自然没有让申连奇沾上半点的人鱼养成液。头几个星期倒还罢了,从最近几天起,他就开始表现出了迷迷糊糊的症状——就像占据了他大脑的什么东西,由于没有了滋养所以后劲不足了一样,偶尔申连奇会忘了自己曾是一条人鱼的事儿。
但是像今天这样大梦初醒似的,还是头一次。
“你看看自己的脚。”林三酒坐了回去,继续开始刮鱼鳞。
申连奇腿上的鱼鳞,此时已经消退了不少,脸上的鱼鳃也渐渐闭合了;但是两只脚仍然保留了鱼尾模样,因此他的目光一落上去,当即就“啊”的又一声惊叫:“我的脚、我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诶……?”
他的语气变缓了。
林三酒瞥了他一眼:“你想起来了?”
申连奇的一张脸青白交加,连嘴唇儿都在发抖,跟前段时间那个乐观又开朗的模样完全不同了:“我我我……我为什么变成人鱼了?”
看样子,好像人鱼养成液的效力快消失了,要不了一会儿,他自己就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想起来。林三酒刚把申连奇从墙上解开,他一下子就出溜到了地上,看样子是捆的时间太长,手脚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她有点儿好奇地问了一句。
申连奇一脸茫然,似乎被脑中闪现的记忆给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天才喃喃地回应道:“感觉好像……在看电影。事情我都还记得……可是就像在看纪录片一样……咦,等等?”
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脸马上要吐出来的样子:“那三个泡发了的是什么鬼东西?堕落种?尸体?啊,我竟然用这只手抓了那个女尸体的手臂?”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嘛——林三酒满意了,忽然起了坏心:“岂止是抓了她的手臂,你当时还很喜欢她呢,不好意思啊,我把你俩拆散了。”
申连奇的样子看起来快哭了——这感觉就像是睡一觉起来以后,发现自己梦游时吃了一坨屎一样,恶心得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
过了好半天,他才渐渐地缓了过来,使劲地抹了一把脸,朝林三酒郑重地道:“林小姐,你救了我一命,我实在是无以为报,这个恩情我是不会忘的,你放心,以后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一定在所不辞……”
“行了行了,我也没花多少功夫。”林三酒反倒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转开了话题:“饿了吧?我刚才下去捕了一条鱼,一块儿吃吧。”
申连奇“哎”了一声,目光刚落在那条鱼上,脸色又白了:“我们就就……就吃这个?”
“怎么了?”
“这未免也……太、太难看了……”
说难看简直都是在恭维这条鱼,其实要不是林三酒说了,没人会想到这竟然是一条鱼——
“别娇气了,”林三酒甩了甩手里的鱼,它肚子下的十多只长足顿时一阵乱晃。“你这两三个月,都是在吃这个啊。”
就在胃液一瞬间冲上了申连奇的喉咙口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顿时怔住了,连恶心欲呕的感觉都轻了不少。“林小姐,我们在海底多长时间了?”
“这……暗无天日的,具体过了多久还真不太好说。不过最起码,三个月是有了。”
三个月,还是从见到纸鹤以后她估摸着计算的。
申连奇仰着头似乎在算日子,过了好半天以后,才猛地大声“啊”了一句。
“怎么了?”林三酒觉得他自从变回了人类以后,就老是一惊一乍的,从某种角度上说,倒不如人鱼的时候讨人喜欢些。
“快到日子了……”申连奇皱着眉头看向她,脸色有点苍白。“我传送的日子,应该就是明天晚上了——林小姐,你是不是也快了?”
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林三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1313 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1313
凌晨三点时,林三酒站在猎猎的夜风中,低头看了看脚下不远处的那一片建筑物。路灯的昏黄光芒,仿佛是浮在黑暗夜河上的一只只萤火虫;风从脚下流过,扑入长空中,终归于静寂。
闯进去的过程里,最重要的是快。
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市中心,哪怕到了凌晨三点,也仍然时不时就有车开过,有车,就意味着可能有目击者。闯入的过程越短,被目击的可能性就越低……林三酒轻轻呼了口气,在一处仅有两只手掌那么窄的边沿上蹲下了身子。
她此时正站在博物馆旁边一栋高楼的第十层上——要闯入一栋办公楼,可比闯入博物馆轻松多了。这栋商业大厦与博物馆之间,还隔了两条街和一片绿化区;从这儿低头往下看,一排绿树黑黢黢地立在黑夜里,树冠好像一块一块浮萍,一路漫延到博物馆身旁。
林三酒纵身一跃,就扑进了长风里。
她腰间套住了意识力拧成的绳索,另一头牢牢地咬在办公楼外墙的边沿上;在迎面打来的激烈风势里,她伸手抓住绳索,一脚朝外墙上猛地一蹬,就高高荡向了一棵朝外伸展着粗壮枝干的大树。防护力场将全身都包裹住了,哪怕无数枝条纷纷甩上身体、又被撞得断裂,也只是在防护力场上撞出了一圈圈的波纹。林三酒刚一抓住那根枝干,立即收了绳索,将它甩向了马路对面的路灯柱;在脚下一点、枝干断裂的同时,她已经再度扑向了路灯柱的顶端。
博物馆只有一层楼高,而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主要是覆盖地面的。身在监控室的安保人员恐怕不会想到,从所有监视摄像头的上方,从只有飞鸟能够划过的黑暗夜色里,有人脚不点地、行云流水一样踏过了天空,轻轻地落在了博物馆主馆的屋顶上。
林三酒一落地,立刻在屋顶上伏下了身。她全身都罩着黑色衣物,行动迅捷安静,在没有灯光照射的时候,几乎能消融在夜色里——趴在天台墙壁投下的阴影中,她四下一扫,没有在楼顶上发现摄像头。普通人除非从外墙爬上来,不然没法到达屋顶,自然也没有在屋顶装摄像头的必要了;不然的话,她现在就得用录音机激活皮格马利翁项圈,那留给她在馆内活动的时间就短了。
按照记忆中的空间位置,她矮着腰,在天台上找到了皮格马利翁项圈相对应的区域。
在混凝土打造的坚实楼顶上,要砍出两条坑来还真不大容易。她将双手放在浅浅的凹坑里,掌心相对,在四周加上了一层意识力罩子——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登时轰碎了天台楼顶,一时间碎石、水泥全炸开了,啪啪地打在了防护力场上;激飞的碎石和轰然闷响,全部都被困在了意识力罩子下,仿佛被捂住嘴后的一声闷哼,丝毫未能搅动起这个夜。
楼顶坚厚,光是一次轰炸还没能把它全砸穿。林三酒小心地掏出了半块井盖——这还是她在来之前切分好的——利用描述的力量,将它的形状拉长、捏尖,很快手里就有了一根鹤嘴锄。她以锄尖对准剩余的混凝土,只花了五六下,就将它给彻底砸成了碎块;不等碎块掉下去,它们就统统化作卡片消失在了手心里。
她只要低头从大洞里一看,就能瞧见展厅里的一个个沉默的玻璃柜了。
林三酒对博物馆的安防系统虽然不了解,但她在十二界时,零零碎碎地也听说过了不少各大组织保护据地的防范措施高清红外摄像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除此之外,最好还得认定这儿装有夜间开启的震动感应器、拾音器和玻璃破碎探测器才行。
她拿出了录音机,解除了它的卡片化,将音量调到最低,耳朵凑了上去。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微微地响了起来,平平地好像是在对着一张纸读道“你的能力是,能够将景象拍照并保存下来,形成可以挪换位置的立体照片,贴在别人面前,就好像va医院楼梯上的那一个男人的能力似的……这什么意思啊?”
皮格马利翁项圈迅速热了起来。这明明是它发挥功效时的正常反应,但一想到脚下不远处,就是另一个皮格马利翁项圈,就让人觉得它似乎是快要忍不住激动了——林三酒微微吸了一口气,将头伸进了屋顶的洞里,目光四下一扫,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拍照。”
刚才被她目光扫过之处,顿时微微地、肉眼不可察地一花;就好像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透明胶片重叠在了一起似的,在对准了之后,又迅速地清晰了起来。
林三酒伸出手指,遥遥点在“照片”上,将它们挪到四周的摄像头上,彻底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从监控屏幕看的话,画面仍旧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空荡无人的展厅;而在真正的展厅里,一个漆黑的人影正从天花板上慢慢垂了下来,仅靠一根绳子吊住了脚腕——不踏上地板,就不会触发震动感应器了。
在夜灯的暗光下,另一只皮格马利翁项圈正静静地躺在展柜中央,失去了白日灯光照射时泛起的微微光泽,看起来就像是寿命将尽的苍老动物,蜷缩着等待永久睡去的时候。从展柜外看不出来拾音器装在什么地方,但林三酒也不需要看;她将一只手放在展柜上,就要将其化作卡片带走。
然而心念一动,展柜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一刹那间,她背上的汗毛登时全站起来了,差点让一声惊呼滑出喉咙。
失效了吗?终于从她的能力开始失效了?
血液一瞬间涌入耳鼓里撞出沙沙的响声;这一刻像是被拉扯成了十分钟那么长,耳朵里的响声才忽然一下退了潮,林三酒回过了神,却仍止不住心脏砰砰挤压出来的余悸。
不是能力失效了,是这个展柜被封在了地面上,与整块地面都连在了一起,自然无法将其卡片化。但是,她居然冒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意老师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其实也不需要说了。
林三酒以意识力包裹住了玻璃柜,叫出金属拳套,一拳就砸上了玻璃。这是夹层玻璃,即使被外力砸碎了也不会哗啦啦地掉下来,只是在原地形成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雪白蛛网。但是只要玻璃断裂开,再要将其卡片化可就不费事了——不过几秒的功夫,她就将手探进了裂洞里,抓住了里面的皮格马利翁项圈。
不知道是不是倒吊着的原因,她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了。拾音器居然拾取不到如此响亮的心跳声,真是不可思议。
微微地喘了一口气,林三酒将手里的项圈卡片化了,连解开绳索也来不及,挂在半空里就将卡片凑近了眼前,借着微光把文字看了一遍。
她发了一会儿的怔。
“还有五件……去看看吗?”意老师低声问道。
林三酒“嗯”了一声,一翻身就从半空中卷起了腰。另外几件东西彼此间分散得很远,一一去取的话,风险自然也小不了——但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个如同心脏搏动般强烈的猜测,一定要在接下来五分钟——不,四分半钟之内得到印证才行。
地面不能走,那她就走天花板。昨天偷来的井盖,早就被她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单独化作了卡片。随着她一掌拍在天花板上,那小块井盖顿时解除了卡片化;林三酒维持住了这个动作,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描述的力量就将井盖碎块化作了一只铸铁环,吸附进了天花板里。
靠着天花板上密布的铁环,林三酒手脚并用地反爬在天花板上,简直比壁虎动作还要灵活敏捷;每当她即将要进入新的摄像头监控范围时,她就会如法炮制地拍下几张立体照片,“贴”在前方摄像头面前,不过两三分钟,她就收齐了另外几件特殊物品。
这一次,她没有去看卡片;在描述的力量失效之后,这些铁环就会重新变作井盖碎片,纷纷从天花板上落下,撞得警报接连嘶叫起来——而那个时候,她早就已经离开博物馆了。
顺着原路从屋顶破洞钻出去以后,林三酒这才吐出了胸口里憋着的那一口气,浑身都微微发着战。劫掠博物馆固然叫人紧张,即使是进化者也未能免俗;但真正叫她一阵一阵害怕的,却是被发现之外的另外一个可能性。
明知道屋顶上不是一个好地方,她还是没忍住自己,一边往外跑,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手里的卡片。这一眼,叫她在屋顶边缘生生地停住了脚——使劲又看了那段文字几次,她终于颤抖着手,慢慢将卡片收了起来。
她抹了一把脸,双眼紧紧闭着,缓了口气。
“你是谁?”睁眼之前,林三酒低声问道。
屋顶上、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夜风从破开的大洞上吹了过去。这样的音量,对于普通人来说,除非站在她身后,否则是完全听不见的。
过了半分钟,从楼下紧挨着墙壁的地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说着,叹了口气。“看见那几件展品的时候,我就在想,万一有进化者来抢的话我该怎么办……”
林三酒默默地听着,一动没动。
“你东西已经拿到手了吧?”那男人站在视线死角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该感觉到它们的不对了吧?”
林三酒想起了那六张卡片上共同的一句话。
“本特殊物品已失效。”
它们不是普通器物。六件特殊物品都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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