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没有当面说的,但他就是有一种本事,令人总觉得他不过是在现场看电视而已:一个观众对女演员发出这样的赞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头。
“这么坦白的人可真不多见。”
来人微微一笑,将长发轻轻拨到了肩后。波浪一般温柔的弧度轻轻弹跳几下,仿佛是数个落在她光裸肌肤上的小小亲吻;镶嵌在金色饰品上的璀璨白钻、海水蓝的宝石,看起来就像梦境中阳光折射出的七彩。连金色首饰仿佛也被主人的光彩所融化了,泼洒出的点点金芒像水珠一般洒上了她修长的双臂。
她简直像是正要去参加颁奖晚宴的女明星,现在只不过是停下来看一眼末日世界。唯一一个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她少了一只右脚,连带着脚腕以上的一部分也没了,不得不拄着一根细细的雕花银白手杖;瞧那断口平整光滑,应该是她一脚踩进了岩浆里,进医院时被封住了。
她扫了一眼,迅速找出了谁是拿主意的那个人,冲林三酒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小卫刑。我不喜欢我的姓,你叫我卫刑吧。”
似乎是一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惯了的人。
林三酒瞥了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眼,拎起五十帆后退了一步,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正被自己攥着的小孩子,答道:“不方便。”
因为她只剩一只手,一旁的鸦江也帮了忙:由她来攥着后脖颈,他紧紧将五十帆的双手反握在身后,小女孩使劲朝后方蹬了几下腿,除了让自己脸色通红得喘不上气之外,什么效果也没造成。
五十帆仿佛看见蟑螂一样,冲着那女人皱起了脸,浓浓的厌恶几乎叫她五官都变了形,被掐着脖子发出的喊声十分嘶哑:“滚!这里没有你的事!”
“你怎么这么老老实实?”卫刑依靠手杖行走的时候,居然也能走得腰肢轻转,摇曳生姿;她看了看地上的小孩,问道:“你不是有一个棺材式的特殊物品吗?可以把你身边最近的一个人拽进去啊,你现在这样子,不能用吗?”
意老师立即把【防护力场】又加强了一层。
“哦对了,你还可以在身周建立墙壁嘛,把自己完全困在墙壁内层里……我一向觉得这种自我保护方式又蠢又难看,兆头也不好,但你上次不是用得很开心来着吗?”
林三酒一口气被医院扣掉了太多特殊物品,此时合适战斗用的寥寥无几;所以当五十帆猛地一拧身子、腰间不知道什么东西叮当一响,壁灯投下的光立即一起昏暗了下去的时候,她知道在这一刹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战斗意识和肉体能力了。
任何特殊物品都要一定时间才会发生效果,不管这个时间多么短暂,那仍然可能是一个机会。
林三酒忽然松开了五十帆的脖子。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镜头一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了每一帧。原本被拎得双脚不着地的小女孩吃了一惊,在下落时拧过腰、挣扎着想要重新找回平衡。但她双手仍旧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鸦江反攥着,身体下跌时,胳膊却往上一折,顿时激起了她似乎长得没边的痛叫声。
在这几分之一秒的工夫里,戴着金属拳套的右手已经落了下去。
当小女孩的肩膀关节发出了一声叫人肉酸的“咯啦”响时,她的身体下跌之势也随之一滞——直到这时鸦江才微微睁圆眼睛,朝林三酒转过头,张开了嘴唇——不过,他的惊讶甚至没有机会化作语言。
林三酒右手所停留的位置,恰好是在五十帆身体跌落下来以后、那件特殊物品所在的腰间,简直就像是等着小女孩把自己的腰送进她手里一样。拳套早在刚才落下来的过程中就消失了,她的右手迅速划过小女孩的肚腹腰背,【扁平世界】即时发动了。
壁灯闪了两闪,小道在昏白与漆黑之间来回跳了几下,灯光终于又恢复了常态。
直到特殊物品的效果和小姑娘身上的t恤衫一起消失后,五十帆双脚才着了地。她口中尖锐的呼痛声一断,胳膊也从鸦江手中滑脱了下来,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就要跑;林三酒猱身而上,右手再次扑上去的同时,金属拳套迅速包裹住了她的手掌。
当她一拳砸上了五十帆的太阳穴时,后者身子一歪跌在地上,二话没说就昏了过去,四肢软得好像被抽掉了骨头的死蛇。
“啪”、“啪”几下拍掌的声音,从几人身边响了起来。
林三酒回头一看,卫刑正一下下鼓着掌,银白手杖在掌间一颤一颤。
“真棒,”她重新落下手杖支撑住自己,“0。4秒时就收走了她的特殊物品,打断了物品效果……0。6秒时她昏过去了。”
卫刑转了一圈,望着身边墙壁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吗?你个丑老头儿?”
林三酒面色一凛,抓起五十帆朝后退了半步。
“要是你想救你的姐姐,”卫刑毫不在意地继续喊道:“就去收费处见我们!”
人虽然不是她抓的,但她这份自然而然的劲儿,任谁看了都得犹豫一阵子。
“什么丑老头儿?”鸦江从林三酒背后探出头问道。他本着能不走就不走的原则,这么半天始终一步未动,哪怕被堵进墙角了也还继续站着。
“噢,你们不知道。”卫刑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会儿小姑娘只穿了个短背心的上半身,忍不住一笑:“明明都四五十的人了,还真的连胸都没发育诶。”
“等等,”林三酒晃了晃手里的人:“这个小孩,已经有四五十了?”
“从她弟弟那副又丑又皱又干的样子看,”卫刑皱了皱鼻子,仿佛闻见了难闻的东西:“说四五十都算我在恭维她了。你知道有那种病吧,叫什么来着……唔,反正就是生长迟滞,二十岁看着还和五六岁一样……”
“对对,我知道!”鸦江激动起来,“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反正我听说,这个家伙末日之前就得了那种病,进化之后,她看起来和真正的小孩子完全没有两样了。”卫刑耸耸肩,理了理裙子——连从裙子开叉中露出的大腿上,也套着一只白金细环。
“可她之前被同伴反咬,拿走了一只肾……”
“假的啦,”卫刑摆了摆手,手腕上的钻饰荡起一阵光。“不信你再拿走她一个肾试试看,保证她还活着。进化者在医院里待久了,都很蝇营狗苟、心思阴暗的,你以为是你反击抓住了她,其实是她早就设好了局,要把自己送到你身边,让你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呢。”
“我怎么会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林三酒不由失笑道,“我提防她还来不及!她可没有利用好她的小孩子外表,我对她一点儿心软都没有。”
“是吗?”卫刑看着她一歪头:“她和你耍脾气了吧?她袭击了你,还拼命地撒泼哭叫打人,是不是叫人看了特别来气?”
是。
“你以武力教训了她一顿后,她被揍得乖乖老实听话了,虽然哭哭啼啼却也知道有问必答了……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就可信多了吧?不然你也不会跟到这儿来了。”
“我没打她。”脚下踩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孩子,说这话好像有点奇怪,林三酒挠了挠脸:“当时没打。”
卫刑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孩?”她抬高了一点儿嗓音,“你接下来不会还要告诉我,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明明不是一件坏事,但卫刑带了点儿调笑的语气,却叫林三酒有点尴尬。她咳了一声,换了话题:“你现在说的这些,包括你告诉我那一个是真正的收费处……我怎么知道是真的?”
“诶呀,新人刚到就被骗怕了。也对,有句话说,越好看的女人会越会骗人,”
卫刑撩起头发甩向肩后,扬起下巴冲她一笑:“而我,非常好看。”
1160 收费处()
林三酒有种感觉,继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鸦江之后,她身边似乎又多了一个更棘手的家伙。
“美而不自知,才更加美?”
卫刑气势十足地重重一摆手,好像要用接下来的话让和她争论的鸦江彻底闭嘴:“那种话,都是不美的人说的。美人从小听夸赞听到大,从小受优待受到大,要是再不自知,那只能说明她又聋又瞎又蠢。”
“……瞎?”鸦江的声音已经被压得很微弱了。
“对比一下也知道了吧,比如说,”卫刑说到这儿,微微一转身,目光在林三酒身上转了转。似乎是考虑到她刚才露的那一手,还是换了主意,改口对鸦江说:“你和我一比,谁美谁丑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我觉得我也不丑……”两截男人低声抗议道。
卫刑宽宏大量地摇了摇手,“这些都不重要,你们看,收费处到了。”
不重要你说了一路?
林三酒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甚至都有点没明白这个叫卫刑的女人是怎么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加入他们的——过程顺滑得简直就像是手指上的一块热黄油。以前她听过一种理论,大意是如果你表现得无论到哪儿人家都该为你开门,那么人家就真的会为你开门;而卫刑,简直是这句话的活代言。
“就是在收费处旁边,”
在离收费处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当头走在前面的卫刑往后一扬手,像个老大似的止住了他们的脚步:“那对丑姐弟抢了我的修复膏。你们小心点,那个老弟弟在收费处附近时,不知为什么就变得很占优势,很难缠……”
“他有什么能力?”林三酒已经展开了【意识力扫描】——刚一打开,登时吓了一跳。
她原本只想看看那个所谓的丑老头儿在不在附近;但她如今五感感知折损了近一半,直到现在才发现,收费处方圆几条道路内远比她想象的热闹多了。
林三酒抬起头,目光从身边高墙上方划了过去。如果不是事先有了察觉,恐怕她仍旧看不清那一垄低矮的影子。那个人趴伏在墙头上一动不动,身影静静掩在阴影中,仿佛只是墙壁的一部分;站在他身后十几米处的那个进化者,却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思——她像螳螂背后的黄雀一般,笔直地立在墙头上,不知道是正盯着收费处,还是正盯着自己前方趴着的男人。
“哟,上头还有人呢。”
卫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也吃了一惊。这让林三酒感觉好点儿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没发现,看来大家的战力都折损得厉害。
她没料到,卫刑居然冲墙头上的那个人摆了摆手,喊了一声“喂!”——她把林三酒和鸦江都吓了一跳,但都比不上趴着的那个男人;后者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又惊又疑的脸。
“看见一个又丑又皱又干巴的老头儿了吗?”卫刑的态度是如此自然,甚至称得上优雅:“没看见?噢,那你帮我留意一下附近,好吗?”
那男人瞪着她,过了两秒,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噢对了,你身后还有一个人,离你越来越近了。”
当那男人腾地从墙头上跳起来的时候,卫刑转过头,看了看身旁二人,倒比他们还茫然些:“都看着我干吗?好看也不是这么个看法。”
“没什么。”林三酒压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干脆换了话头:“旁边的路上也有不少人……”
“对啊,”卫刑一耸肩膀,抹了金色碎粉的圆润肩头上光泽一闪:“你看过动物世界吗?”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收费处就像是干旱季节里难得的水源地一样,一旦消息传出去了,就像是缺水喝的斑马啊狮子啊,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了。不过,不管是狮子还是斑马都可以在水源旁边暂时地和平共处,人却不行了。你们过来。”
鸦江抱着大腿,像个场务跟着明星一样跟了上去——他们没有靠近收费处,却转到了旁边一条小道上;刚一进去,他就吸了口气。
三三两两的进化者沉默地站在这条道路上,有的抱着胳膊,有的倚着墙壁,彼此都相隔开了远远一段距离,谁也不曾发出半点声音。即使见到有人来了,离他们最近的进化者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好像没有人愿意先有什么动作,毕竟身后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卫刑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举起银白细手杖,毫不客气对这些进化者指指点点道:“看见了吧,大家聚集在收费处旁边,都在等着npc上班。这里面有人想拿器官换点数,有人想拿点数换东西,还有的身无分文,专门在这儿等机会捡便宜。”
林三酒真想让她把手杖赶紧放下。
“npc去哪儿了?”鸦江一边问,一边打量了一下收费处里空荡荡的雪白柜台。他的【喜剧常见桥段】一直开着,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行动不便,感觉尤其不安全的缘故,倒是正好方便了几个人的计划——虽然让他放弃一根拖把,简直像是要了他的命。
“午休时间,npc也要吃饭。”卫刑理所当然地说,“你还别说,他们真的特别……特别正常,和任何地方的活人都差不多。”
一个盘桓在林三酒心头许久的疑问,终于让她忍不住发声了。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们?”她问道,“你明知道我们是什么也不懂的新人,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占点便宜?”
卫刑看了一圈其他进化者,冲林三酒一笑。不管她性格到底如何叫人为难,这一笑,还是让人感觉仿佛是夜空中绽开了一片夏日烟火——她在唇前立起一根食指,轻声说:“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伙伴,需要还愿意相信别人的新人……而不是这些已经钻进牛角尖里,觉得不杀光别人自己就活不下去的讨厌鬼。你要知道,在综合医院里单打独斗的话,天知道多少轮之后才能出去!不过具体的,现在人多不方便说……我需要你们先看一看,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这里的进化者又可以有多残酷。”
“我以为你是想找丑老头报仇。”鸦江喃喃地说。
“顺便的嘛,”卫刑毫不心虚。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新人?”林三酒挖根究底地问,“你又不认识这里每一个人。”
“五十帆想骗得你们一起走,就说明你们是新人了。”卫刑一歪头,波浪似的长卷发滑下她脸颊:“她是怎么找上你们的?”
林三酒将假价目表一事告诉了她。
“奇怪了,”卫刑微微一皱眉,像海面忽然被风吹出了涟漪,“他们还能假造这个东西?难道他们随身带打印机吗?”
这个问题,除了五十帆姐弟自然谁也答不上来——不过在场三人彼此看看,自然都没有去问林三酒背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这个手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卫刑思索着说,“对新人来说防不胜防嘛。这些病房在没有人入住的时候,都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只不过房门不能上锁而已……他们进入病房,换上做过手脚的假价目表,等新人拿着它下来,他们就可以循着价目表把新人找出来了。嗯,可惜你把它扔了,不然我真想瞧瞧。”
当时将价目表卡片化之后,林三酒依然没有看出来什么异样,她觉得卫刑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还该问一些什么呢?难得遇见一个愿意告知情况的人——或许她应该问一些她已经知道的消息,看看卫刑会不会告诉她事实?
正当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只听收费处四周的空气里,忽然嗡嗡地起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骚动,仿佛湖底被搅起来的沙泥,盘旋在昏暗的水里。几个人神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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