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个巨大的骰子,立刻像是一个活物一样,浑身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骰子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抛上了天空一样,在一片纯黑的背景里,翻滚着,越来越小。
明知道骰子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来,可林三酒还是不由退后了一步,仰着头,看着那个白色骰子在翻滚的过程中,不住闪出一行行黑色的字迹,逐渐地越变越大,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她赶忙走上前几步,探头去看正面的字,心脏砰砰一阵跳。
下一个世界的名字很短。
“伊甸园?”
林三酒有点愣。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像是一个末日世界了像极温地狱、冰雪暴、黑死城之类的,她都还可以想象出个大概,可是这个伊甸园
疑惑还横亘在心头,她忽然感觉到一股仿佛从意识深处袭来的疲惫感,迅速攻占了她的大脑,眼皮突然就沉沉地睁不开了,好像几十天没睡觉一样,叫她甚至都无法兴起反抗的念头。
黑暗迅速地覆盖住了她的视野。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她再度恢复意识,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就感觉到了一股清爽的微风,正一下下地吹拂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这风很柔和,风里连一颗沙粒也没有,凉凉的,与以往相比,甚至让她觉得有一点儿冷。
她已经离开极温地狱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林三酒的身体已经向大脑发出了这样一个讯息。
因为此刻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好像突然被浸在了一池冷水里了似的有多长时间,她都没有感受过正常的、二十多度的空气了?想不到二十多度时,竟然这么凉
林三酒揉揉眼睛,用手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接着她傻眼了。
如果伊甸园的意思是这个的话,那么林三酒巴不得以后每一个新世界都有一个温柔和平的名字才好
哪怕在极温地狱降临以前,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这么漂亮的城市。
慢着,这的确是一个城市对吧?林三酒有点不太确定地想。这个地方处处都充满了异世界的新奇感雪白的海螺状建筑,线条轻巧流畅,足有7、80层那么高,三五个并排而列;居民的住宅都是一栋栋两三层的小楼,被浓浓的、欢快的绿植遮掩得看不清楚。
远方矗立着一个乌黑的异型高塔,仿佛守护者一样,俯瞰着这个城市。
在应该是人行道的地方,铺着踩上去应该会很舒服的滑行通道,一个妈妈正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上面,说笑着,没一会儿工夫就不知被传送带送到了哪儿去。不远处一个年轻人,从一台看起来像是自动贩卖机的机器里,掏出了一大把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往嘴里送再望一望远方,人们的神态看起来都很平静自然。
不是说,她会被传送到一个也是一样毁灭了的世界吗?
难道卢泽的情报不对?
想想也是,他和玛瑟也不过才经历了两个世界,得到的信息说不定不完全
对比了一下这儿的居民们,林三酒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衬衫,拍掉了一身的沙子粒,自觉整理地差不多能见人了,抬步就朝城市里走。
那个正在吃东西的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连动也没动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抓了一把闪着红光的小圆球吃了。
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林三酒重重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有几分茫然地抬起头面前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林三酒的鼻子疼得简直要冒酸水了似的,她诧异地伸出手去,发现自己摸到了一片坚硬、透明的东西
是玻璃?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这儿为什么要放一块玻璃?
林三酒双手摸索着,发现这块玻璃很大,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简直像堵墙壁一样。
正嚼着小圆球的年轻人又抬眼看了看她。
因为刚才走了几步的关系,此刻两人的距离很近了;林三酒忙张口问道:“那个,你好,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太熟”
年轻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即朝她身后指了指。
入口在后面?
林三酒忙一个回身,目光落在身后,楞住了。
有那么十来秒钟的工夫,她甚至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炼狱,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从脚下站立之处,一直到目光看不见的尽头,都铺满了焦黑的泥土。零星的一丛丛植物,呈现的已经不是盎然可爱的绿了,而是污浊的青黑色,如同垂死老人的皮肤。
天空坠着一层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使天空看起来特别低,仿佛就要和大地挨在一起了似的,阴沉沉地压抑在人的心口上。
破败、倒塌了的楼房,理所当然地没有半点人烟。偶尔土块一翻,会钻出来一只人头那么大的、甲虫似的东西,模样可以让十几岁小姑娘做上一个星期的噩梦。它一双血红色的巨型复眼朝林三酒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钻回了土里。
即使在海底见识过了不少恶心的东西,林三酒也忍不住冷颤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转过身,正要喊,发现刚才那个吃小圆球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林三酒四下里一张望,周围没有别人了她一边使劲地拍着玻璃,一边喊道:“喂!有人吗!谁能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没人回应,她的双手在玻璃上摸索着,试图找到玻璃的边缘。
但是很快她就失望了。
这个干净、漂亮的城市,好像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给罩住了,上摸不着顶,下没有接缝。而林三酒,很不幸地,正好处于这个玻璃罩子的外面。
现在,傻子也能猜出来几分了:这个世界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危机,抹净了世上大部分的人口和土地但或许这儿的居民们科技水平要比极温地狱强一些,因此建造出了这个“玻璃球城市”,来保护剩下的人类。
那么问题是,这个“危机”到底是什么呢?
林三酒敲着玻璃对着里面一通喊,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之后,叹了口气,终于停下了手。打破罩子进去,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材质有点像玻璃,但肯定不可能是她所认为的玻璃,因为罩子坚固得让人觉得没有一丝希望。
“真是的,哪怕在玻璃墙上挂个横幅也好啊至少告诉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她甚至觉得有点累了,转头朝焦黑的土地走去。
不过走了几步,已经看见了四五只刚才那种人头大的虫子。她忍着恶心,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胃里泛起一股酸水,下一秒她已经吐了出来胃里有限的那么点食物,都化作了水,被清空了。
与此同时,她的精神也越来越萎靡,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咕咚”一声,林三酒浑身发软地摔倒在了地上,黑色的泥土登时溅了她一身。
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忽然明白,玻璃球城市是想从什么东西手里保护人类居民了。
核辐射。
816 替你去死()
“意老师,意老师!”
林三酒一连在脑海中叫了几声,紧紧地盯着身边不远处的众人,呼吸又浅又急促:“你快出来!”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的;这辆空中巴士正处于千米高空中,那个陌生男人总要有一个地方去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刚才趁着自己低头看的工夫,迅速换了一副面容和装扮——既然她可以戴面具,那么别人当然也可以。
“意老师,快,快点!”想到这儿她不由更着急了,目光一遍一遍地从眼前众人身上扫了过去,只觉眼前每一个瞪着她的人都十分可疑:“把我刚才冲过来之前看见的图像,再给我放一遍!”
“你以为潜意识会把你看见的所有东西都记下来吗”意老师总算慢吞吞地浮出了头;就在林三酒一怔神的时候,她却又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刚才你那一眼离现在很近,我找找,也许能找出来。”
林三酒定了定神,打开了意识力防护。如果那男人此时正藏身在她眼前这群乘客当中,那么在她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情况下,她必须得越发小心了。
“准备好了吗?”意老师这次的动作很快,“我接下来就要把它推进你表意识里去了。”
伴随着林三酒一声答应,她的眼前就再次展开了一幅画面——就像是一段被录制下来的镜头,在她的视网膜里开始了播放。
当“镜头”结束时,她失望了。
几分钟之前,她往后方扫了一眼,将那个男人和他身边的乘客们都留在了记忆里;然而画面上的每一个乘客,此时都好好地站在她眼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除了那个男人以外。
林三酒不甘心,将脑海中那一幅画面中的人头仔细数了好几次,生怕自己漏掉了哪个人;不过巴士后方人本来就不多,她来回对比了几遍,终于在一片怔忡里意识到,那个男人没有乔装成另一个乘客。
难道说,他有什么能够隐藏身形的特殊物品吗?
她不再理会眼前一群乘客,转身来到那男人刚才驻足之处,左右看了看,叫出了真相之蜡。刚一擦亮打火机,身后立刻有人喝了一声“你干什么!别乱来!”;只是他的声音像一阵风似的吹了过去,林三酒连头也没回,举起白蜡烛,用它四下照了一圈。
真相之蜡的光芒能够溶化一切被它照亮的伪装,当初她就是用这个道具发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黑格尔。只不过这一次,在它昏暗的火光下,一切都仍然维持着原样。
一口吹熄了蜡烛,林三酒将它重新收好,一时心中尽是沮丧和挫败。她实在想不出那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他又是如何从空气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打算叫一个乘客来问问刚才的情况——不料一回头,却发现刚才被她撞开的那几个人,此时正围成一个半圆站在她身后,没有一张脸是好看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个女人抱着胳膊,一双眼角高高地吊了起来:“你怎么能在这儿点火?”
“你要是不想坐就赶紧下去!”另一个又胖又壮的秃头也跟着喊了一句,“这可是夜行游女的地盘!”
他显然与夜行游女没有关系,不过是扯着这组织的旗号给己方壮胆罢了。当进化者之间出现了压倒性的力量差时,即使没有交手,双方也会多多少少地感知到差距。
林三酒没兴趣和他们产生冲突,一句话也没说地穿过了人群;当空中巴士在布莱克市场降落下去时,她第一个走出了车门。跟在她后头下车的,没有一个人看起来与那男人有半点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朝她多望一眼。她看着巴士在引擎轰鸣中重新徐徐升起,渐渐在暗蓝色的天空中远去了,焦躁得只想一脚踹翻什么东西。
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以后,黑市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接二连三地亮起了各色璀璨光芒;那一句著名的标语被投映进了天空里,人声与笑声也逐渐喧嚣起来,在凉夜里荡开了暖意。
林三酒在人流之中走了几步,以往对黑市的惊讶、新奇和目眩神迷之感,今夜统统消失不见了——她只觉得身边的人群挤得烦躁,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吵得讨厌,各色灯光晃得人眼花;就在她差点一把推开前头一个走路磨磨蹭蹭的矮个女人时,她斜挎在身上的联络器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余渊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儿等我吗?我都进来了,我还以为你在里头呢。”
被那个男人一搅,林三酒几乎忘了她和余渊约好了时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低声说:“我在布莱克市场。”
“我才刚从那儿出来,怎么你又过去了?”余渊听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联络器里传出了一阵座椅被压迫时的微响,应该是他坐进了驾驶座位。
“说来话长了,我总觉得我一直在被人盯着”林三酒有点儿杯弓蛇影地回头看了看——联络器虽然是安全的,但她不能肯定有没有人正跟着自己;她视野之中的每一个进化者,此时看起来都非常可疑,让她甚至不敢把防护力场关上:“具体的我还是当面跟你说吧。”
或许跟他商量商量,能帮助她理清头绪。
“被人盯着?”余渊想了想,语气慎重了起来:“这样吧,你从布莱克市场出来以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我,我去接你。”
“不,不用——”
“现在天黑了,等你赶来半山镇,再往山顶上爬,要花的时间就太长了。再说如果你真的被人盯上了,那么越早甩掉他们越好,况且我们晚上飞也更安全。”
通体暗黑的飞行器,彻底消融在夜空中的图像,随着这句话浮现在了林三酒的脑海里。余渊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有一件事她必须得先告诉他:“我在山顶上时,发现了一个男人——”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和骚动。伴随着一声高呼“抓住他!”;一个人影接连撞开人群,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奔来,怀里不知抱的一堆什么小玩意儿,一路跑一路咚咚地滚落在地。他快要撞上林三酒的时候,她蓦然一拧身,就从他身边闪了过去。那人的反射神经显然不如她,差一点跌倒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时,她也从他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不仅是这个人看着有点儿眼熟,连刚才差点被撞上的那一幕也好像经历过
“抓住那个贼!”一个高亢响亮的声音,从路边一家店里冲了出来:“他偷了我的东西!抓人啊!”
大部分人都只是伸长了脖子瞧热闹,不过也有几个没有被末日磨灭了热心肠的人,吆喝着追上了那个人影。林三酒几步退到路边,只听音孔里正传来了余渊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躲开了人潮,缩进一家店屋檐的阴影下,“好像是有人抢了商品就跑了。”
在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隐隐轰鸣声中,余渊松了一口气:“我让你说得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林三酒正要说话,只见又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拨开了人群——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猫着腰、弓着背,一边在地上摸索张望一边往前走,一脑门的油汗在店铺光芒中闪闪发光。
与刚才的小偷一样,他看起来也很眼熟林三酒皱起眉头,舌尖上的话凝住了。
“都小心一点,别踩着了!”胡子拉碴的胖子蹲在地上,捡起一个小东西揣进怀里:“踩坏了要赔的!二十龙特一个!”
多亏了她体内麦克老鸭的能力,这个价钱隐隐地触动了她的记忆。正如这个胖子一样,她觉得“二十龙特一个”这句话也十分熟悉林三酒怔了半秒,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在那胖子之前,一把捡起了地上一个小小的商品。
那是一个果冻状的塑装盒。
“喂,把笑还给我!”胖子一抹额头上的油汗,朝她喊道。
是了,怪不得他会看着这么眼熟林三酒将那一个果冻似的“笑”递给他,看着胖子嘟嘟囔囔地走远了。原来她曾经从他手上买过一个“笑”——那是一种使用后,能让人开心好几个小时的奇妙小东西。
“喂?”余渊又在联络器里叫了一声。
“我在,”林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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