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几个包厢不同,这阵光芒久久不灭,甚至在剧场里引起了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声;那位女歌手目光跟着一转,遥遥见到斯巴安时似乎也不由吃了一惊,随即微微一低头,像刚才一样表达了谢意。
当她从舞台上消失了好几分钟以后,林三酒这才坐回了沙发上,低声问道:“演唱很棒,但是……你还剩下三次吧?你想传给谁?”
“放心吧,我早就打算好了。”
斯巴安坐进另一张单人沙发中,将一双长腿笔直地伸了出去。微光染亮了他的侧影,一路在他的金发、鼻梁、嘴唇与喉结上,勾勒出了一条细细的亮边。
林三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不等张口,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墨绿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湖水般的光泽:“不过,我不愿意碰别人嘴唇。”
“啊?”她一愣,随即立刻皱起眉毛:“那可不行!”
“你听我说,”他亲昵悦耳的嗓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耳边低语一样。“不一定非要碰上嘴唇才能传出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隐隐听清了意老师的只言片语——对方似乎放弃了喊叫,只是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想想,你传出去的……是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好问题,可惜它却压根没在林三酒心上停留,一眨眼就忘了,如同被风吹过的水面一样,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她只是望着斯巴安,充满了不赞同:“你到底是想……”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阵轻轻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给打断了。来人肯定不是余渊,因为她分明辨认出了对方细细的鞋跟敲打在地板上的声响。循声一抬头,林三酒在包厢门口看见刚才那一位女歌手。
她走动之间,身上的长裙就像一裘流动的星空,在暗夜中微微闪烁着细光。与她那种强而有力的歌声不同,这位女歌手却生了一张颇为甜美的面孔;她敲敲门,冲二人一笑。
“二位刚才那样慷慨,”她开口时嗓音平缓柔和,叫人一点儿也想象不到她歌唱时的声音:“真是非常感谢。”
斯巴安到底怎样慷慨了,林三酒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女歌手显然也看出来她不过是一个凑热闹的,但依然十分和气礼貌;她的目光从斯巴安身上扫过去几圈,面色突然一下涨红了:“真的,真的是……是兵工厂的那位长官吗?”
“是,你太客气了,”金发男人直视着她,轻声笑着说:“其实你不必非要上来的。”
“不……我一直都知道你,”这位女歌手在千百人目光下都十分自如,此时却有点儿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微微低下了头:“不瞒你说,我……其实……总之,我对你能喜欢我的表演,感到很高兴。”
她这一句话,显然是来回犹豫、重新措辞了好几遍的。
“来,请坐。”斯巴安站起身,为她拉开了一张沙发。女歌手有几分局促地坐下了,他晃了晃自己面前的酒杯,笑道:“来一点儿酒么?”
女歌手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却将手中喝过几口的酒杯径直递了过去;一旁的林三酒与她不由都是一愣——然而紧接着,她就低着头伸手接过了酒杯。她显然是一时没好意思喝,只是牢牢握着杯子,目光停留在地板某一点上,身子仿佛也正紧紧绷着。
她低着头,自然没瞧见——她身边的两个人牢牢地盯住了她手中的酒杯,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
与林三酒对视了一眼,斯巴安微微探过身子,向那女歌手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他们轻声闲聊时,林三酒只好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看着,也不知该说自己像个灯泡,还是该说她仿佛融入了黑暗、突然不存在了——那二人聊了一会儿,斯巴安突然抬起头,轻轻扫了她一眼。
她顿时精神一振。
他总算是要办正事了吗?
“我刚才撞了一下手指,”斯巴安低哑、亲昵地笑了一声,将一根食指探入了自己唇中,轻轻吮了一下——“好痛,不信你看。”
女歌手愣愣地瞧着他,仿佛失了魂似的;当他将那根食指凑上她的唇边时,她刚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浑身紧绷着,皮肤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她犹豫了半秒,随即竟然顺势微微张开了嘴,含了含他的手指尖。
“好多了。”斯巴安顿时笑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女歌手怔怔地坐着,面上潮红渐渐地退了下去。她刚才的羞涩、局促全都淡了、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恍然之色。她看了看林三酒,又看了看斯巴安,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林三酒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碰上嘴唇,但总算是成功地散播出去了一次。
“我知道你在十二界有很多簇拥与爱慕者,”斯巴安仍然柔和地说道,“所以我才特地找了你。”
“三次是吧?”女歌手沉吟一下,随即朝二人笑了:“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全部传出去了。”
“我也相信你有这个本事。”斯巴安轻声说,“你再帮我找两个女孩过来……”
“林三酒!”
在他们交谈时,意老师的声音突然爆发式地响亮了一下——林三酒刚刚一震,却只听她随即又弱了、低了下去,重新模糊起来:“想……传……不是好……”
她到底想说什么?就不能等自己的正事办完了再说吗?
林三酒有点儿烦躁地吐了一口长气;她再一转头,却发现刚才那位歌手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斯巴安正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靠背上,一点一点地抿着杯子里的酒。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回头一笑:“说不定接下来的女孩,会乖乖地喝掉我的酒……那就省我不少事了。”
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怎么了?离拍卖正式结束还有至少三四个小时呢。一传三,三传九,在这段时间里,整间剧场的人都会被……”斯巴安说到这儿,自己也微微皱起了眉毛,似乎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好了:“被……”
问题或许就出在这儿了。被什么呢?
“我总觉得,好像我们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林三酒低声说道,“你呢?有这种感觉吗?”
“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有。”昏暗中,那双望着她的墨绿眼睛,就像是深藏在林荫间的湖面。“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不对’。”
她咬着嘴唇,满腹犹疑地想了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斯巴安在十二界中的名气不小,迷恋他的女孩子们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对他来说这个任务实在是轻而易举——很快,包厢门外就露出了另一张容貌可人的面庞。
毕竟只有外形漂亮的男女,才有更大几率能成功亲吻别人。
接下来的一切,都正如斯巴安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在两个多小时以后,林三酒已经注意到了剧场中逐渐明显起来的异样。昏暗之中,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观看拍卖,只是在座席间来回走动,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终于在拍卖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标的那一个女人忽然挽过主持人,仰头吻上了他的嘴唇——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将整间剧场蓦然送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好像所有人都明白了。
客人们彼此打量着,一声未出。没有人催促主持人去换上第二件拍卖品,主持人也不再往展品上瞧一眼。
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平静神色,无言地接受了这一场拍卖的彻底中断。
776 香巴拉()
当整间剧场一齐陷入沉默中时,林三酒不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达成目标后的平静与满足感了——转头看了一眼斯巴安的侧影,她忍不住微微浮起了一个笑容。
“传给你果然是正确的,幸好我认识了你。”
尽管她压低了声音,但此时的剧场中鸦雀无声,只有一片死寂;她一开口,声音立刻飘散了出去,悠悠地落进了黑暗里。楼下座席间、旁边包厢里的人们纷纷转过了头,昏暗中,一张张脸朝二人所在之处抬了起来;无声无息之间,只有他们没有一丝波澜的表情,被舞台灯光映得明暗交错。
林三酒站起身,微笑着朝众人挥了挥手。
剧场中的人接二连三地向她点点头,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被搅乱了的波浪。
“可惜我在嘉比盖尔身上没有成功。”她扶着围栏,望着底下一片静悄悄的人群,叹了一口气。随即她抬高嗓门,听着自己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在剧院中回荡了开来:“大家都有了吗?”
“有了,”进化者们彼此看了看,响起了稀稀落落、接二连三的应答声。“我也有了……”
有人还扬声问了一句:“你是零号吗?”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的这一表态,让楼下渐渐地重新安静下来了;四周一静,她顿时听见意老师的声音再次从脑海深处若隐若现地响起来,像一只赶也赶不走的苍蝇。
就在她既心烦、又犹疑的时候,斯巴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在她耳畔低声说道:“这次来参加拍卖会的,一共有205个进化者。加上五十名兵工厂安全部成员和主持人、歌手,现在雅典剧场里的人数正好是整二百六十人。”
“不少了,”她点点头,心思被这个数字从意老师身上拉开了。“用一次已经够了,甚至还绰绰有余。但二百六十人不能一次用完,重点要继续传播下去。”
她说到这儿,正好瞧见一个似乎是余渊的人影从下方走道中一闪,没入了楼梯口中;没过一会儿,他果然走进了包厢中,在那位女歌手曾坐过的沙发上坐下了。
“要我看,”他一坐下,伸手端起了桌上酒杯。林三酒正要张口提醒他,他却先皱眉仔细打量了它一会儿,犹豫着重新将它放了回去:“既然这间剧场里的人都有了,那么就让有次数的人继续传播下去吧,咱们就应该继续进行下一步了。”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斯巴安倚在栏杆上,头也不回地朝楼下剧场问道:“谁身上还有次数的?”
次数没有用完的人不在少数,他话音一落,顿时响起了人们嗡嗡的回应。“我还有一次”、“我三次都在”之类的应答声,在剧场上空含混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楼下突然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你们到底有什么?你们在说什么?这是一个拍卖环节吗?”
三人神情一震,忙站起身朝下望去——两百多张面孔同时向声音来源转了过去,连聚光灯都飞快地在人群上扫了几圈,最终用一片白芒锁定了刚才说话的那人。那人猛一被亮光照上,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一手遮住眼睛,一边扬声喝道:“把光挪开!干什么?”
他喝声未落,斯巴安就吹了一声口哨。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人忽然站起身,拍了拍那人后背,笑道:“穆果儿,原来你不知道?你怎么不问我呢,来,坐下说……”
二人似乎多少是认识的,那个叫“穆果儿”的也不由松懈下了肩膀;他刚刚犹豫着转过身,却猝不及防被朋友给一把拉近了——几秒之后,穆果儿呆呆地任他松开了领子。他四下看了看,低声咕哝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一脸平静地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一落座,一道尖尖的、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滑出来的半声低叫,顿时从人群中某个角落一闪而逝,又被死死地掐断了。
“是谁?”
斯巴安立即从围栏上探出身体,“刚才那一声,是谁发出来的?去给我找!”
林三酒和余渊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间剧场中还有漏网之鱼。那人藏在暗处,现在又见识到了他们的手法,恐怕接下来就不好办了。
他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纷纷站了起来,左右打量着、倾听着,在不断划过黑暗的聚光灯光柱中,仔细地检视着身边的每一张脸——出入口早就被封住了,然而众人搜寻了好一会儿,他们仍然没有听见期待中那一声“我找到了!”。
“如果那人也在座席中的话,他身旁的人怎么会没听见呢?”林三酒喃喃地问道。“总不可能这么巧,他身边恰好没有一个人被……”
“那么答案很简单,他不在座席中。”斯巴安若有所思地望着楼下窸窸窣窣走动着的进化者们,忽然笑了笑:“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了。”
除了台上主持人之外,拍卖期间不在座席里的人其实只有一类:那就是负责维护这间剧场秩序的安全部成员。
几人悄声商议了几句,拿定了主意就一起下了楼;斯巴安吩咐部下打开了剧场中所有射灯,灯光骤然充斥了视野,将四下映得一片雪亮。林三酒和余渊分别接管了剧场出入口,安全部所有成员都被召集了回来,一列列地站在了过道中。
斯巴安一步步走下过道,在众人簇拥之下重重拍响手掌,扬声道:“在座各位身上还有剩余次数的人,请统统到舞台上列队站好!”
兵工厂成员双手交叠着站在原处,沉默地望着人们接二连三地站起身。
那舞台空间其实不大,容纳几十个人差不多就满了。但众人一句异议也没有,十分配合地鱼贯走上了舞台;他们紧紧地挨着彼此,尽量为后来的人腾出空地儿,即使有不小心磕着碰着的时候,也仅仅是报以温和理解的一笑。
就这样,舞台上竟然也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地站下了一百三十多人。
听部下报上了人数以后,斯巴安呼了口气。
他用一只手松了松领子,露出了深蓝衣领下一线雪白,仿佛极地漂浮着冰雪的海洋。“诸位,”他轻轻一笑,金发与白牙一起在灯光下闪烁着亮光:“我想让你们知道,除了你们之外,在我带来的五十名部下之中也有一部分人,身上仍然有剩余次数。”
这句话有点儿没头没尾,但当斯巴安说话时,很少人会去质疑他、打断他。
他瞥了一眼仍然端坐在座席上的七八十人——离他最近的座位上,女歌手望着他的一双眼睛正在闪闪发光。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你们也都清楚,我们这些用完了次数的人,必须要走了。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不管我的部下们身上还有没有次数,我都决定让他们与我们一同出发。在我们走后,希望你们也能尽快赶回碧落黄泉中心区,在人多的地方继续努力完成身上的使命。”
一个少女打扮、面容却上了几分年纪的女人从人群中迈步走出来,向台下众人鞠了一个躬。
“祝你们一路平安。我们完成使命后很快也会出发的,到时我们再聚。”
斯巴安慢慢点了点头,目光在一列列的部下身影上扫了过去。每一个影子都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望着舞台,没有一个人露出了异样。他转过头,对台上众人吩咐道:“为了避免有人混进了你们中间去,希望你们能互相确认一下。你们放心,已经被传播过的人彼此接触,身上次数是不会减少的。”
“互相确认”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两两亲吻一次,确保所有人都被吻过,就能保证离开这个剧场的人都是“同胞”了。
一百三十余人一齐挤在舞台上,不分性别地彼此亲吻——老实说,这副场面是有几分古怪的。林三酒远远站在入口大门处,望着舞台上人头涌动,一时间竟也有几分恍惚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当这一百三十余人中,每个人都至少被亲吻过一次之后,他们就都“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