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亮了她柔和平静的眉眼。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但她眼角下方的肌理,还是会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弯折出几条浅浅的纹路。
细细的皱纹在红唇一弯时,赋予了她一种奇异的魅力。
“就在这儿啊。”容貌陌生的女人指了指脚下的大地,笑着说。
跟这个女人打了一会儿交道以后,宫道一也差不多对她的性子有了一定了解。遇见这种含糊不清的回答时,就算他再怎么刨根究底,对方也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顿了顿,他干脆另起了一个话头。
“真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身份”宫道一的语气缓了下来,从他形状漂亮的唇齿之间,轻轻地吐出了后半句话。“我应该称你为女娲?”
夜色里,女娲点点头,用一种赞许的笑容对他说道:“——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一个与我抱有相同理念的人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也算是我的后辈了吧?”
在额前碎发的遮挡下,宫道一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更像是困惑。
“不我想,我与你还不完全一样。”他的字句听起来很轻很含混,却很好听。“我可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啊。”
他否决得这么快,女娲听了却不生气。她只是宽容地笑了笑,看着宫道一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还在摸索道路的孩子——二人这样静静地立了半晌,她忽然拿出了一张纸片,递了过去。
“你不是要这个吗,给你。”她手上的纸片很厚实,内嵌的暗纹闪烁着微光,纸面上大大的“visa”字样看起来尤为显眼,正是一张签证。“她可是我重要的观察对象,你去了可不能胡来。”
“当然不会。”宫道一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只见目的地一栏上写着“农业养殖场”——不禁歪头问道:“你给她的签证,也是这个目的地?”
“对,这个目的地的签证,我也只有两张而已。”
宫道一点头致谢,收好了签证,不由感叹了一句:“你能够强行催生出‘签证官’能力,当真叫人不可想象。”
女娲淡淡一笑,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远方的大地。只是看了一会儿,她忽然眼神一震,小小地吃了一惊:“扩散得好快!”
“什么?”
“就在刚才,树根生长的速度加倍了,看来又一次跨过了一个生长节点。要不了多久,这个星球的土地上就会满布树根我必须要走了。”女娲的声音听起来竟也有一丝动容,“以后传送来这个世界的进化者,十不存一人类的路,果然越走越窄。”
宫道一刚刚张口想说什么,只听她最后一个音似乎有些飘忽,转头一看,女娲已经不见了人影——竟然连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去的。
他一手拢起额前的头发,将它们梳至脑后,盯着小楼下方的地面,怎么也看不出来一点树根扩张的痕迹。
只是他也丝毫没有去查看的打算。轻轻叹了口气,宫道一盘腿在断层的边缘坐下了,手里来回把玩着刚刚拿到手的签证。
“农业养殖场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绿肉瓜一边看着手里的签证,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问谁。他和千正关因为不敢下地,此时根本等于是无用之人——只好由林三酒一个人在不远处,不眠不休地按照刚才指出来的方向拼命朝下挖土。
“林姐,要是我们这一趟拿不着签证的话,你还是把这一张用了吧。既然叫养殖场,可能不缺少吃的”绿肉瓜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老大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应,只见她的身影越来越低,说明她挖出来的坑也越来越深了。
“诶,你来自哪个世界啊,你没有看过金庸吗?”坐在机器娃娃另一个肩膀上的千正关,忽然凑过了头问道,似乎仍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过叫他吃惊的是,绿肉瓜却“啊?”了一声,说:“我看过啊!好几百年以前写骑士的那个嘛他有一本天鹅剑,写得真是好”
千正关愣愣地张大嘴巴。
平行空间之中,演变出再怎么千变万化的世界来,都不算出奇,这并不是他惊讶的地方——千正关猛得一扭头,扯着受了伤的嗓子使劲朝林三酒的方向喊道:“林姐!林姐!”
“这家伙听说过金庸啊!我之前试图交换位置的,肯定不是他,你继续从刚才的那个地方向下挖,肯定还有一个没听说过金庸的人!”千正关激动坏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一连与绿肉瓜交换了好几次位置——后者一脸茫然之下,猛然发现自己从左肩到右肩来回变换,吓得差点没掉下去。
这句话一入耳,林三酒只觉自己浑身登时充满了力气——她高声地应了一句以后,在发现绿肉瓜的位置附近加快了速度,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又一截裹着人形黑影的粗壮树根露出了地面。
这一次从树根里掉出来的,是白小可。
白小可身材瘦小,往常还老是抱怨自己看起来没有气势,但这一次却救了她一命——高大健硕的面首团成一个球状,将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保护得极好,大手也捂住了她的头脸,没有让多少细须子钻进去。
当她摔在地上的时候,除了因为缺氧而短暂的昏迷了一会儿以外,很快就被林三酒叫醒了——反倒是面首,由于没有衣服的隔离,身上的皮肤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不得不被收了回去。
“小酒”
由于机器娃娃上没有能坐的地方了,绿肉瓜给白小可穿上了云拟态雨衣,把她像风筝似的放上了天。林三酒一边喘着粗气继续挖土,一边听自己的头顶上传来了白小可抽抽噎噎的哭诉声。
“你真好,一直没有放弃我们大、大家一定会被找到的”
随着找到的人越来越多,林三酒心里也逐渐地没有那么焦虑了——她抹了一把汗,甚至还有空抬头笑了笑:“别哭了,你眼泪都滴到我身上了。你要是感觉好点了,不妨把里头的事情说给我听。”
头顶上那块乌云里,顿时传来了一声“嗯”。
在绿肉瓜、千正关二人的基础上,现在又多了白小可的描述——林三酒仔细地盘问了几句,发现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句话:“好像在一直不断地朝下走。”
朝下?
下面有什么?(。)
628 游泳时请勿便溺()
在两个孩子离去后的第七天,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林三酒传送的时候了。23在如月车站里的大半时间,林三酒都是以意识体的形态度过的;临到走了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这14个月里收到的特殊物品少得可怜,只有一本悲伤的少女和一本世界艺术史绘本——其中一本,还是要拿到红鹦鹉螺界卖掉作为生活费的。
将一开始转化成卡片的自动贩卖机给扔掉以后,林三酒就再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收拾的了。想了想,她又到酒店的其他房间里搜罗了一些被子枕头之类的东西,以防日后万一用得上;而像如月车站这种人类痕迹保存得相对完好的世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非常难得——林三酒走遍了整栋酒店大楼,终于在第四层里找到了客房部的仓库。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门锁就像是饼干做的似的,哗哗地碎成了粉掉在地上,门应声而开。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库房里面装满了毛巾、牙膏、牙刷、卫生纸之类的日用品;自从扁平世界又升了一次级以后,如今她转化物品的重量上限已经达到了3吨——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几个大床单里以后,一个闪念,地上就空空如也了。
保守地说,这些东西起码够她用三年。
顺手拍死了一只吊在货架上探头探脑的堕落种以后,林三酒步态悠闲地朝外走。
在刚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她就感觉似乎有哪里隐隐不对。
她回头看了一眼。
库房里很正常,没有半分异样。
然而后背上那种痒痒的感觉,却仍然清晰地存在着——林三酒慢慢转过身,往外走了两步,同时打开了意识力扫描——在身后划过去一个黑影的时候她猛地一个转身,这才发现原来那只不过是一个空了的卫生纸塑料袋。
感受着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异样感,过了两三秒,林三酒才意识到原来这种不对劲是来自自己的身上。
她低头看了看。
长腿、长胳膊、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她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登时傻在了原地。
紧接着她“蹬蹬蹬”一路狂奔,冲到了大厅里的全身镜前——目光一落在镜子中自己的身影上,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悲鸣。
“搞什么啊”
之前那个由于鸵鸟心态而被她硬压下去了念头,此刻再也逃避不了了——猫医生曾说过她身体的变化可能不会到此为止的言论,终于成了真。
镜子里一个修长高挑、面容冷淡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原本凉得如同海面坚冰似的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里,说不上来是一个什么神色——
在她身后,两只巨大得如同翅膀一般的骨刺,正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从肩胛骨的位置探出来,刺破了背心的布料,缓缓地朝天空中生长着。
不,与其说它是骨刺,不如说更像是骨翼更贴切一些;然而面对模样如此凶狠惊人的“翼”,林三酒半晌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洁白的骨质呈现出一种密实的质地,看起来非常坚硬;一排排犬牙交错的长长尖刺从骨翼的尾部、顶部慢慢伸出来,随着关节的转动,可以像毒蛇一样在空气中摇摆、突袭。当两只骨翼彻底完成了生长,终于定下型以后,林三酒腿一软,只想坐到地上去——然而连这么一件小事她也没能做到——因为骨翼尾部坚硬有力的尖刺扎入了酒店大堂的地板里,稳稳地、牢牢地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足有近2米的骨翼,收缩在她的背后,形成了两只窄窄的巨大三角;虽然还没有展开试试,但光从它外表上的众多关节来看,林三酒就知道这两个大家伙肯定会是惊人的灵活。
“我x。”
脑海中,连一向为人师表的意老师都忍不住骂了一个脏字。
即使猫医生早就指出过这个可能性,但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继身高之后自己身体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她近乎无力地喃喃问道:“这两个是什么啊?我明明记得先贤它们是没有骨头翅膀这种东西的啊?”
意老师踟蹰了好一会儿也没出声,似乎也被她背后的景观震着了;过了足足好几分钟,她才轻声地、犹豫地说道:“有没有可能,你所见到的先贤们的那一种外表,只是它们外表中的其中一种?”
这个想法倒是非常有道理——林三酒转过目光,盯紧了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一时完全没有了话说。随后,她又低头朝自己的骨翼尾部看了一眼。
尾部生长了少说也有七八根错立参差的尖刺,每一根都比她的手臂粗长,在尖端上闪着幽幽的光,看起来不像白骨,倒像是金属般的质感了;林三酒试着活动了一下背后的骨翼,发现这跟控制一块肌肉、或者自己的小拇指也差不了多少,心念一转,右边的巨大骨翼就慢慢张开了。
完全伸展开了右边骨翼以后,它的横宽甚至不止两米,已经远远地探到了酒店大堂的那一头去了。林三酒念头动了动,几根骨刺便“唰”一声豁然张开,撕裂的空气声听起来仿佛是厉鬼要择人而噬一般,随即随着她的又一个念头,骨刺又像是一只巨兽之口般缓缓合拢了。
意老师也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要不,你试试看,能不能飞?”她傻乎乎地问道。
叫人有些失望、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是,骨翼并不能带着林三酒飞起来——当它们展开以后,空气便会从骨头与骨头的缝隙之间扑出去,不管掀起的风势再大,林三酒的双脚也仍然稳稳地停在地上。
“这个能收回到身体里去吗?”意老师又想到一个问题。
林三酒刚想应一声“我试试”,忽然一抬眼间,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忽然变淡了。
看来她要带着这两只巨大骨翼,前往红鹦鹉螺了。(。)
629 茫然的比赛()
“哗啦”一声水响,当灵魂女王的尾部刚刚一离开海水,一道鲜黄色的长蛇就瞬地扑至了它刚才所在之处;在它激起的波浪纹路下,这一道林三酒以为是液体的东西,竟在海面下方稳稳地停住了。w w。ㄟ1
就像是知道自己扑了一个空似的,它缓缓地绕着这块礁岩流动起来。更多鲜黄的影子在幽蓝海水里跟了上来,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地浮游在海里,像是一群有意识的鲨鱼的幽灵,在猎物身边徘徊不去。
不管它们是什么,都不太可能真是“尿”。
林三酒一抹脸上海水,感觉自己的眼睛仍然因为海水刺痛着。她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所有礁岩周围的海里,都被这些黄色长蛇的影子给填满了。刚才在水里时还看不太清楚,此时从水面以上看起来,这些礁岩果然遵循了同一种规律排列:每一块礁岩都大概有一平方米大小,彼此之间隔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岩石上,为它们刷上了一层又一层深深的、湿漉漉的颜色。
隔着一大片黑色礁岩,林三酒只能隐隐看见远方的白色岩石影子,但是她想那边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
“奇怪了,那家伙怎么知道十秒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数的?”
灵魂女王在泡过海水以后,看起来反倒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也饱满红润了不少——虽然一饱满起来,它的模样就更恶心了。水分和盐分,看来帮了它很大忙。
“如果是宙斯话音一落就开始计算时间的话,到现在已经有36秒了。”只有季山青才能够在一边说话、一边思考的同时,还可以在心里精确地计时。他说这句话时所用的那一两秒钟,显然也被计算进了这36秒里去。
“在27秒之前,”他顿了一顿以后回忆道,“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他应该开始计时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正趴在岩石边缘、盯着水下黄影的灵魂女王,闻言不禁直起了上半身。
“他很显然不知道。”礼包一边说,一边试探地伸出手,在即将碰到海面的时候停住了。一群黄影像是感觉到头上有猎物一样,急切地弯了起来,好像蛇抬起了身子——不过却始终没有离开海水。
所以,这些古怪东西是为了封禁海面,不叫人下水的吗?
浑身湿透了的林三酒,在大概只有零上几度的海风里微微颤抖起来,很快就连胸腔骨都震得隐隐发疼。这样一来,木辛会不会失去他的优势?她并不后悔把他叫来——如果不叫他来,他们几个此时早就淹死了——但是,她接下来必须得想个办法保证木辛不受伤害。
“你是什么意思?”在她出神的时候,灵魂女王向礼包问道。
“我想,或许是他所使用的特殊物品让他能感应海水变化。”季山青分析时的语气十分平静,既没有了刚才的愧疚,也丝毫不愤怒。“所以他才故意引我说话,拖延时间。”
这也合情合理,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果换作林三酒,她说不定还会做得更狠一点儿。
她呼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礁岩上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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