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逃!”
几乎是直觉地,李逸风追了过去,追过去才觉得后悔,虽然一刻之前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这人,但现在形势已经逆转。
“你来得也好,我可没把握一个人对付岳父大人。”
见他追来,何灵枢只是轻笑着,却没有躲。
在李逸风已经暗叫不妙时,一道如圣谕梵音的咒语自他唇中冒出来。
李逸风只觉面上一凉,他的袖子自自己面前拂过,带着淡淡的香气,脑子一阵模糊,然后四肢就不听使唤了。
“李逸风!”
何晚亭见状大惊,当下强行逆转正在疗伤的护体真气,奋起直追那受人控制后、如流星一般投向那蓝色轿帷的李逸风。作为隐秘兵器的软鞭自腰间弹出,终于在他的手将触及蓝紫色的轿帷前将人截住了。
“你也想对抗我吗?”何灵柩的雪白的脸在月色下映着蓝得诡异的轿帘,说不出的阴森。
若不是这官轿布满了针对他而设的迷迭香,他也不至于为爱妻被掘的尸身而受命于人将近一年。
身边虽然有众多可供驱使的僵尸兵,可是因为多是用药蛊控制的,那香同样也是他们的克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中过噬心箭却又能安然逃脱的人,当可达成他的愿望——解救他心爱的妻被困轿中的遗体。
在何灵枢的心目中,除了他温柔可人的妻外,汉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卑鄙狠毒的岳父甚至为了让他臣服就强占了他的身子并逼迫着他对自己下了咒毒,致使他永远无法亲身抗拒来自于他的压迫。思及这一耻辱,对一出世就害死了自己妻子,身上还流着那人四分之一血统的何晚亭就没什么好感了。
“让开。”
只一招间,就让正在逆运真气的儿子伤上加伤,踉跄着后退,顿失阻挡的李逸风在他犹如吟唱般的指令下继续向轿内闯。
“灵枢,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我,也用不着找人来送死啊。”
阴柔的风自轿内吹出,轿前的卷帘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挽起一般,现出轿中内容。
并排挤在座上的,是一位焦须白面,文士打扮的官员;以及他手中掌控的、一具脸色青灰,明显是用上好毒物镇住的女尸。
“你……”
没想到在炮火攻城的当口,他竟然没到军中指挥,反而在这边守株待兔地等自己送上门来,何灵枢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继而惨白。
“你以为我会独自留下玉儿,让你有隙可乘么?”
那御史大人微笑,看着何灵柩的目光温和,可是却让人有一种从骨头里痒起来的违和感,就连驱魂使何灵柩都不敢轻易与他过招,却更急地催动一时不察受他摄魂大法迷惑的李逸风向前急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喃喃诵念的佛谒,大约是他半生的写照,何灵柩目光似凄迷似无助,一手搭上李逸风的肩头,将一股奇异的内力输入,推他向前。此时受控的李逸风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诵念,面上同做悲凄之色,手下凌厉,指甲触及已揭起得轿帷后方,嗤嗤冒出青烟。
那无物可阻的空间,里面的空气也异常凝重似的,明明没有任何物体阻拦,李逸风竟然再也攻不进去。
眼见得他再不知收手,那无色无嗅的毒上侵恐怕整只手都要废了,何晚亭强撑着站了起来,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喷出一口红得色极鲜艳的血,这才能吐气开口,大喝道:“爱无怖!”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对父子都擅用梵语去控制别人的情绪,佛教谒语本就有一种神秘的感化力量,那曼声吟哦的佛诣也许真有一种不可抵抗的神力,尤其听在心神受控的人耳里,无异于天语沦音。
本已心智全然受他人控制,与何灵柩同戚同悲的李逸风幡然醒悟,从别人的凄情哀伤中挣脱出来,一个翻身飞窜了出去,后足一踢,将本没料想他此时竟然能藉由何晚亭的帮助脱困的何灵柩踢入了轿中,滋滋青烟响起处,若蓝若紫的火光由内而外地炸裂开来,一阵焦臭几乎没呛毙了人的呼吸。
“爹!外公!”
惊觉那轿中另有古怪,绝不可乱闯,何晚亭惊呼着欲抢上前,但早被发现那轿里毒雾弥漫的李逸风牢牢抱住,眼睁睁地看着那轿子在一阵剧烈的挣扎抖动后,同轿中所有一起化为无形。
一对纠缠不清的翁婿,连同那可怖的女尸,竟然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似的,连形骸都不剩地消融了个干干净净。
“你杀了他……”
对这一结果始料未及的何晚亭怔怔地看着只余一地焦黑为刚才的事件做明证的空地,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尽管那两个与自己流着相同血缘之人在世时从来没有对他多加关注,但毕竟是自己至亲的亲人,他们之间的纠葛错乱从何而起,不得而知,可是没有选择地作为儿子、外孙的自己,从懂事之时起一直的努力就是让他们关注并认同自己。
现在他们两个人,包括早已逝去的母亲都灰飞烟灭了,除却亲情的完全丧失外、顿失多年来努力目标的感觉让他无法适从。
“这一切都是官府的诡计,先通知师傅他们离开!”也因刚刚的可怖情形给惊吓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李逸风先想起的是自己的使命,赶紧扬手发了一枚信号烟花升上半空,这才注意到何晚亭哀痛的神情。
“何……晚亭,我不是故意……”
尽管,他们也许可以算是死有余辜,可是作为亲人,再恶质的人也是血肉关联的至亲啊!
道歉反悔是说不出口,可小小的内疚因看到他颊上流淌着透明的泪而翻腾扩大。
李逸风想不出自己应该给他什么补偿,只能怔怔地看着缓缓跪倒在血色月光下、无声哭泣的人。
明明只是暮秋,可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过,似乎把寒冷的冬提前带到了人间,把人的心都凉得透透的。
7、判与叛
“你说什么?他自己都已经招认了噬心箭的毒是他研制并提供给御史和那何灵枢的,你竟然要包庇这样一个武林败类?”
洛阳,乞丐分舵。
贯以严肃著称的严格严长老暴跳如雷,若不是眼前这个弟子又立了一次大功,已是声望无人能及的帮主接班人,他实在想把这不肖弟子一掌打死。
堂上还祭奠着这么多在僵尸帮一役中不幸死去的子弟,甚至连前任帮主都在灭城之战中丧生,自重重劫难中恢复生气的新一代丐帮弟子很是应该手刃仇人,重振声气,告慰诸英烈的在天之灵。
“师傅,若不是他示警,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当时的情形他最清楚,虽然说何晚亭本只是出于私心,一而再地想救自己,可是也由此救了无数险些儿被火炮轰死在城里的正道人士,逃离那场官府的阴谋后,李逸风想起当时危急,到现在还捏着冷汗。
“妖孽就是妖孽!若不是他,哪有这场浩劫?”
提起一切祸端的根源,严长老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近来由于把这人囚禁在帮中,风言风语又渐有入耳。
自己这得意弟子一再推迟圆房,据说也与那人有关。
再说,僵尸帮破洛阳分舵的时机就挑得这么巧,偏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要说是无意之为,恐怕也很难叫人信服。
啐!男人就应该长得像个男人的样子,这般勾人的美貌,看去就是个祸种魔胎!
“还是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你与那妖孽做下了苟且之事?”
一向刚正不阿的严长老说起这闲风入耳,饶是他已经老脸老皮,脸上也不禁红了一下,放低了声音。
“师傅,他两次救我性命,且于我帮实有大恩,此人不能杀!若师傅想让弟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忘恩负义,弟子……弟子也唯有陪他一死以明其志!”
从那天之后,心里一直很乱。
不,应该说,自见到他那日起,心便乱了。
记得那天之后他说的话:“父仇不共戴天!”一心求死的绝决。
知道从那之后想与他携手并肩此生无望,也知道这样纠缠不清的情感迟早会惹出大祸来,可是却仍情不自禁地爱火焚燃,就算……就算是强行把一心求死的他留于世上,就算今后要日日思念却不得相见,也一定要这样做,不然情愿共死不复求生念。
“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被他这般坚定的意志吓了一跳,严格赶紧推窗四下张望,以确定他们师徒的谈话无人窃听,气势却不由得馁了下来。
本以为对这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晓以大义,他能干脆地放弃坚持,一了百了地斩断暧昧情丝,杜绝那些风言风语。却不料逼出了他的真情流露,知徒莫若师,怎不叫他吃惊也难。
“师傅,忤逆师傅是弟子不孝!可是请师傅念在此人的确有功有过的份上,让他将功过相抵。”
现在人是自己带回来的,从那天之后何晚亭就一直处在万念俱灰的状态下了无生意,外面全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若没有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尊长站出来帮他说话,就真的死定了!
虽然他已经起了带他出逃的念头,可是依何晚亭的性子,要叫他一生一世都在江湖人的追杀中藏头露尾地过日子,那岂不是比杀了他更难过?
李逸风心里只打着怎么样才能让他更好的念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师傅骤然苍老下来的面容。
“好吧,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再跟那妖孽见面,还有,给小娥幸福。”
心念百转,终是软向了弟子这一面,严长老疲惫地抹了一下脸,答应了弟子的要求。
“这……是,师傅。”
无论如何,就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但知道他活着的消息,就已经足让人欣慰了。
李逸风同师傅击掌为誓,在喜忧掺半的情绪下,没有注意到师傅那般凝重的委托,恍如交待遗言的语气。
半个月后。
终于自那场浩劫中勉强恢复一点元气的武林人士召开了公判大会。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切阴谋的背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生性多疑、高坐庙堂的大明天子,可是有谁敢动这个念头去清查这笔血债?
——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想造反!
这一口怨气,自然还是得找个发泄的渠道的。
而当天参与那场破城之战的武林人士有不少人目睹了出现在当场的驱魂使——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那个人长得跟曾经在“赛孟尝”王国宽府上出现过的神医何晚亭堪称绝似。
长得这般相似,就算不是本人,也当是血缘至亲,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当下集中在君山下的群雄们群情激奋,只盼丐帮交出这一元凶来,好狠狠地发泄心中的怒火——当然,他们早就忘了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曾经因为惧怕“僵尸帮”而苦求何晚亭赠赐解药的事实。
而曾经家族或是同门中有身受其害的,更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撕咬下几块肉来,生怕轮不到自己复仇的机会就让别人杀了。
可是,在这样一个群雄聚集、众志成城的集会上,早该到场的主会者却叫众人都失望了。
几天之内就老了十年,居然是被别人掺扶着出场的丐帮执法堂长老严格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的消息,那就是:本来交由丐帮看守的何晚亭逃逸了,至今丐帮仍未找到他的下落。而此人本非中原之人,若他有心逃逸,苗疆塞北,恐怕也难寻踪迹。
众人哗然,然而却没有人敢置疑这一消息的准确性:因为说出这话来的人是丐帮的长老严格,一言九鼎、绝无虚言的严格!
你可以不相信你的父母兄弟朋友,甚至你可以不相信你自己,但你绝对不能不相信严格长老说出来的话!
这几乎也是江湖中人的共识。
更何况,严长老也没有要为无亲无故、同是本帮派大敌的仇人说话的必要。
场面当场失控,有主张立刻外出缉凶的,有提议到丐帮关押犯人之处寻找线索的,有建议发放武林帖广告天下的,当然,更有不少原本就看不惯丐帮这几年来渐渐傲大的帮派,将矛头直指看守不力的丐帮中人。
一片纷乱中,颤巍巍立于台上的严格似乎早知场面会如此,向共同主持此次大会的少林、武当、崆峒等七大派掌门人深施一礼,拧身一错,竟然面南向着议事堂上的大柱直撞而去,当场触柱而亡!
这一下,本来还议论纷纷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性烈的严格长老当场触柱而死,丐帮自帮主史云龙以身殉义外,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因此身亡,天下悠悠众口堵住了。
影响中原武林将近一年的僵尸帮事件,就此落下帷幕。
尽管仍有不少寻仇者没有放弃希望,然而天地之大,要自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人来又谈何容易?
此事作为武林的众多悬案之一,许久之后也不了了之了。
8、誓约
洛水河畔。
已经枯焉的荷丛只余秃杆立于水面,说不出的凄清与荒凉。
何晚亭凝目望着在不远处努力伐木,看起来是要在此构建房屋的人的背影,默默出神。
自李逸风问:“如果要找一处能留住你,也许是一辈子也不思离去的地方,你会选择何处?”时,他选择了他们一夜相依的洛水河畔,然后,第二天那人就带着他离开了丐帮,到此处建居。
荒凉的水湾虽然靠近城镇,但地形隐蔽,鲜为人知,甚至连渔民都不会找到这里来。是一处符合隐匿的好去处,也方便别人的就近监视。
那个人是打算把自己囚在这里软禁起来么?
要他不问世事,不出江湖在这里呆的长长久久,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僵尸帮”的存在么?
何晚亭咬紧了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把疑问问出口。
“好了,晚亭,今后你就在这里住下,食物什么的我会派人送来,也不会叫别的人找到你,惊扰你的安宁。”
三天之后,终于在近水的小池边建起一栋简易木屋的李逸风走到他的面前,欲言又止,终是一笑,把这形同囚禁的计划说出。
“你想把我关多久?”
何晚亭轻轻呼一口气,陡然也觉得自己的心境苍老。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人怎能不老呢?
是不是应该学着出家的和尚,伴一卷佛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我不知道,但请你不要出去,好吗?”
师傅应该是想办法摆平了武林会上的群侠了吧!接下来只要何晚亭不被别人找到,这个秘密就永远的埋藏下去,直到大家都忘了的那一天。
李逸风看着双眉一竖、做无畏状的人,叹了一口气,忽视他小小的抗争伸手将他的手合在掌心。
“至少请你等到这对玉重圆之前,不要离开这里,好吗?”
他自腰畔取出一枚浑圆碧绿的玉,从中一挟,看那上面的鸾凤祥龙分作两段,依依相望。
将其中的一半塞到不愿接过手的何晚亭怀里细心藏好了,另一半自己小心系回腰上。
这本是他娘的遗物,说了将来要送未来儿媳妇的,可惜,所爱非寻常女子,注定此生颠沛流离的命运。
“你要我在这里等你?”
何晚亭看向李逸风的眼神复杂。
他爱这男子一事,已是毋庸置疑,不管他自己再怎么否认,也不可能忽视心之所系。可同时,也深知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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