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到他,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他慵懒地斜靠在古木雕花的栏栅边,修长优美的身躯惬意而随心地倚在床榻上,而那双美丽幽邃的眼眸则深深隐藏在浓密细长的睫毛阴影下,在他那张绝世昳丽的容颜上划出好看的弧线。他的皮肤是种不正常的白皙,连经常暴露在空气中的小巧脖颈也是白腻到透明。温暖而柔和的阳光轻轻吻着他洁白如玉的额沿,与那扑泻在身侧乌黑亮丽的发丝纠缠不舍,放慢时间的流逝不肯放手。而他只是静静的躺着,像只高贵而娇媚的波斯猫静静的躺着,仿佛不曾在意过什么、也不曾丢逝过什么。他什么都不是,只是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最精致、最昂贵的装饰品──这是山庄里所有知情人的认知。
他默默站在巨大厚实的布帘阴影处,旁人只能因此看到一个模糊高大的轮廓。但他能完完全全的看清那只美丽的猫的一举一动。而他只是沉默的观察着,远远的注视着。他还不敢做出任何会引起他注意的举动,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动物有没有危险性,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个充满致命诱惑力的生物。他的视线慢慢滑下那人红润的唇线、纤细的锁骨,最后来到那小巧白皙的玉足上──那儿挂着一个与之和谐的小小金环,细细的金链以此延伸到房间的最深处。
他显然感到不可思议的惊讶,然后他做出了自从来到这个鲜为人知的神秘宫殿的第一个决定:他转身站定,毅然向外迈出步伐。
“……谁?……”
一个慵懒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歌唱般的飘绕过来,轻轻柔柔的止住了他的所有动作。
“……你是谁?……你与那些每日来的佣人不同呢……”声音叹息般的幽幽徘徊着,久久不散。
他突然想听到更多,于是静静站立在那里,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陪陪我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你会说话吗?”等了许久那人也没有任何反应,但也没有离去的意思。男人半是希翼半是恳求的轻声问道。而听在那人耳里,更多的是寂寞。
对,寂寞。他寂寞得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开口说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已经过了多久了呢?──自从他呆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弄不清了,时间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过来好吗……陪陪我……我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男人有些急切的说道,他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都快要寂寞到麻木了。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男人的声音轻细而低沉,带着一股缠绵的味道。他像是被蛊惑似的转过身去,有些迟疑的慢慢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看着他走向自己,男人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一种胜利。他伸出象牙般白嫩的修长手指拢紧披挂在胸前的松散衣襟,乌亮的发如瀑布流泻而下,随意的拂过脸颊。他在床榻上坐直身体,漂亮的眼看向那个渐渐暴露在阳光下的人。
他看见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一开始男人怔怔的注视着自己,仿佛不可思议的惊讶;但很快他的目光飘散开来,绝美的脸上显出一种沉醉般的迷恋。他甚至露出了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艳丽倾城。如果他是因为容貌而被囚禁在此的话,我可以理解,他在心里暗暗思量着,这个男人的美就是一种罪过,若放他出去,定会天下大乱,倾国一笑说的就是此吧!
“……你……很像一个我所认识的人呢……”男人幽幽的叹息着,着迷似的深深看着那张俊逸年轻的脸,“……真得很象……不过你太年轻了……他应该老了许多了吧……”
男人怀恋般的感慨着,陷入了悠远的思绪中,脸上一直带着梦幻般甜蜜的表情。
他有些生气,在山庄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忽视他,这个瓷器般的人儿也不能对他如此。
他故意重重地踏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他缥缈的视线。
男人回过神来,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发笑。他一边无声的轻乐着,一边优雅的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露出泛着珍珠色泽的精致耳垂。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我叫凤栖──凤凰的凤,栖息的栖:母亲说在怀我的时候梦见一只凤凰在我家院内的大树上栖戏休息……你呢?”
“……重阳……”看着男人期盼的眼神,他终是开了口,喃喃应道。视线却一直徘徊在那小小的白皙上。
男人猛地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他慢慢将手撑在身体两侧,挺直脊背绷紧蕴满力量的肌肉,微微向前倾着,如同一只狩猎中的猎豹。他的眼神瞬间充满危险,凌厉的视线牢牢锁住身前的少年──而显然这个少年并没有察觉出已渐渐逼近的危险。
“……重华是你的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重阳敏感的注意到了话语中的阴晦敌意,他不快地蹙起轩眉,瞪向质问自己的男人。
“……父亲?……你叫他父亲?!……”凤栖恼怒的一跃而起,似乎想要冲上前去狠狠抓住那个有些戒备的少年,但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一双激动的眼眸在黑暗处闪烁不已。
“……不可能……不可能……”凤栖仿佛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回忆中,他不可置信的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重阳,如同看着令人恐惧的怪物,“……重华不可能还有孩子……那一夜我已亲手杀死了他所有的家人,决不会有漏网之鱼……决不可能……”
重阳呆愣的看着这个清丽脱俗仿若天仙的人儿慢慢渗出浓烈阴戾的杀气,整个人呈现狂癫之态,嘴里喃喃吐出残酷冰冷的话语。他深息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握紧拳头,才发现手心已满是汗水。
他一眨不眨警惕的盯着失了理智的凤栖,决定还是先退出屋外。至于凤栖刚刚的惊世之语……他度量几许,罢,暂且回去仔细调查。
“……你到底是谁!!”凤栖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恨恨的吐出凌厉的质问,深邃的黑眸里仇视的火焰呼之欲出,似乎要将重阳烧成灰烬。
“我已说过了,我是季重华唯一的儿子──季重阳──这个山庄唯一的继承人!!”重阳还从没承受过如此强烈露骨的杀意,但天生的傲气不容许自己有半点示弱,他大声喊出口,借此压下心底的寒栗。
凤栖发出一声如同负伤陷入绝境的野兽的清厉怒吼,伴着衣袂破空声的响起,身形已飞速的冲向那个少年。
就在伸出的手碰上衣衫之际,少年灵敏的向后一跃,再顺着落地之势飞跃而起,瞬间已站立在屋外──那是足链的极限之处。
重阳长舒口气,暗道声好险。他扫了眼四周,屋外阳光甚是明媚,可自己的心境竟象是从地狱走了一遭。他也不敢再呆下去,凝神望向那笼中之人,终是转身匆匆走入树林。
凤栖一击未中,反倒安静下来,不急不恼的任他消失在自己眼前,面色一片宁静平和。仿佛刚才的杀意只是旁人的荒谬错觉。
半晌,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开始飘出轻细的咯咯笑声,凤栖紧紧抱住瘦弱的双肩,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裂体之痛。他整个身躯都似那秋风中的落叶,随着笑意的增大,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踉跄着倚靠在墙壁上,身体无力的滑落蜷缩。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呵呵呵……重华……原来你将我锁在这里倒不是因为恨我,而是怕我再次杀了你的宝贝儿子──!!”凤栖猛地抬起头,漂亮的五官因为恨意而扭曲得憎狞怖人,眼里满是嗜血的光芒。
“……重华啊──重华……”他突然露出及温柔及温柔的笑容,用迷恋般的声音喃喃叫唤着,如同冬日里清亮的阳光。“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他轻笑出声来,容光艳丽逼人、娇媚异常。纤细的玉指柔柔拂过一旁的白瓷花瓶,如同情人间的缠绵细语。
随后,凤栖拢了拢已滑至手臂的衣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慢悠悠的走向床榻。在他身后,那只花瓶静静发出细碎若无的破裂声,竟整个化成无数碎片。
第二次见到他,仍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重阳静逸的伫立着,身下是一如往日的沉静睡颜。清风拂过,竟仿若隔世。许久,他终是俯下身,小心而又眷恋的轻抚着人儿细致的脸颊。深沉如潭的眼里带着多少恋恋深情,却不是旁人所能知的。
“……凤栖……凤栖……你的爱难道非得玉石俱焚才能烈火重生吗?”低哑的声音随风轻掠,却如同穿过前生今世的长长的幽幽叹息,久久不止。
“……怎么,你不怕我了么?”凤栖缓缓睁开眼,清澈如一弯清泉,干净如一曲天籁,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更衬得这午日的剪影美丽惑人。“看你的样子是应该知道我所做过的一切了吧。怎么?不恨我吗?不想将我碎尸万段吗?”挑衅般的朝着他微笑,竟愈发动人,“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来复仇──像你父亲一样!……”
吐出的恶毒话语被生生堵回口中,凤栖讶异的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朗面容,唇上是炙热而又温暖的触感。仿若又回到了从前,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啊!“……重华……”凤栖静静闭上黑玉石的眼眸,在心底发出哭泣般的呻呤。
不想再听见凤栖自残般的话语,重阳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心痛,冲动的一把紧紧抱住他瘦弱的身躯,深深吻上那柔软温润的红唇,不肯放手。
“凤栖……我爱你……”重阳把凤栖揽在怀中,将额头抵上他的额,撩起他眼前的碎发,清亮的双眼毫无隐瞒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眸,直至灵魂深处。他要让他好好地看清楚自己,他要让他今生今世也无法忘怀,“我爱你,凤栖!我真的很爱你!所以,就算你把我当作替身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让我好好的爱你,呆在我的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一辈子都不背弃!好不好?凤栖,好不好?”
重阳深情地将他抱得更紧,有些急切又有些哀伤的问道。
“……你父亲呢……”凤栖任由他似的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前。熟悉的怀抱,熟悉的爱意,熟悉的温度,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沉溺于其中。
“父亲很早以前就离开了──他拋弃一切逃离了这里,丢下了我,也丢下了你。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过,我已找到了他的踪迹,有人告诉我他在塞外。”
重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凤栖,你要去找他吗?……你会离我而去吗?”
脸上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忧伤,重阳抚上凤栖面无表情的脸,徘徊不去。
凤栖一直安静地听着重阳的回答,从他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汹涌澎湃、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忽然嫣然一笑,整个人亮丽如那九天之仙。他反手轻轻握住重阳宽厚的手掌,白皙的纤指拂过他英俊的脸颊,像是要给他信心与安慰似的,将唇贴上他微微张开的嘴。小巧的灵舌滑进对方的口中,挑逗般的与之缠绕翻卷。直到对方软下身体,喘息不已才结束了这个浓烈而又激|情地吻。
凤栖顺势将重阳压回床上,纤长的身躯紧紧贴在他年轻英挺的身上。看着身下少年有些惊讶、有些羞敛,但更多的是欣喜的脸,轻笑出声来,“你还认为我会离开吗?放心,我答应你一辈子都会不离不弃。”
语毕,他再次吻上重阳迷离情动的脸,带起他有些压抑却饱含情欲的急促喘息。 一室春色尽在不言中。
……
……重华,你觉得这样如何?放心,在我们任何一方都没有死去之前,你我绝不会两清!……
(2)
“季庄主,一年不见,你可是益发俊逸潇洒,不愧是少年英杰啊!”王朔朝重阳拱了拱手,一脸讨好的恭维道。这季家山庄可是自己最重要的商源啊,如不与其建立良好的关系,到时候吃不着兜着走,自己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王老板,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这样见外嘛。”重阳随意地拂下手,举止间更显大气,王者风范表露无疑。他示意王朔随他入座,一脸诚恳地说道,“这次倒是我礼数不周,王老板风尘仆仆的赶回郑州,一口气没歇就被我请到府上,也没体谅你是否有所不便。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呵呵,季庄主这样心急如焚也是人之常情,而像你一样几年如一日,关心不减的到处找寻至亲的人,已是世间难寻啊!”
王朔眯起了他原本就很小的细长眼睛,说到动情之处,一直都是职业化的笑脸竟透出了敬羡之意,“不过也想必是季庄主的一片孝心感动了上苍,才让我在千里之外的塞北遇见了老庄主,我也算是不负你所托啊!”
“王老板,你能肯定那就是家父吗?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况详细的说来听听。”重阳也不再掩饰内心的激动急迫,把身体微微倾向对面的王朔,深邃的眼里迸出欣喜的火花。
“说实话,因为老庄主是认得我的,所以我也不敢太上前去确认──怕引起他的注意。不过,我能拿我的生命作担保,那的确是老庄主!那身形,那举止,不是老庄主又会是谁呢?”王朔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道,竟有几分得意之色。
“……听你这说法,倒有几分可信之处了……”清雅的声音从屏风之处飘然而至。王朔睁大了那双小眼睛,满脸是掩饰不住的惊艳,瞧着一绝世美人悠然款款的走了过来。
“……凤栖,你怎么出来了?”重阳也顾不上计较王朔的失理举动,赶紧温柔的揽过凤栖,让他与自己相拥而坐,动作亲密得完全不在乎还有外人的存在。
“你不是说不想见客的吗?”重阳与之十指交握,凑在耳边轻声细语,吃吃笑道,“还是改变主意呢?”
任由得他做出甜腻死人的暧昧举动,也由得他大吃自己的豆腐,凤栖快速的瞟了一眼王朔的痴呆样,厌恶地蹙起优美的细眉,“谁说我要见客了,我只是确定了事实,想离开罢了。”
说着,已微微挣开了重阳的怀抱,想起身离开。
“……凤栖……”重阳有些嗔怨道,回头对着王朔,满脸迟疑度量之色,“家父……他……日子过得可好?”
“……啊……啊!”王朔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却没放过对凤栖的打量。“我在那儿度留了几日,看样子老庄主是打算常住于此了。生活是肯定比不上在江南的,不过──我看老庄主倒很平和满足。”
他一边度量着谨慎的回话,一边在心里飞快的计算着,眯成一条缝的眼里冒出商人才有的精光。
“……这样啊……”有些怅然、有些宽心的喃喃着,陷入沈思的重阳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之处。
凤栖冷凝着美丽白玉般的脸,如结冰的冬日清潭的眼神中透不出一丝波澜。
他立起身来,也没打任何招呼,旁若无人傲然如梅的走出大厅。
“呵呵~~季庄主,想不到你这山庄竟藏着如此绝世之人啊!”王朔重新露出谄媚的微笑,举止中浓浓的庸俗之气。
重阳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