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年八十九年过去了。
手指头不够掐，脚指头也得用上，到最后只能通过心算，肖凡的计数能力，恢复到未入学时期的孩童年代，记忆力的大幅度增强，出于进化的基本原理。
肖凡以最为接近的一颗行星为依据，这颗行星绕着一座不发光体的公转频率，约等于地球绕行太阳公转的速率，参照这条时间箭头累积数据，肖凡得出大约的年份。相关空间函数的运算结果，是石头提供的，然而肖凡与当前石头所在的时空，相距远达四十五亿光年，而意识连线心灵对话，两方均掌握无误。
如果是基准位面的地球，人们的生存状态必然会发生剧烈变化，科技进步民生运动彼此倾轧之类的事件，想必既有条不紊，又遵循利益的指向，不断发生变化。纵然换成以农耕畜牧业为主要供给端的奴隶制、封建制，等相对落后的时代，将近两千年的过渡，很可能是好几个朝代的更迭，文明程度、人文面貌也会有着本质上的改变。
暗物质的形态十分奇异，它断定属于某种物质，但又迥异于基准位面人类的认知方法，哪怕运用仪器探测其光波色谱，就肖凡浅显的见识，也有着相当直观的感受，这是做不到的。
它的质量奇大，平均一立方千米的比量，就相当于整颗行星地球，按照人类的认知所带来的描述，或计量换算方法，想必会认为，暗物质是高强度挤压物质形成的浓缩体。但肖凡很清楚，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在这片暗物质组成的海洋里，寻摸游弋了近两千年！
当然此时的肖凡，其掌控力量之恢宏，足以移星换月，举手间毁灭一座恒星系，甚至把银河系那么庞大的星云团搅成一锅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暗物质的密度当然极大，但也绝非凝实如亿载寒铁，而是哲学意义上的密度，在肖凡的感受中，充分运用星系间引力潮汐、交互力的配比，他对力量的运用精微到毫克，甚至是其千分之一的所谓微克，也均能细加厘定，掌握无误。他觉得千多年以来，自己只是徜徉于暗无天日的海洋深处。
而构成海洋的物质形态，类似于混沌初开的行星位面，积存了大量的类甲烷、高咸的氯化钠、含有剧毒的氰等液态物质，暗物质的海洋里不含淡水，上下前后左右更不存在空气，那么流风也便缺失了驱使的动能。
第一个念头是要出离此境，因为肖凡确切得知，聂语晴的意识已然退出这片小宇宙，由任何角度参考推断，她的人身安全必然已有保障，她已经回到温暖而安全的地球家园。
也正因为这个念头的诞生，处于聂语晴的鱼形办公桌上的物轮，骤然消失在洪荒宇宙的深处，倏忽间，悠悠然的，从肖凡的掌心间重新浮现。
那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乒乓球，无知无觉毫无灵智的样子，当肖凡处身暗物质的海洋深处，魔丹转也不转了，一动不动的，傻傻愣愣的，肖凡蓦然间涌起的情绪——直觉不喜欢它！
也许魔丹很重要，更属无比强大的物件，对物理世界有着极端重大的影响力，换成肖凡处身人类世界之际，必然会引起他的高度重视，但在这个辽阔无垠的海洋里，他心底里第一个情绪波动，就是厌恶，委实喜欢不起来！
于是他捏掌为拳，把乒乓球捏碎了，发乎自然的，或者说下意识的，借用了或远或近的星系重力，各种力与力的交叉配比，“噗哧”一声仅仅发生在想象中，置身暗物质空间，无论制造多大的声音，均属另一个声道频段，或者被径行吸收掉。
碎片里面的流液相当旺盛，呈金红色，瞟一眼就知道身价不菲，所以肖凡只来得及瞟一眼，金红流液与膜状外壳的命运相似，转眼间就被冲刷干净，肖凡的掌心里空空如也，洁净如初，一点儿残渣都没留下来，简直不要太彻底！
有个脑筋急转弯的笑话是这么说的：当人掉进深不见底的湖泊里，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那当然是急于自救，会游泳的游上岸，不会游泳的手足乱动，因循本能去挣扎呼救。然而正确的答案，是先把衣服弄湿。
要出离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暗寂空间，首先是要在这里待下去，保住性命是第一条，其次才轮到仔细参详，以寻求自救。呼救就算了，肖凡并非天体物理方面的专业人士，但天纵奇才，有着极为专业的认知，在这个迥异于物理常识的时空里，叫破嗓门也没人能听到的。
第1116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17）（）
第一个十年，肖凡始终在尝试脱离出去，他对量子态传输的手段，既是人类世界甚至已知宇宙间绝无仅有的使用者，又早已熟极而流，那几近发乎于意识流转，动念间便已然置身异处。
暗物质的海洋里没有食物，之所以能存活如此之久，因为他正以空间里的一切为食，消化系统或许进化了，或许异质化了，总之肖凡也不了解，但那些浓稠致密的类胶合物足以果腹，更无味觉本能厌恶排斥的刺激感，倒是在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已清楚。
他惊惶了少许一段时间，饱食一顿之后，惴惴不安地渡过了半年，直到察觉又饿了，而并未产生排泄物，于是开始了他的第二顿美妙的进食。
这时候肖凡明白了，他的味觉是可以自行调整的，暗物质的构成他完全无从掌握，但滋味也可以鲜美异常——想要多美味，就可以多美味，历数有生以来品尝过的美食，堪称无物可及，大约仅有姬青青附身简院npc之际，所提供的各色糕点可堪比拟，但那些东西明显是虚拟世界的产物，是对味觉神经元的重塑。
转念一想，也许可以将当前的自己，视作调整神经元的超能——这一点毫无疑问，肖凡自己就看懂了自己，早已身具超能，与此同时他并无排斥感，而是欣然接纳的姿态。
当超人有诸般好处，至于坏处，排除家人亲眷友好将他视作怪物不提，也没有其他的坏处，更未曾给他自己的生态造成恶果。
除了当前难以摆脱的处境，委实难以预料。
意识于第一刻便得以出离此处，在以亿计光年外梭巡，他看到了日月星辰，近距离观摩了无数颗类地行星，远远看到数以万座巨大的星云团里亮泽点点，繁星处处，那无一不是超新星诞生时的辉煌景象，甚其于巨量宇宙射线绽放出的光波色谱，包括高速运动的磁星，毕生孜孜不倦地寻找那颗伴星，以构成撞击前惟妙惟肖的双子星。
于是，在第一个五十年即将渡过之时，肖凡的意识与石头所在的星系产生了对接，称得上以意识连接宇宙的第一站，因为石头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智慧种族，虽然这个族群人口很是狭隘，石头就是种族的全部。
之所以能知悉年份，亦由石头提供参数，他提供的是结果，而空间函数的运算过程，也被肖凡一并截获，存储在记忆体里的意识海空间，他觉得可以交给聂语晴进行深度运算，校正错漏，厘定真伪。
然而五十年过去了，假如石头的运算机理接近正确，聂语晴是必垂垂老矣，是否尚在人世，肖凡不敢猜，更不敢猜的是母亲，利器大哥，何方静，蓝水蓝，汪明明还有许多朋友的人生历程。
于是泪水结成了花瓣雨，在幽暗无垠的暗物质海洋里弥散开来，泪水激发不了一丝微风，却融解继而坍塌了周近地带数以千里的暗物质。
思念是一种情绪，精神层面的产物，在无风的暗物质海洋里激起了惊涛巨浪，无望的思念尤其突出了情绪的激烈，这场海滔涌现剧烈沸腾的整个过程，维系了七百年。
无声的哭泣，无望的旅程，无垠而浓稠致密的幽暗空间里，正因为察觉到毫无指望，意识到与至亲的爱人再无重逢之机，肖凡痛哭了七百年。
七百年后，纵以变异人天雅的长命寿数，想必也已化成灰了吧？或者降解为一具骷髅，如果进行火化处理，自然化为生态地球万物的组成部分。而以海魂体表的坚韧和嗜食的特性，想来已然称霸地球，站在物种的顶端，如果它的智能程度得以进化，想必也会懂得利用人类去控制地球。
或许海魂也没有那么长命？
海魂死了，人类也就安全了。
也可能聂语晴自有安排，结合姬青青的手段，早已完成了地球村大一统的伟业。或许聂语晴会永生不死，那么，其他人类在她的视野中不足一提，天雅、汪明明必会有所照拂，她会不会管何方静和蓝水蓝呢？肖丽云、张峰夫妇，她总不能弃之不顾。
那可是肖凡至亲的家人！
假如聂语晴还惦念着这点香火情，姬青青总不会从中拦截。
肖凡既然会往好处想，于数以千年间，就难免会往坏处想。
在聂语晴的求生意图下，把所有人都抛弃掉，想必也是在所不辞的。也许她会犹豫片刻，会纠结于道德、情感等因素，但这个过程绝对难以持久，她最终会作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行动。
聂语晴就是姬青青！
姬青青是聂语晴的身外化身，一体两面的个性特征，肖凡无不了解至深。本能的驱动，价值判断，利弊权衡，是肖凡对姬青青的全部理解。
把一切推给不明白，不清楚，解释不通，至少当下的肖凡不再作这样的梦，也绝非迷惑自己就能躲得过去的。
当席卷世界的灾难来临之际，肖凡很清楚姬青青会如何取舍，聂语晴终究还是会听姬青青的，因为那是最值依仗的高能力量的来源，两面一体的人格，也会给聂语晴最为科学的参考。
冷硬的科学态度，意味着对物质本源的皈依，精神需求不再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的，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
肖凡的意识流动本身，是作为量子态传输的驱动能源，然而置身暗物质的海洋深处，他的本体量子化能力退化掉了，或者说被强行压制住了，恢复到正常状态，也即意识是所想所思，身体遵循正常人类的形态，再无弥散为粒子态能量波的变化机制。
无聊的游弋，却绝不空虚，肖凡坚信天地尚有尽头，时间和空间的尽头，终有寻到究竟的那一天，纵然基准位面早已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他也不会放弃对自由的追逐，此处无疑是一片茫无边际的囚牢，而他既无寿命的限制，则终于一日能够摆脱出去。
潜移默化中，唯一的交流对象——石头的态度发生了改变，经过高效率的运算，他得出肖凡脱离此境的契机。
石头提出了要求，在他看来，这是等价互换，因为彼此掌握的筹码都很有限，广义货币的流通性极为狭隘。而于暗物质海洋里巡游了近两千年之久的肖凡，却仍未抛弃人类文明衍生的价值观，为此愤懑不已。
第1117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18）（）
愤懑的缘由，来自于肖凡可以描述，也坚信石头会通过他的描述进行多重实验，继而达成企愿，而肖凡不愿意以此作为交换条件。
石头提出的要求是量子化传输技能的运用手段，肖凡很清楚，这种手段普通人类纵然充分理解，也绝对无法掌握，但难不住石头。
自从石头被抛出塑造他的恒星系之际，他已然得知了星系运转的基本逻辑，其后再未借用肖凡之手，便以零点八倍光速在宇宙中高速挪移，成功寻获到一座初生的恒星系，伫留下来，汲取热源和养分，活得悠哉游哉。
石头所掌握的技能手段，对天体的运行，物体质量、重力、引力、热源、光谱等等数据，其智能运算结论或非结论，远非肖凡足以想象，他跟肖凡对时空的见解完全不同，不是一座科技树上长出来的，石头有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
这个过程历时四万年有余，对寿命十多亿年的石头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肖凡的意识触探到石头所在的星云团时，石头已然完成了蜕变，他不再是努力于行星罅隙间求存的物种，而是掌控恒星系生存法则的高度文明种族，虽然这个种族人丁凋零，眼下还是石头这个孤家寡人一枚。
石头也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分，没有攀比则没有伤害，没有生存危机则没有繁衍延续的动力，要取得量子级移动的手段，正因为他的运转频率已然突破光速，在不同重力的时空，在时间扭曲的时空，在光线折叠的时空，石头纵然抵敌不住坍缩和爆炸，却能迅速逃离险境，他知道自己再无生存忧虑。
而在宇宙中进行量子级移动，更是另行开辟一条时空通道，任何障碍都不成其为障碍，那是一种强大的体现。而强大与否，也非石头的终极诉求，他还没培养出这样的价值观，他只是为了掌握多一些筹码，好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更加亘久地生存下去而已。
“为了在恒星系坍缩之前挽救你，我消灭了一座生态行星至少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肖凡说着有些迟疑，汉语对话模式，以石头的智能和吸收速度，半分钟就掌握了，以语言构建心思变化，两人——两个物种数千年来交流顺畅，聊得孜孜不倦。
“你现在有挽救我的办法，却要我用技术来交换，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吗？”
“合适。”
然后就没然后了，两字的短语回答之后，四十五亿光年外的石头静谧无声，似乎并无焦虑期冀之意。
当然也容易理解，石头的时间观念跟肖凡不在同一个平台上，更不在同一个频段上，他是以亿年为单位来构建生命的，倒也不表示石头没有时分秒的概念，他的运算记录中，甚至能达到微秒以至大数据的负次方。
跟肖凡的意识对话显然是要以毫秒为单位的，甚至于以秒为单位计量，与此同时，石头的意识海横渡虚空，跨越了恒河沙数的超量时空位面。
“我帮助你的时候，没有要求过回报。”肖凡竭力忍住怒火，心平气和地说道。
石头不耐烦地说道：“你现在要求回报，已经晚了，你把量子传动的技术转授给我，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我建议你这么做，这是最有智慧的做法。”
“不然呢？”肖凡失笑道：“你有什么本领，你有资格威胁我吗？”
“我要摧毁你。”
“来吧，我巴不得你来尝试一下呢，没准就能把我从这儿弄出去。”肖凡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出去了，你死定了我告诉你！”
“我锁定了你的故乡位面，那座脆弱不堪的地球，我会摧毁你的家人，你美丽的小静也将化为飞灰假如你坚持顽固不化，我不介意把地球抛进太阳里。”石头静了一小会，接道：“你清楚的，我有这个能力，这样的能力还是你带给我的。”
肖凡一句粗口到嘴边了，到底咽了回去。石头这只体量庞大的巨型生物，虽然言辞乏味，但到底是多年来唯一的交谈伙伴，他与其交心倾谈毫无避忌，没想到视为伙伴的对方，却将之当成了要胁的武器，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又臭又硬的破石头！
他转念又一想，一千九百多年过去了，此刻的何方静早就化灰了，包括所有的家人亲友，想来大概率都不复存在了，拿这话来威胁我，当真不知死活！
“我就算告诉你方法，你也未必能运用，你想过没有？”肖凡说着忍不住笑了，接道：“而且你得遵守诺言，把我拉出这个地方，对吧？你会不会食言呢？”
“对，我说到做到。至于我能否运用，你无须担心，你的智慧太低，跟你怎样解释，你也听不明白的。”石头说话吟吟嗡嗡的，但双方的沟通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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