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一把冰凉的泪水,驾车飞驰往市区,一路都是寻找荒僻的路径,直到那座推倒一半的旧楼居民区,于万籁俱寂的年三十凌晨阶段,倒是无虞惊扰民众生息,更免却了大堆麻烦。
将摩托车停归晾衣廊架的原先位置,四处观察了一番,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拎起,取纸巾于车身上简略擦拭一遍,确认再无遗漏,便快步走开。
走了不到十分钟,将棉衣夹克的角形帽檐束紧,以遮蔽形貌,且一路上处处当心避开无所不在的监控摄像头,行轩市的戒严令已然施行数月,炎神这样一个外地人,必然称得上形迹可疑。
当然,他的目的地早已确切锁定,正是位于城西连接郊区的区府大楼,一应行政机制架构均设在此处,而春怀楼当前很可能仍在其处,炎神要面见春哥,解释这一路行程,解释他为何来到行轩市,和他对此间变故的关切之意。
天公作美,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这想必会更好地遮蔽行迹,至少能把摩托车印掩盖住。
炎神四外看看,心下漾起一丝喜意,随之想到狂暴猪在自己的操纵下撒手人寰,巨大的悲伤又不禁涌上心头。
原来跟兄弟刺刀相见,血溅五步,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良知上的谴责,终究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好在这道坎终究被炎神戳力踏破,他猜测自己或许由此一遭,走出另一条迥异从前的人生之路。
但天使当铺值得倚重吗?
相比天道公司,或者杨烨、春怀楼等人,更加值得信重吗?
这个念头不能有!
一旦浮起类似的远景设想,脑子里立即一团乱麻。炎神深切得知,这断然是一条不归路!
无论天使当铺的将来如何辉煌,都绝非自己能够有力掌控的,如若掌控不了,必将沦为奴役状态,与及为家人营造更佳的生存状态,更是想都不敢想。
炎神当然不愿意处身被奴役的状态,而翻身反抗才是应有的态度,如何反抗?
是借助天道公司的力量,还是借助春怀楼发起的民众力量?
事到如今,还能借得上力吗?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部手机,与狂暴猪临别之前,是将手机交付给狂暴猪的,手机这玩意却非原始的金属车架可比,其中是含有纳米级复合材质的。
哪怕破车跟人体都汽化消失,这部手机却必然会留下一些部件,通过对相关部件的仪器检测,会不会追踪到自己身上呢?
假如后期的调查中,得出这部炎神所用的手机,跟狂暴猪的尸身待在一起,也便不难得出结论,狂暴猪死前,必然跟炎神有过一番或久或短的接洽。
这一番会唔就藏不住了!
炎神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心下一番转着弯的思量,忽地豁然开朗,以塑胶炸弹的高温威力,尸体肯定都熔化了,谁能知道车里死过人?
当然行驶中的车辆自燃虽非异事,终究能调查出确切结果,必然是有个活人驾驶的,这种传统工艺的轿车,无人驾驶的技术可没有跟上去,这一点很快就能被调查出来。但谁又敢确信不疑,死者就是狂暴猪?
炎神想着想着,脚步逐渐加快,区府大楼已然在望,他微一立定,冬雨扑洒在身上,由楼层上的灯芒掩映,耀现出色泽各异的光彩,他终于迈步抵达门禁处,于智能识别系统中亮明身份,更不待数名门卫的首肯,便大步走入,登上了电梯。
在空空如也的电梯里,炎神闻了闻身上,没有酷烈的血腥味,今夜一程称得上顺利无比,只有遍布满身的雨水里,似乎带有丝丝咸腥的滋味,仿佛置身大海深处的鱼虾漫游栖息丛中,那也许是狂暴猪来不及溅射而出的鲜血。
至少他死前没有痛苦。
炎神的泪水又再夺眶而出,连忙伸袖擦拭,却擦得满脸水渍更加浓重。
少年一天一天长大,由此前的游手好闲,且到处流窜作案的乡村一霸,变为孝顺父母,勤劳耕作的年轻人,仿佛只发生在一个瞬间。
在那个回家吃晚饭的途中,大股记忆涌入脑海,少年毫不犹豫地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谦逊谨慎,待人亲和有礼,而超强的体能体质及勇冠三军的格斗技巧,也把乡民里的一众混混归整起来。
少年的设想是打造农贸体量,开拓养殖业和果蔬种植体系,之后远销各地,遇水搭桥,遇山开道,总之把水陆两系的交通管网彻底利用起来,铺平城乡之间的贸易联合体。
而这件事,在少年的发动下,居然于两年之内就颇见成效。他力大无穷,处事机巧极擅变通,古有愚公移山持之以恒的朴素蛮力,今有人称“猴子”的少年戳力拓展隔城营商之路。
两年之后,他亲手打理田地,种植的超过百斤的西瓜、冬瓜、南瓜,亩收数千斤的大麦田,饲养场里养殖的牲畜,纷纷远销城境,直抵皇城,为帝王贵胄、世家望族奢侈用度的首选。
接着开拓棉织布艺产能,桑田更是接踵连片地发掘开来,少年手上掌握的财货越渐庞大,直到富可敌国。
他的确是要成为敌国!
因为少年已然斥重金,打造出自己华丽的军队。
目的毫无疑问,他打算问鼎朝堂,颠覆帝座!
每当夜深难眠之时,他总要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是谁?你为何而来?
直到无数州官城胄,派系大臣的纷纷拥戴,举荐少年担任皇帝的驸马爷,要求皇帝将公主下嫁这位神奇少年,此人的崛起委实匪夷所思,决计难以征服,只能以疏不间亲之策收为己用。
于是他见到了郑文芳,他紧跟着就想起了自己是谁,又为何有这番经年累月的疑问。
他是肖凡,而公主郑文芳,正是夜莺之舞。
第883章 剑舞华殇(2)()
明媚的阳光普洒大地,映射到四野里银装素裹的雪境亮得耀眼。
冬日里难得一个艳阳天,气温亦在随之逐步升高,山涧、林间的雪水化作流泉,潺潺淌落,融入土壤和溪流水塘,滋养村庄的田畴,滋润着植株和谷物,春来之际想必会茁壮成长。
宫廷大殿之中斛觥交错,君臣尽欢,席下畅言古今闲谈风月,显得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而在这番融洽和谐的气氛中,仔细观察便能看出,皇帝也好,参席的皇子皇孙也好,包括一众大臣仆役,每个人都脸上挂笑,然而笑得极不自然,有大半数的成员都笑出泪来,尤以皇族子弟最为鲜明,郑国皇帝的眼中也是泪盈于睫,举杯邀饮之举倍显勉强,且手臂颤抖,心情激动中,掩饰不住眉心眼底的恐惧之态。
而皇庭以外,整座京师重地却被一派肃杀所笼罩。
城防早已换班,连象征威慑和领主权威的皇旗都全然降下,改成了长达六米的标枪林立,无数鲜衣甲胄整束严正的武士,队列齐整,卓然围绕着占地辽阔的内宫区域。
清寒宫,长公主郑文芳的寝室。
服侍的丫鬟宫女等人皆被挥退下去,殿中血渍尚存,役从稍事打扫亦未尽除,殿中脂粉香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唯余肖凡一人端坐寝殿正前方的室心宽椅,仅一层薄纱之隔,距离公主的床榻所在不到两米。
“所以——”肖凡起了个头,却稍一停顿,接道:“长公主的父皇欲待将小民纳为驸马,以阻绝战事,息止纷争,在下的意图显而易见,小民是不同意的,却不知公主能否同意?”
雪白的纱帐之后寂然无声,那个窈窕的身影亦纹丝不动。
“夜莺之舞,今日你们重见,我本不愿多造杀孽,奈何你的父族欲杀我而后快,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将皇城先行控制起来,我猜测,你不会为此怪责我吧?”肖凡说着有些不确定,此刻非但兵临城下,且将整座皇宫都彻底囚禁起来,这话说得礼貌,也的确有些无厘头。
以一个毫无朝堂功德的民夫身份,纵然肖凡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但竟能娶到长公主,入赘为皇婿,在史上也绝无先例,换作普通巨商之家,也断然会诚惶诚恐,满怀感恩之情。
但肖凡既已觉醒神识,这凡尘俗世间的权威种种,对他的思维动向已丝毫构成不了妨碍,在肖凡眼中,皇帝也罢,贫弱饥民也好,若不甘臣服,不愿置于麾下,那便只有武力镇压一途。
更何况,这个世界是如何来到,从什么时候介入了这个世界的生态环境里,肖凡至今惘然不知,仅凭借意识海无目的地探触寻摸,无意间得知皇帝有意下嫁长公主,这便顺便一探究竟。
这一探触所指,立时得知了真相,长公主居然便是夜莺之舞!
“尊驾是肖凡,野山梨!”纱帐后传来慵懒而华丽的女声,郑文芳的嗓音却忽变激烈,且带着又是欢畅又是惊恐的情绪,“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肖凡欢声大笑,双袖齐挥,就此化为流风席卷而过,将郑文芳清瘦柔软的身子挽在臂间,犹如龙卷风般破殿而出,于院落中就此双双拔地而起,消失在远空中。
此后两年,郑国风调雨顺,皇族的统治与民安歇,发展经贸,藏富于民,农贸畜牧及科技民生同步迈进,进入了短暂的中元盛世。
这两年里,肖凡除了以意识海控制大陆人族的生态运转,跟郑文芳寸步不离,却始终恭谨守礼,不曾越雷池一步。两人谈起大段大段的前尘往事,时而笑语欢颜,时而黯然神伤,尤其是男女情事上的阅历,那真是罄竹难书,一言难尽。
“所以你第一个爱上的是我。”郑文芳笑着调侃,又不无惋惜地叹道:“可惜你已经对我不感兴趣了。”
“因为你美若天仙,美得像个梦幻,我猜测离我过于遥远,而且你又个性强烈,从来对我不假辞色,我这个人吧”肖凡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斟酌了一番词句,接道:“一个女人哪怕再好,就像你这样完美吧,我大概也没办法对你产生情感。”
郑文芳说道:“所以你爱的女人,要对你卑躬屈膝,不能违背你的意旨,这样你才会对她衷心呵护,投入最深的情意,比如何方静何大美女,对吧?”
“也对也不对,那么蓝水蓝呢?汪明明呢?何况还有个聂语晴,我始终也没弄明白,我是怎么跟她搞到一起的。”肖凡说着甚是苦恼。
连绵的漫山雪境中,郑文芳早已裹上了貂绒皮衣,这是肖凡亲手捕猎裁绒缝制而成,他本人早已是半神之躯,丝毫不惧寒意,但对着郑文芳这位昔日心目中的女神,自须小心照拂。
“其实你并不爱聂语晴,按照你的话说,你们俩是在异界位面,心灵寂寞,这才无可奈何地走到一起。”郑文芳大睁着美目,却透着询问的意味。
肖凡想到聂语晴的深情厚意,那些砥足而眠的缠绵景象,那些撒娇般的命令,自己小心地呵护于旁,更禁不住心下幽然神伤。究竟与聂语晴之间有无所谓男女情爱的心意,他自己都难以挼清,只是摇头不语,更无从解释。
“富贵妹呢?我看她对你很有情意的样子。”见这个话题肖凡不感兴趣,郑文芳又转到了另一个层面说起。
她在基准位面的记忆体,于肖凡踏足清寒宫之际,便得以触发,而此前肖凡杀人立威也均看在眼中,刚觉得此人凶神恶煞,谁知一旦听到肖凡的嗓音,记忆的闸门便就此打开,往事历历在目,潮涌而来。
“富贵妹是个小姑娘,兄弟们共同的好妹子,我可不敢乱想。”
没说“不想”而只是“不敢想”,亦可见肖凡抵达此间位面,恢复神识之后的心态转变,而毁天灭地的能力,亦令他不屑于作妄言等伪饰之词。
肖凡说道:“此前你说我第一个爱上的是你,我觉得你说的对,但并不完全准确,如果排除青青在外的话,由现实中魔道里的现实而言,你的确是第一个,那时候看到你会脸红的,特别惶恐,特别害怕惹你生气,又特别想要在你面前表现一下我我自己!我猜测,那就是爱情吧?”
第884章 剑舞华殇(3)()
“所以在你眼中,爱或者不爱,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郑文芳对肖凡这个语境明显不满意,问道:“说变就变的,也没什么确切的标准,对吗?”
“没错。”肖凡居然点头承认,“如果真的爱上了,我坚决不会移情别恋,在这个世界上好吧,在所有的位面星辰里,我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多少人,如果爱上了,那当然就不会变了,更不会由爱变成不爱,但如果不爱,可能就是我也说不好。”
“你说得自己似乎很专情的样子,其实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分别?”郑文芳索性就是冷笑了。
肖凡讶然道:“我跟其他男人本来就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定要有分别?你认为应该有什么分别?”
郑文芳嘟起了嘴,气鼓鼓的不说话了。肖凡也不说话,他正琢磨着怎样离开当前位面,按照聂语晴的傻瓜式标签排序,这个位面当属第四度时空穿梭的目标地点,那也就是四号位面。
就这么想着想着,郑文芳美艳绝伦的俏脸却逐渐凑将过来,肖凡满脸讶然地看过去,忽觉颊边一阵温软湿润,薄软的红唇就此在他右颊印了一下。
这是两年以来,两人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郑文芳脸上晕红一片,肖凡愣住了,既而心下骤然升出狂喜之情,这女的这个女人
肖凡发一声喊,就此在山巅之上拥紧了伊人,一阵兴致勃勃的狂吻,只觉整个人霎时间神魂颠倒,飘然欲仙,不知身在何处。
两人缠绵许久才松开了,郑文芳早已娇喘细细,非但面红过耳,连露出的脖颈处也浮起淡淡的粉红,更显明艳绝伦,肖凡仔细凝注之下更感心摇神驰。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爱情这回事”
肖凡正待大发宏论,侃侃而谈,他的看法当然是爱情说来就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任何一种再奇异再另类的爱情,也均为爱情的某种例证而已。然而正说着,嘴巴很快被玉手遮住,伊人娇嗔的语声尤为动人。
“不许你说,不想听你说!”
这次不说,很快便化为毕生憾事。
郑文芳的想法是回到基准位面,究竟身处那个世界的夜莺之舞,是否仍存在于彼处,而自己于当前位面的长公主身份,又是如何产生。凡此种种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肖凡也同时存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只是朴素的乡农,身上更无肖丽云、李阳明甚或张峰的丝毫影迹,那么两个世界的身份属性如何置换,或者如何重叠,皆为难以解释的现象。
所以肖凡决定向深空探索,以星系间的潮汐源力的动能指向,寻获突破时空壁垒的有效手段。
比如说通过时空隧道去往一号位面、二号位面、三号位面,就算基准位面置于亿亿计位面的不同坐标系里,绝难精准锁定确切的空间坐标,但肖凡本身是具有穿梭时空位面的能力的。
而穿梭时空隧道,通行位面横渡之旅的能力,到了这个设想中的“四号位面”,他还具备吗?
肖凡仔细探察了一番意识海的波动频率,那就像是一间布满卵膜的空屋子,其上下左右、四壁与屋顶地面六个面,皆闪烁着点点碎金般的辉芒,每一点碎芒皆为一处时空的平行宇宙。
在如此恒河沙数的巨量碎芒中,寻觅基准位面的所在,其坐标系自然遥不可及,更无任何有效的筛选手段,用以厘清准确的方向。
两人时而并肩行走田园,时而漫步林间,彼此心底游动的情愫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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