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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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蓝-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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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不懂。”李观澜摇头叹道,“他……值得你这样么?” 

庄生梦蝶,望帝啼鹃,世间究竟有多少痴儿?人生七十年,无数匆匆过客,谁能对谁不离不弃?谁又能让谁至死不渝? 

李沧澜苦笑一声,轻吻那冰凉柔软的手指,道:“四哥就当我是一时脑热,说胡话罢。” 

段湘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李观澜不懂,因为他不爱,不知道那种燃自灵魂的热爱,炽烈,真诚,毫无保留,一旦付出了,永远无法收回,永远不能熄灭,是情到深处、物我两忘的决绝,是同生共死、比翼齐飞的坚定。像李沧澜那样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内心却有着旁人不能理解的空虚寂寞,这样的人一旦爱了,那便是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执着,什么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全抛在脑后,说他痴情也好,说他荒唐也罢,谁能动摇得了,谁又能改变得了呢? 

李观澜怔了一下,神线移到莫憬玄脸上,迟疑了片刻,轻声道:“箭上……有毒?” 

尾音微微抬高形成疑问的语气,似乎还存着一线希望,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莫憬玄怕是凶多吉少了。 

太医挖出箭头,清洗了伤口,小心地上药止血,包扎起来,然后洗净手,回身道:“秉六王爷、四王爷、段将军,莫公子的箭伤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虽深,却不致命,只是……莫公子身上的毒,恕老臣愚笨,实在无能为力……” 

老太医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完,跪在王爷面前,头也不敢抬,听候发落。 

李沧澜却出奇地平静,双唇血色尽失,声音轻柔的没有一丝力气,低喃道:“爱卿是说,憬玄身上的毒无解么?” 

“老臣该死。”老太医叩下头去,道,“老臣只能断定莫公子中的毒,与一月前先皇所中的毒一样,只是这解毒之法……请陛下……六王爷恕罪。” 

李沧澜一挥手,叹道:“事已至此,再隐瞒何用?你们都出去罢,朕要亲自送憬玄一程。” 

众人纷纷应声退下,李观澜还想说什么,却被段湘一把拉了出来,只来得及回头一瞥,见那背影倾颓了不少,说不出的悲伤绝望,霎时有些明白那种心如死灰的滋味,只是李沧澜既然一开始便选择了这条路,再痛,再苦,再孤单,也得一个人走下去。 

段湘冷不防地扳过他的脸,正色道:“他这样死去,是不是会比较幸福?” 

李观澜咬住下唇,无言以对。 

莫憬玄迟早会发现这一场骗局,李沧澜瞒不了他一辈子,到那时,以他的性子,或以他们的性子,必是胶漆成冰炭,水火不相容,李沧澜纵能以君权相胁,也只怕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莫憬玄是那样纯粹无伪的人,当发现自己活在一场荒唐至极的骗局里,又将情何以堪? 

“我不知道……”李观澜嚅嗫道,“我只知道,陛下宁愿被恨之入骨,也想他活下去……” 

段湘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寂远大师。” 

“寂远大师?”李观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黯了下来,幽幽道,“先皇毒发时寂远大师都不肯出手相救,何况是他……” 

“会的。”段湘目光闪动,唇角多了一抹坚定,道,“别忘了他是莫憬玄。” 



烛焰“呲嚓”一声脆响,惊醒了李沧澜的冥思,手指轻抚过爱人苍白如纸的脸颊,自语道:“是朕害了你……” 

当初心机费尽,不惜欺瞒哄骗也要留他在身边,如今,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么?惩罚他的强取毫夺,惩罚他的非份之想,报应他得了天下还不够,竟不知足地贪求更多?! 

所以让他在无法自拔地爱上这个人之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从此天人两隔,再也见不着他,再也听不到他清朗柔和的声音,再也不能亲吻他浅绯色的薄唇,一生的情爱,还来不及细细品尝,便已如浮烟般飘散。 

若早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他情愿从未遇见他,从未爱过他,不问他往来何处,不寻他去向何方,只要他活着,活着…… 

颤抖的手指描绘着那毫无生气的面容,一滴清泪滑下脸颊,李沧澜哽咽道:“憬玄,憬玄,你不会知道……朕是多么爱你……” 

莫憬玄低咳了几声,唇角溢出点点红艳,眉头轻蹙,气若游丝。 

拂过窗畔的冷风柔得像是叹息,屋外不知何时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打扰这一场离别,红烛泣下点点热泪,无声地陪伴着那个即将一无所有的九五之尊。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平缓悠扬的声音,一名面容清癯,须眉皆白的僧人步入房间,道,“护国寺寂远参见陛下。” 

李沧澜头也不回,视线仍一刻不离地定在莫憬玄脸上,道:“大师也是来送憬玄上路的么?怕是要再等几个时辰……” 

“陛下,凡事不可强求……” 

“寂远大师,”李沧澜出声打断他,道,“朕不明白,当初是朕一意强求,却为何今日由他来受过?难道这就是大师所论的因果?朕不相信,若冥冥中注定不能相守,绝不应该……绝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让朕失去憬玄,到这一步,朕还能强求什么?还能求得什么呢?” 

话到最后,已是喃喃自语,寂远沉默了片刻,终是于心不忍,道:“此毒并非无解,陛下无须自责。” 

“真的?”李沧澜大喜过望,急道,“还请大师相救,朕感激不尽!” 

寂远微微一笑,道:“陛下请到门外稍候,老衲解毒时切不可有人打扰。” 

“这……”李沧澜迟疑了一下,放开莫憬玄的手,提着一颗心推门出去了,小心地合上门,散去了满庭达官贵人,带着一队近身护卫,守在门前。 

寂远自袖袋中取出数支银针,看着床上一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年青人,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几分宠溺,几分伤感,几分无可奈何—— 

“莫嗔,莫嗔,被这样的人爱上,幸或不幸,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第15章 



一五、 

莫憬玄开始做梦了。 

无数记忆的碎片充塞着他混乱的大脑,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在庄严肃穆的护国寺,香烟缭绕,耳边回荡着阵阵诵经声,莫憬玄看到少年时的自己,身为护国寺唯一的俗家弟子,混在头顶光光的师兄弟中,在早课上呵欠连连。古树环绕中那间小小的禅房,冬暖夏凉,四壁皆书,每天做完早课都会晃悠回去补眠,睡到日上当空,才不情愿地爬起来,冬天落了雪,生起火盆,拥被读读书,偶尔被玩心大发的师兄们叫出去堆雪人打雪仗,把小树上的积雪摇晃下来,弄得刚清扫过的甬路一片狼籍,然后,无一例外的被火冒三丈的师叔们逮到,一只一只拎到住持那里,寂远大师会罚师兄们去劈柴推磨破冰洗衣,唯独总是对他网开一面,训斥几句,交一篇文章了事。 

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回想起那段单纯快乐的时光,心中漾起丝丝甜意。 

沿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走下去,跫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不期然看到那个熟悉的慈祥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师父——” 

寂远的轮廓却渐渐模糊,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莫嗔,为师能解你身上之毒,却解不了你心中之毒啊……” 

“师父,莫嗔心中并未中毒啊!”他低呼着冲过去,却撞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耳边传来寂远语重心长的叮咛:“莫嗔,好自为之。” 

“师父!师父!”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四周的空气突然浓重起来,鼻端拂过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前方慢慢晕开一片光亮,柔和的白光中他看到自已满身是血地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里,是谁呢?眉头一皱跑上前去,轻道:“你是?” 

那人抬起脸来,俊美狷狂的面容带着悲戚,视线飘忽游移,声音还是如记忆里一样温柔:“憬玄,我爱你……” 

他的胸口霎时间像被撕裂一般疼痛,这个人,不是早已铭刻于心、永难忘怀了么?不是早已相联相系、不肯稍离了么?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早已如空气一般漫散周身,压迫着他,充满着他,融蚀着他…… 

这个男人,就是他心里的毒么? 

后背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令人窒息的疼痛,他俯下身,轻拥住那人,毒也好,病也好,痴傻癫狂,全都顾不得了,这一片心,怎肯辜负?怎能辜负?怎忍辜负? 

“我也……爱……你……” 

最后一个字逸出干涩的双唇,莫憬玄在灼烧般的疼痛醒来,半睁开眼,对上李沧澜憔悴带着血丝的双眼,勉强给了他一个笑容,道:“沧澜……你……” 

食指点在他唇上示意他噤声,李沧澜接过侍女递上的水,凑到他唇边。 

费力地吞咽了几口,莫憬玄趴回枕上,再细微的动作也难免会扯到后背的伤口,每呼吸一下都是钻心地疼。 

手指轻柔地挑开他脸侧的散发,莫憬玄闭上眼,感觉那温热颤抖的双唇落在他脸颊上,不含情欲的吻,细腻、柔软,甚至是虔诚的,像暮春的和风一样,暖得人心都醉了。 

静静地贴了好久,李沧澜抬起头,塞给他一枚朱红色的丸药,莫憬玄和着水吞下,嘀咕了一声:“总算知道把汤药换成丹药了,不用那么苦……” 

李沧澜的嘴角微妙地挑了一下,回手接过一碗浓黑荡漾的药汁,凑到他唇边,眼中闪烁着不容错辨的强硬坚决。 

……李沧澜,你坑我…… 

捏着鼻子灌了大半碗进去,莫憬玄偏过脸去,只觉得自己头发根都溢出一股苦味,他虽不习武,从小到大却甚少病痛,自打认识了这个祸害,简直是霉星罩顶,舌喉都跟着遭罪。 

恍惚中似乎嗅到蜂蜜的甜香,莫憬玄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含住送至唇边的汤匙,唇齿之间漫开犹带花香的清凉甘甜,喉咙里不自觉地“嗯”了一声,抬眼见李沧澜原本柔情万千的眸子瞬间盛满了可恶的笑意,不由得脸一热,缩回枕头里。 

那人难得没有出口戏弄他,大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肩颈,不一会便哄得他沉沉睡去。 



青松院。 

“琛儿琛儿——”白月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倾过身去,一边喘气一边叫道,“你知不知道,咳,莫太傅他受伤了!” 

“什么?”李琛瞪圆了眼晴,手上的笔“叭嗒”一声掉了下来,溅了一前襟墨迹。 

白月点点头,把桌上的纸张胡乱一收,道:“刚才我听几个姐姐说起皇上,说他几天没回宫了,奏折都是在王府批的,因为前几天夜里有人行刺皇上,莫太傅中了箭,受了伤,箭上又有毒,本来快死了,好不容易请到寂什么大师才给他救了回来。” 

李琛怔怔看着对面那人嘴巴一张一合,脑袋里嗡嗡乱响,好半晌才反过神来,低叫一声:“他受伤了?!” 

白月瞪了他一眼,掏出帕子拭去溅在李琛手背上的墨汁,道:“好在命是保住了,听说你那六皇叔心疼得紧,一刻也不肯离开,四王爷去劝都劝不走,弄得太医们一个个心惊胆颤的,换药的时候手还抖咧!” 

李琛一阵心慌,抚住额头,喃喃道:“莫太傅都是为了我,才会被六皇叔胁迫……” 

“得了吧你!”白月刻薄地打断他,酸溜溜道,“你又落得什么好下场了?我看你那莫太傅八成早忘了你了,你还在这挂着念着,哼!他早跟着皇上快活去了!” 

“你胡说!”李琛气怒之下,随手抓起一本书摔过去,白月愣了一下,忘了躲闪,漂亮的脸蛋上立时肿了起来。 

两个人都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白月扭过脸去,道:“算我放屁,皇子殿下就当没听见罢。” 

说罢,一扭身便往门口跑,还没跑两步却被身后那人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白月也不回头,赌着气不理他。 

“对不起。”李琛把脸埋在他背后,闷声道,“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白月张了张嘴,勉为其难地把一肚子怪话损话咽回去,道:“你喜欢他,就不顾别人的感受了么?” 

“不是的!”李琛扳过他的脸来,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道,“你知道么,这皇位,本该是我的!” 

“啊?”白月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那张精致秀美的脸庞,他只知道李琛身为皇子却无权势,得罪了六王爷而被软禁于此,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波折。 

李琛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娓娓道来—— 

先皇在位时,立他为储君,那晚夜宴,皇子们依次上去敬酒,谁知皇帝饮下他的酒后忽然腹中绞痛,口吐鲜血,大殿上一片恐慌,他则是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直到大内侍卫拖了他去天牢关押,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匆忙中莫憬玄抓住他的手,叮嘱他保全性命,是以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只为了那人一句话,他咬牙坚持下来了,天牢里对失了势的皇子是何等残酷,轮番审问、严刑逼供。无意间听见狱卒议论陛下密诏废储一事,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还留他一条性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被废黜的皇子,谁也懒得多看一眼,况且宫里有几分权势的都在为那密诏争斗不休,谁顾得上整治他? 

后来六王爷李沧澜继位,将他软禁于青松院内,从宫女们背后的只言片语,不难猜出,莫憬玄为他付出了多少。 

“你可知他为了我,冒了多么大的风险?若非有他舍命相帮,我早就死在天牢里了,现下六皇叔留我一条性命,也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李琛越说越激动,小脸胀得通红,“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况,六皇叔一直瞒着这事,听四皇叔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奴才仆役,在王府全称他为王爷,没一个敢叫他陛下的,莫太傅一直以为是我登基继位,不然他怎么甘心留在那人身边?!” 

白月手心冒出冷汗,怯怯地抬眼看着李琛,递了一杯热茶给他润喉,讷讷道:“我……我错怪他了,你别生气……啊!”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跳起来,指着李琛叫道,“难道那天在皇陵,六王爷是要我扮成你么?!” 

以前只知道两个人长得像,却从没想到这一层:六王爷用他来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皇陵?”李琛皱皱眉,苦笑道,“果然,莫太傅必定已见过你,六皇叔真是煞费苦心了……” 

……哦,白月抱住膝头,脸埋在手臂里,低声道:“这么说来,我当时见到的那人,想必就是莫太傅了……” 



“你想瞒他到什么时候?”李观澜抿了一口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和坐在身侧的段湘对看一眼,支楞起耳朵。 

“瞒一天算一天。”李沧澜回答得更加漫不经心,眼睛始终也没离开手上的折子。 

“你!”李观澜跳了起来,又被段湘拉坐回去,低吼道,“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做了皇帝,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李沧澜,这就是你对待心上人的方式?!亏得他为了你差点连命都送掉!” 

李沧澜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怎样对他,干四哥何事?” 

段湘拉住即将抓狂的四王爷,低声喝道:“你发什么疯?坐下!” 

李观澜一把甩开他,冷笑道:“我发什么疯?你怎么不问问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夺权篡位,软禁皇子,谎言相欺以胁诱太傅,偏偏敢作敢为不敢说!李沧澜,你知道这样对他伤害有多大么?!这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倒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 

酣畅淋漓的一通吼,可见四王爷是积郁已久了。 

李沧澜眉毛也没动一下,轻描淡写道:“说完了?” 

“没有!”李观澜喝了口茶准备继续开火,却被段湘死死拖住,大手密不透风地捂着他嘴。 

“四王爷无心之言,还请陛下恕罪。”段湘叹了口气,抱住正在气头上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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