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会胸口憋闷的疼痛,莫憬玄迈过门槛,从容不迫地步下台阶,守卫一向是管进不管出的,见他一脸悠闲,只当是出去散心,也没多事阻拦。
莫憬玄看着面前不甚熟悉的街道,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当务之急,找个当铺去。
还没走出十步远,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过来,莫憬玄侧身让路,却被马上那人伸手一捞,抱坐在马背上。
“……啊!”飞驰出好一段距离,莫憬玄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叫了一声。
李沧澜一手持缰,一手紧紧锢着他的腰,微抿的双唇看不出情绪,掌心的热度却清清楚楚地传达着他的怒意。
莫憬玄低下头,浅浅地笑了。
看来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说未动情,见了他却是由衷地欢喜。
伸手抓住一截缰绳,莫憬玄挣动了一下,道:“王爷松开手罢,大庭广众的不好看。”——他可没忘了这是在大街上。
李沧澜反而抱得更紧,下巴抵在他眉窝处,低语道:“我爱你。”
感觉身前的人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中。
不在乎有多么惊世骇俗违逆伦常,也不在乎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爱他!全天下的人都改变不了!就连自己也阻止不了!看着他单薄的身影仃立街中,看着他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如此绝情,也……如此落寞,李沧澜一颗心便如刀割般疼痛,原来不知不觉,竟已情根深种。
“若我晚回来半刻,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李沧澜勒缓了马速,扳过他的脸。
莫憬玄没有回答,对他展颜一笑,清雅如莲。
我不知道,别问我,也别,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无从知晓。
急切霸道的吻落在他唇上,像要证明什么似地,狂野地在唇舌之间吸吮纠缠,莫憬玄侧靠在他怀里,手臂环过他的腰,热切地回应着他的索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充实满足。
火热的唇舌吞没了他的叹息,闭上眼睛,任一颗心缓缓地沉下去。
若是对这样一个强悍的男人心生怜惜,忘了前路茫茫,唯愿多留片刻温存,那便是动了情了罢……
一吻终了,抵着额头平复气息,李沧澜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道:“走罢,带你去一个地方。”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儿拐进了莫憬玄熟悉的巷子,李沧澜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伸手扶他下来,“到了。”
莫憬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有家丁来牵了马去,李沧澜执起他的手,笑道:“怎么?不认识了么?”
怎么可能不认识?!分明是他住了近六年的地方!
莫憬玄将信将疑地被那人带进去,过来请安的都是生面孔,宅子却一点未变,甬路上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窗台栏下不见灰尘,室内的摆设也分毫未动,还是那么整治舒适,就好像他从不曾离开。
不是没收充公了么?
李沧澜笑吟吟地带他进了居室,道:“你的东西怎能让旁人糟蹋?我向宫里要了来,一切原封不动保持着,只是下人们换了新的。”
手指迟疑地轻抚过柜架上精致的雕花,亲切的触感透过指尖,脉脉地倾诉着对主人的期待,书桌上扣着翻了一半的书帖,棋盘上留着那日未完的厮杀,瓶里的梅花刚剪下不久,枝头犹带着消融的雪水。
那人从身后环住他,柔声道:“本想在过年时再带你来的,可现下若再不费尽心思讨你欢喜,只怕就要被你抛弃了。”
后半句话说得哀婉至极,一个大男人竟也作出那付楚楚可怜的情态,莫憬玄忍不住笑出声来,鼻头却一阵酸涩。
如此柔情,如此多情,如此深情,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被温热磨软,何况他离铁石心肠还差得很远。
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抱住那个挑动他心弦的男人,把脸轻贴在他肩上,心知从此以后,他怕是再难以放开这人了。
……
唔……气氛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了,再加上小别胜新婚,李沧澜抱起心爱的人向卧房走去,开始盘算他的玄儿那张雕花大床是否舒适……
第13章
一三、
上一次在自己床上醒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莫憬玄无比怀念地蹭了蹭枕头,打个哈欠,翻过身来呆看着床帏上素蓝色的流苏。
根据他睡到自然醒的本能来判断,现下少说也巳时了。
“醒了?”头顶传来慵懒带笑的低语,李沧澜一手支着头,一手揽过还有些不清醒的爱人,细密的吻印上额角。
莫憬玄抬脸,眼中朦朦胧胧,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伤脑筋的事。
男人对他这不经意流露出的迷糊已是爱煞,舌尖滑过修长的颈项,身体压了上去。
“等……等一下!”莫憬玄总算想起来些什么,架起手臂推拒,道,“你误了早朝!”
李沧澜啃咬着他的下巴,含含糊糊道:“莫爱卿有何要事,尽管奏来无妨……”一只不规矩的手已顺着背脊滑了下去。
“说什么胡话呢?”莫憬玄捏住他的脸,道,“擅自缺勤,陛下不会怪罪?”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李沧澜抓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大手时轻时重地在莫憬玄身上逗弄游移,很快点燃了身下之人的热情,浅绯色薄唇微微颤抖,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修长匀称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敞开,在他身下轻轻磨蹭着。
接纳了男人的火热,莫憬玄懊恼地低哼一声,昨夜已是纵欲过度了,腰部现下还酸痛得很,奈何那人调情技术太好,害得他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明明累得半死却仍旧热情不减地迎上去。
男人的动作渐渐变得狂野,体内的律动猛烈冲撞着他的脆弱与敏感,落在肩颈上的吻却无比温柔缱绻,莫憬玄早已不能言语,任他带着自己,沉浮在汹涌如潮的爱欲交缠中……
……
……唉,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憬玄瘫在澡池里,双目微阖,热水舒缓了他的疲乏与不适,身旁那人正帮他清洁身体,手指灵活地按摩着虚软无力的腰背,见他又一付昏昏欲睡的样子,附在耳边道:“累么?”
莫憬玄眼皮也懒得动一下,累,不是废话么?!
李沧澜低低地笑了,道:“小小地罚你一下罢了,以后再不许擅自逃离本王。”
莫憬玄哼了一声,心里有一丝丝后悔,若真跑得无踪无迹,他罚谁去?也省得自己落下这一身酸痛。
李沧澜含住他的耳垂,问:“憬玄,你喜欢本王么?”
莫憬玄偏过头去,装没听见,偏偏那人不死心,又磨又抱地缠个没完,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睡意已经袭上大脑。
“憬玄,下次若铁了心要走,别忘了带上本王——”柔柔絮语催得他脑子一片混沌,想也没想便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沉入黑甜乡里。
青松院。
李琛悄没声息地来到白月枕边,把一本书卷成喇叭,对着他的耳朵平地一声雷:“懒鬼!醒来!”
白月吓得一激灵,抬起头来,眼睛半开半闭,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打了个呵欠,重又把头埋入枕,准备再续前梦。
李琛冷笑一声,手指弯曲成爪状,朝他腰侧掐了过去,满意地看着对方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看清凶手之后白月揉揉眼睛,口齿不清地招呼道:“早啊,琛儿。”
“还早呢?中午了!”李琛一把掀开被子,怒道,“起床穿衣,太阳都晒屁股了!”
“唔……”白月看看天色,笑了一笑,又趴了下去,喃喃道,“再一小会儿……”
“白!月!”李琛风度修养已到了极限,扑上去一阵乱摇,就不信他还能赖得下去。
白月抱着枕头垂死挣扎了几下,无可奈何地坐起来,道:“琛儿就只会对我凶……”
李琛得意地抿嘴一笑,道:“以前莫太傅也爱赖床,叫他起床可费事了。”
白月沉下脸来,盯着李琛细致清秀的容颜,见他一提到那姓莫的就满脸放光,一股醋意从胸口泛上来,酸溜溜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李琛脸一红,转身取白月的衣服,道:“你不懂的……”
话音未落,他便被人一把拉跌在床上,白月温热的手臂环住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片刻,柔软的唇便覆了上来。
李琛脑中“轰”一声,思绪全乱了,一时也忘了推开,任白月那只显然很没经验的情场菜鸟静静地贴在他唇上,动也不动,脸胀得通红。
就这么呆呆地贴了好久,李琛才“呀”地一声向后退去,却被白月死死拽住,按在了床上。
“他亲过你么?”白月居高临下,很得意地压着他。
“胡说什么?莫太傅才不会这样……才不会做这样奇怪的事!”李琛用力挣扎,脸红得像刚出锅的螃蟹,轻斥道,“快放开!”
欣慰感油然而生,白月才不会放手呢,脸贴上他的嫩颊,又问了句:“那,你想让他亲你么?”
“胡……胡说!我才没有!”李琛的脸快冒烟了,白月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松开手,自言自语道:“唉,对着自己的脸实在做不下去,姑且放你一马罢!”
李琛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跳开,跑到桌后喘了几口气,回嘴道:“什么叫对着自己的脸做不下去?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对罢!”
……李琛、李琛,莫太傅没告诉你这样一针见血很伤人么?
与宫里那两只懵懂的小鬼相比,李沧澜可称得上是情场得意,他的宝贝虽然面冷嘴硬,一颗心却显然已被他侵占了六七分去,再加上欢好时纯真自然毫不矫作的热情,更让人疼爱到骨头里。
在自家宅子里逗留到月上中天,莫憬玄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被六王爷带出去。
马车颠簸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莫憬玄枕在他腿上,气息平稳,神色安详,显然正做着美梦。
“憬玄……”轻抚他的脸,李沧澜低叹道,“看见你,便忘了世间烦恼……”
手指一路滑下来,滑过光洁的额头,修长俊秀的眉峰,挺直的鼻梁,温暖润泽的薄唇,不禁摇头苦笑,这般柔和悦目的面容,性子却偏偏冷如冰霜、硬如钢铁,若万一到了真相大白再无法隐瞒的一天,他与他,该如何收场?
马车颠了一下,突然停住,侍卫长高呼一声“有人行刺!保护王爷!”护卫们迅速散开,团团围住马车,刀剑出鞘,全身戒备。
“怎么了?”莫憬玄睁开眼,挑开帘子朝外望去,脸色一下子变了,只见月光下,二十几个黑衣刺客,正提着兵器,缓缓逼近。
“留在车上不要作声!”李沧澜压低嗓音叮嘱了一句,一挑帘子正要出去,被莫憬玄一把拉住,惊道:“你出去送死么?!”
李沧澜微微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怎么舍得死?”
莫憬玄手指扣在车窗上,心惊肉跳地看着外面一团混战,刀剑碰撞声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耳膜,护送他们的这一队都是大内高手,行刺者显然也来头不小,一时成胶着状态,谁也没占便宜。
视线须臾不离地定在李沧澜身上,看着他矫若游龙的身姿,刀光剑影中一脸镇定安然,双眸却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华,残忍,嗜血,冷酷无情,那柄剑仿佛也沾染了主人的杀气,如灵蛇一般翻飞舞动,剑光到处魂魄皆无,打杀声中混着声声惨叫,血液泼洒向道旁积雪,在月下染成妖异的艳红。
胸口漫上一阵寒意,一颗心紧张得要跳出腔子,看得出李沧澜有意将他们引离车厢,怕误伤了不会武功的自己,莫憬玄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头一次恨自己这么不中用。
有人受伤,有人倒下,对方渐渐只余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刚松了一口气,对面房顶闪过一道冷光,莫憬玄抬眼一看,顿觉全身血液都要冻结!
弓箭手!上面埋伏着不下十个弓箭手!
莫憬玄冲出马车,骑马飞驰了过去,冲开激战正酣的人,大叫:“李沧澜!上马——”
余音未了,听见阵阵弓弦拉动、箭矢破风声,莫憬玄只觉背上一阵锐痛,痛呼一声,软软地滑了下来——
“憬玄——”李沧澜翻身上马,扶住那个脸色煞白,意识迷离的人,一剑刺出,将马侧一人扎了个对穿,无心恋战,带着几名心腹杀出重围,飞驰而去。
“憬玄!憬玄!你撑住!就快到家了!你一定要撑住!”耳边回荡着那人气急败坏的吼声,莫憬玄勉强挣开眼,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随即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听不到了。
……背上是火烧火燎地疼痛,李沧澜,你真是个灾星……
————
成成,小月啊,不知道你棉期待的是不是小莫的香艳镜头……
第14章
十四、
李沧澜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似地冲回王府,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人置于铺上,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憬玄,憬玄,能听到我么?睁开眼好不好?”
莫憬玄俯卧在床上,背上插了三支箭,衣服染成暗红,嘴唇呈现不正常的青黑色,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忍着些,大夫就来了。”李沧澜握住他的手,发现指甲盖上都是青紫一片,不由得心里一沉。
府里正乱作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准备热水伤药,胆子小的几个丫头已经快哭出来了,小双用剪刀剪开伤处的衣服,惊呼一声,箭头已深埋入肉中,鲜血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下来,不一会儿功夫,身下被褥便是一片腥红。
嘈杂声中,莫憬玄抬起眼睛,凝在李沧澜脸上,见他毫不掩饰的焦急痛楚,像个小孩子般慌乱与无措,全不见以往笑看风云的悠然闲适,是因为他快死了么?莫憬玄凄然一笑,无力地反握住他的手,道:“沧澜……不要离开……我……”
至少在这一刻,后背疼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刻,莫憬玄无比悲哀地确定了一件事:他怕是爱上这个人了……
“憬玄,不要怕……”男人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惧,拉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抚慰道,“莫忘了你答应过本王,要走一起走的!”
莫憬玄眼神开始涣散,手指轻颤着抚过他温热的肌肤,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痛得像吞了一把钢针——
“我没……没……答应过……”
用尽气力吐出最后一个字,莫憬玄再度失去了知觉。
一群太医跌跌撞撞地赶过来,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便被李沧澜一声怒吼“还不过来救人!”给催到床边,战战兢兢地给伤者看诊。
随后赶到的还有四王爷李观澜和镇国将军段湘,两人一进屋,见这一片忙乱,床边那人狂乱痛楚的神情,以及莫憬玄灰败如死的脸色,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室内除了匆忙的走动声、太医之间低低的商议声、伤者无意识的呻吟声,李沧澜还清楚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声声,一下下,撞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李观澜看着胞弟咬出血丝的下唇,不难体会到他需要多大的自控力,才能如此平静地看着心爱的人重伤昏迷,生死难料。
叹了一声,他轻轻走过去,手搭在李沧澜肩上,低语道:“你也休息一下罢……”
李沧澜动也不动,道:“他若能无恙,我再休息也不迟,他若实在撑不过去,我也好赶得上陪他同行……”
“你疯了?!”李观澜惊叫一声,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么?!”
他这胞弟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以前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眼里总是无嗔无爱无波澜的人,竟然能轻狂到这种地步!
“我真是不懂。”李观澜摇头叹道,“他……值得你这样么?”
庄生梦蝶,望帝啼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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