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士兵点了点头,举起喇叭,用他能够达到的最大的音量喊到:“我们是大清陆军,奉命搜查叛贼,所有人留在家里,不要轻举妄动——重复。我们是大清陆军,奉命搜查叛贼,所有人留在家里,不要轻举妄动——”
他重复了两次,随即军官发出新的命令:“冲进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站在那名士兵旁边的一名同样穿着士兵制服、拿着步枪、不过显然也是军官的军人立即对他的命令做了一个简短的补充:“记住。不要随意开枪。”
士兵们默不作声的接受了可能带来危险的指示,按照接受的训练展开行动:他们保持着搜索姿势,小心翼翼的从两侧靠近大门,接着一名非常强壮的士兵动作缓慢的移动到了它的正面,准备将它撞开。不过还没等他这么做,门已经自己打开了,一个神色慌乱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差点被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开枪打死。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小人”这个中年男人似乎想要求饶,或者解释什么,但是那名差点开枪士兵气急败坏的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门外,而且顺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管这个可怜的家伙有什么想说,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你这头蠢驴!我已经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重要的事情我说了三次!”拿着喇叭的那名士兵怒气冲冲的冲着他大叫。但是其他士兵没有理会他,只是交替掩护着冲进敞开的大门,开始他们的搜查。
很快,这间院子就变得鸡飞狗跳了。
同样的事情也在其他的胡同发生了,或者稍微好一点,士兵们的警告得到了严格遵守。没有人挨揍,但是也有一些更糟,房屋的主人试图与破门而入的士兵进行无谓的争论,或者阻拦他们的行动,结果被痛打一顿。唯一幸运的是还没有人因此送命。
所有这些情况都被上报到更高级的军官,接着汇总到一起,最后送到前门箭楼的张绍曾的临时指挥部。
张绍曾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他不希望见到他的部队采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对待平民。不过他没有能力解决它:umbrella的军事教官不会教导他的军官和士兵使用友善的态度与平民打交道。即使大部分军官支持革命,他们接受的训练仍在发挥作用。
而且他们正在搜捕一群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武装份子,非常危险,随时可能爆发战斗。只要想到这一点,这些人就会本能的认为自己正在敌对区域执行任务,并将遇到的每一个人视为敌人——按照雇佣兵的教导,如果他逃跑,他是敌人,如果他站着不动,那么就是训练有素的敌人——而不是自己国家首都的平民。
这是心态问题,张绍曾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得到改善。而且,现在军队搜查的还是汉人占据多数的区域,一旦搜查推进到满族人居住的区域,那些接受了民族主义思想的年轻军官只会变得更加凶狠,采用更多暴力手段。
他只是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情况不会变得更糟。
它已经很糟了。
张绍曾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他的身边的一位官员。这个人是来投诉他的士兵的,已经在他的指挥部待了很长时间,可能有十几分钟,一直喋喋不休的念个没完,就像一群——而不是一只——围着他转圈的苍蝇,让他心烦意乱。张绍曾很想命令卫兵将这个家伙扔出指挥部,不过想到北京的官员多少会有一点背静或者关系,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只能装着没有看到这个人,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部队的进展上面。
“情况如何?”他走向几名站在地图旁边低声讨论的参谋军官和军事顾问,装模作样的问到。
一名参谋转过身,重复了一条几分钟之前已经向他进行了报告的陈旧信息。“部队已完成十条胡同的搜查,目前还没有发现同盟会的袭击者。”
“太慢了。”张绍曾板起脸。他的表情不完全是伪装的——北京有许多胡同,进行彻底的搜查需要很多时间,而他和良弼缺乏的也是时间。虽然不明白同盟会的人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发动袭击,或者放弃他们计划,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人不会始终保持静默。如果他们仍然决定实施行动,那么袭击随时都会发生。
而且皇帝和其余的几位辅政大臣也不会允许他的搜查持续太久,这里是北京,帝国的政治中心,还有美国和欧洲的外交官,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如果搜查不能很快结束,没有人能预料到将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和其余的辅政大臣不会喜欢它。
他们迟早会要求他结束搜查。
张绍曾预计,如果不考虑同盟会将会采取的行动,搜查行动最多只能进行三天,他必须在最后时限之前完成全部工作。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他告诉参谋,“让领队的军官注意,他们应该多用脑子,不要只知道使用暴力。”
“是。长官。”
“把非战斗人员也派上去。”
参谋愣了一下,提醒到:“长官,他们没有接受太多战斗训练。”
“但是他们接受了基础训练,而且有枪。”张绍曾的态度很坚决,“把他们派上去”
“你这样做不行,张副都统。”良弼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了过来——他是得到许多针对张绍曾的士兵的投诉,匆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的。
他已经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
“你应该找一些警察,让他们带领你的士兵。到每一条胡同盘问当地居民,弄清当地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外地人出没。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南方人。”良弼谨慎的向张绍曾表达了他的不满,“你不应该命令你的士兵直接闯入当地人的家里进行搜查,这样做会浪费许多兵力,拖延你的速度。”
“请原谅我的失误,正都统阁下。”张绍曾低头表达了他的歉意,但也仅限于歉意。他还不打算让部队改变行动方式。因为即使他真的下达了命令,执行任务的军官和士兵也不会完全服从。
他不得不告诉良弼:“在解除最高等级戒备状态之前,我的部队仍然会按照预定方案行动。”
良弼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他皱了一下眉毛。“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张绍曾不情愿的承认到。陶成章还没有得到秦朗的答复,可能是因为时差,可能是因为信息的传递遇到了延误。也可能只是陶成章不知道他在哪里。
考虑了一下,他向良弼提出一个请求:“我是不是应该”
“可以。”良弼没等他说完已经知道他的请求是什么,没有一点犹豫,他答应了,但是提醒张绍曾注意:“请记住,张副都统,一定要小心。”
不过他立即意识到这个提醒是多余的:就像他的那些正带领士兵进行搜查的下级军官,张绍曾也穿着一件士兵的军服,没有佩戴他的手枪和指挥刀,只要对他的容貌进行一点修饰,或者用什么挡住它,然后拿上一支步枪,皇帝和其余几位辅政大臣派来盯梢的密探就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他们不会猜到一位指挥一个师的高级军官会把自己伪装成普通士兵。
良弼暗自松了一口气。
“请正都统阁下暂时接管我的部队的指挥权。”张绍曾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接过一名卫兵递给他的步枪,匆忙走出了指挥部。
良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然后将目光转向那名还在指挥部的地方官员。此刻,这个人已经安静下来,忙着用茶水滋润他的喉咙,但是良弼还没进入指挥部就已听到他制造的噪音,并且与张绍曾一样不愿再听到它们。
“他是谁?”良弼看向四周,但不是为了求证,而是为了向卫兵发出指示。“把他赶出去!这里是军事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正都统大人,正都统大人”官员开始尖叫,但是几个同样早已对他忍无可忍的卫兵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扑了上来,将他拖出了指挥部。
苍蝇消失了。
良弼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向张绍曾的参谋和军事顾问,开始听取搜查行动的最新进展。(。)
第六百一十节 同盟会的人终于露面了()
门被敲响了。
房间里正聚在一起玩扑克牌的十几个年轻人立即做出反应。他们扔掉手里的牌,占据每一处有利的位置,一些人摸出手枪,并将枪口对准房门,另一些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最后,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做好准备,一个年轻人贴着墙走到门边,问到:“谁?”
“赵声,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服部次郎。”
“一个人?”
“还有宫崎先生。”
“等一下。”叫做赵声的年轻人谨慎而迅速的移动到与门的打开方向相同的那一侧,摸出一支手枪,将击锤扳开的同时也向他的同伴打出手势,提醒他们注意。然后再等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房门。
陈少白——他是同盟会的元老,十年前就已经是孙博士的同志,服部次郎是他正在使用的化名——走进房间,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和服、带着武士刀的中年人,有几个人认识他,宫崎滔天,孙博士的日本朋友,同时也是同盟会的正式会员。
他在这里不是为了参加行动,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为了给陈少白提供掩护,让他看上去更像日本人。
他们总是一同行动。
没有第三个人走进来,房间里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门重新关上,赵声把手枪收好,走到陈少白身边。“陈服部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张绍曾的部队出动了,正在进行搜查。”陈少白低声说,目光慢慢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到被人随意扔得到处都是的扑克牌上面。“你们在玩牌?”
“我们在讨论计划,假装玩牌。”赵声回答。
他没有说实话。按照规定。他们应该分散成三个人或者四个人的小组,避免引起满清政府的密探的注意,但是在这儿的人都很年轻,都是学生——如果哪一位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广州湾分院的管理人员在这里,他就会发现,这些人都是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来自一年级,少数来自二年级;如果秦朗也在这里,他就会惊讶于同盟会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发展如此多的成员,倘若他知道更多,惊讶则会让位于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同盟会的成员,历史的巨大惯性又一次显示了它的力量——没有几个人愿意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房间。
这种违反规定的行为肯定会遭到陈少白的斥责,赵声只是希望,用讨论计划作为借口能够让他不是那么生气。
他的谎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陈少白看到扑克牌的时候已经明白这些年轻人会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在更早一点的时候,他肯定会责备他们,不过现在,他决定放过这个错误。
只有一个原因能让他这么做。
陈少白宣布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消息:“诸位,做好准备,计划有了变化,行动时间改在今天。”
“为什么?”赵声有一点吃惊。按照原定计划,攻击应该在搜捕行动进入第三天之后发起。如果清军的速度太快,那就是第二天——张绍曾的士兵现在就像一群精力充沛、精神紧张的猎狗。反应迅速,攻击凶狠,是计划取得成功的最大障碍,只不过这种状况不可能维持太久,一旦这些士兵放松警惕或者变得疲惫不堪,他们也就不再成为障碍了。
赵声认为这个计划被制定得很好。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执行计划的大部分是年轻人,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没有太多耐心在满清的统治中心等待那么久。
他自己也是如此。
赵声对新的安排很满意。尽管如此,惊讶仍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调整预定的、被反复讨论过的时间表不是可以随意做出的决定。他想知道原因。
陈少白给了他一个原因:良弼和张绍曾。
“这两个人都很聪明,迟早会意识到迫击炮和毒气只是一个幌子,甚至有可能猜到我们真正的目标。”他提醒所有人注意,“各位,不要忘了,他们是你们的校友”
“名义上的校友。”有人轻声的反驳到。
虽然没有更多人开口,但是陈少白在大部分人的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赞同。他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良弼和张绍曾能够成为广州湾分校的学生更多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不是成绩,而且他们在那里的时间很短暂,没有学到太多东西,能够毕业依然是因为身份,因此大部分“真正的”——意思是通过考试进入学校、需要接受四年完整的教育、得到足够学分才能毕业——学生拒绝承认他们是自己的校友。
表面上看,这种观点还有一点道理,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同盟会已经调查并且弄清了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背景,它其实是一所民办的初级军事学校,而且出名的是它的商科,广州湾分校虽然有更多军事理论课程,但它仍然只是一所初级军事学校,接受了四年完整教育的学生不会比良弼和张绍曾学到的更多。
只是他不能公开提起这个事实,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能:即使他是同盟会的元老,也不能毫无顾忌的冒犯一群将自己的学历看得很重的年轻学生。
他只能提起一些人所共知的事实。“不管你们怎么认为,广州湾分校承认他们的学历和成绩,而且对他们的评价很高。”
“即使如此,给旧房子刷上一层新漆不代表它会变成新房子。”还是刚才的年轻人,陈少白终于想起他是谁,方声洞,广州湾分校的一年级学生,似乎只有十七岁。
他的革命热情无可辩驳,但是他的个性太冲动。
陈少白暗自摇头。“也许良弼和张绍曾没有学到太多新的理论,但是他们有足够的经验,身边还有许多参谋和军事顾问,而且张绍曾参加过战争,是击败德**队的战争英雄,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顿了一下,他提高了音量,“这次的行动非常重要,绝对不能犯任何错误。”
“我们明白,服部先生,我们不会犯任何错误。”赵声向他做出保证,不过更像展示他的自信。
还有他的同学的自信:没有人真的把陈少白的警告当成一回事,就算他已经提到了良弼和张绍曾的参谋,以及军事顾问。方声洞甚至还想发表新的反对意见,最后没能做到只是因为他的身边的一个似乎比他稍微大一点的年轻人将他阻止了。
陈少白用了一点时间回忆他的个人信息,方声涛,方声洞的哥哥,也是一年级的学生。
他阻止他的弟弟继续发表反对意见的原因可能只是出于对一位同盟会的革命元老的尊敬。陈少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与其他人没有一点区别。
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放弃了劝说这些年轻人的打算,重新谈起新的安排。
“张绍曾的临时指挥部在前门箭楼,根据最新的情报,良弼也在那儿。我已经派人通知令季和黄克强。”他指的是尢列和黄兴,另外两支突击队的指挥官,一个也是同盟会的元老,另一个是广州湾清华大学的一年级学生。“温练生的诱饵分队与清军交火以后会发射红色信号弹,然后我们开始行动。”
“在哪里汇合?”
陈少白摇了摇头。“没有时间汇合,四支突击队只能自行对目标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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