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考克斯的预计,舰桥上的日本军人都能听见,所以不用太久,医护兵就会赶到,为他处理伤口并将他送到医务室。
他应该得到这种待遇。
应该如此。
不幸的是,他的预计只有一半正确:日本人确实听到了他的令人不舒服的尖叫。但他们的反应只是皱了皱眉máo,没有一个人愿意分出精力和时间满足他的要求。
他们厌恶或者憎恨考克斯,有一些人甚至满怀恶意的希望这个带来厄运的专栏作家去见他的上帝,事实就是如此,不过在此刻,他们只是认为不值得在他身上làng费任何东西,无论精力、时间还是捉襟见肘的医疗力量。好几个军官没能躲开那道可怕的暴风,他们更需要帮助。
而且,与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相比,来自米国的专栏作家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除了少数人——他们忙于抢救伤员——大多数在暴风中幸免的舰桥人员都参与了一项由舰队参谋长组织的行动:他们抓住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将他压倒在甲板上,并且竭尽所能想要阻止他站起来。
舰桥前方爆炸的那颗炮弹让加藤友三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只差那么一点,lu西亚人就能杀死一名帝国海军大将并且摧毁舰队的指挥中枢,即使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失败,但是,如果司令长官阵亡,这同样是联合舰队的不可挽回的损失。
必须阻止lu西亚人。
不过,加藤友三郎很清楚,除非立刻击沉他们的战舰,那些陷入绝境并且因此疯狂的lu西亚水手绝不会停止shè击。甚至就算击沉他们的战舰,这些人也有可能拿着一支步枪爬上桅杆,从那里shè杀任何一个进入shè程的、看上去有点价值的目标。
纳尔逊就是被一个藏在桅杆顶部的法国狙击手打死的。
不能指望lu西亚人自己放弃,加藤友三郎只能努力改变东乡平八郎的处境——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希望海军大将换一条旗舰,或者命令“三笠”号退出战列,但是东乡平八郎已经拒绝了他的建议,所以他只能采取一种更为粗暴的手段。
将海军大将压倒在甲板上,阻止他重新站起来,这样做至少可以防止他被另一道暴风扫中,或者被一颗流弹打死。
舰队参谋长认为自己做出了目前最好的决策——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司令长官非常不满意。
准确的说,他已经火冒三丈了。
“放开我,加藤大佐!”东乡平八郎怒视着加藤友三郎,“难道你打算让我趴在甲板上指挥战斗么?”
“请原谅,阁下,但是我不能让您站起来,那样做太危险。”加藤友三郎寸步不让,而且还打算更进一步,“阁下,我恳请您立即更换旗舰,或者命令本舰退出战斗序列。”
“荒谬!”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阁下!”
“你的行为会让我和联合舰队成为陆军和帝国公民的笑柄!”东乡平八郎叫起来,“你想让陆军和帝国公民知道,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勇气还不如一个米国的专栏作家么?”
加藤友三郎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他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依旧像根木桩那样站在那儿,捂着额头,用刺耳的声音呼叫医护兵的专栏作家,满心期望在下一刻就会看到一颗流弹将这个傻瓜送上西天——不管哪一边发shè的炮弹,帝国海军或者lu西亚人,他希望有那么一颗炮弹。
不管这个可恶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加藤友三郎希望他立即消失,永远消失。
但那颗炮弹没有出现,而那些抓住东乡平八郎的军官却在海军大将的严厉眼神的bi迫下退缩了。
东乡平八郎就要挣脱了。
加藤友三郎只能独自进行着最后的努力,他还希望秋山真之或者别的哪个军官能够恢复勇气,向他伸出援手;然而,在他的希望实现之前,专栏作家已经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将军阁下,上校。”他冲两人点了一下头,似乎没有发现东乡平八郎与加藤友三郎的冲突,或者他只是太专注于额头上的伤口,以至于忽略了如此明显的事实,“我受伤了,必须立即得到治疗你们为什么还趴着?”
“当然是躲避lu西亚人的炮火,你这个可恶的白痴!”加藤友三郎在心里咆哮着,同时在脸上挤出一副虚假的关切表情,“为了您的安全,您最好放低您的身体。考克斯先生,lu西亚人的炮弹随时可能命中舰桥。”
“哦。”考克斯晃了晃脑袋,“你说俄国人?”
他的脑子很不清醒当然,他的脑子从未清醒过。加藤友三郎想,决定保持缄默。
他的决定只维持了几秒。
“俄国人”专栏作家继续摇晃着脑袋,“呃上校先生,如果我的视力没有受到损害的话,我想我看到了白旗。”
停了一下,他换上更为肯定的语气。“没错,白旗。”
加藤友三郎觉得自己听错了:白旗,lu西亚人投降了?但是前一刻,他们还在猛烈shè击“三笠”号,让人觉得他们决心死战到底,而现在,他们居然升起了白旗?
这是什么yin谋诡计?
只是出于一名参谋军官的本能,加藤友三郎开始思考问题,而他的手也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抓住这个机会,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挣脱他的控制,重新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lu西亚舰队旗舰的桅杆上的白旗。
“诸君,lu西亚人投降了。”东乡平八郎宣布,接着补充到:“不过,不是全部。”
终于,加藤友三郎不再怀疑自己听到的消息。他站起身,用最快速度扫视战场。在近处,残存的lu西亚战列舰都已升起白旗,而在远处,lu西亚人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却在加快速度撤离这片海域。
战斗结束了。虽然还有一点收尾工作,不过它并不属于战列舰编队。
当然,还需要一个命令。
加藤友三郎转向他的司令长官,带着一点尴尬和心虚——他一点也不清楚海军大将会怎么裁定他的冒犯行为。
但不管怎样,不是现在。
现在,只有那么几件事情是必须做的:命令舰队停火,派遣登船分队接管投降的lu西亚战舰,以及派遣巡洋舰追击逃跑的lu西亚战舰——然后,战斗就真正结束了。
他知道程序,东乡平八郎也知道。
没有一点耽搁,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下达了那些命令,于是,一些军官行动起来,向更下一级人员传达指令,而另一些军官,比如加藤友三郎,则继续站在原来的位置,慢慢品味胜利的味道。
以及思考一个问题:lu西亚人为什么会投降?
“日本人一定想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宣布投降,而不是继续shè击他们的旗舰。”维佐弗特海军少将的参谋长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联合舰队的那艘已变得残破不堪的旗舰,认真评估上面的每一处伤痕,然后把目光转回来,注视着他的垂头丧气的长官。
“不要那么沮丧,将军阁下。”他劝解到,“我们已经尽力了。”
“见鬼,只差那么一点,我们就能轰掉日本猴子的舰队司令。”稍稍停了一会儿,维佐弗特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了那个不幸的、但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的上帝,只差那么一点!”
海军少将很沮丧。不能干掉对手的最高指挥官对他造成的打击远远超过了他不得不宣布投降——当炮弹在那艘该死的日本战列舰的舰桥前方炸出一团火球的时候,他还曾满心期望下一轮齐shè能够直接扫掉它的舰桥,然而他的舰长却在下一刻告诉他,他的战舰已经用掉最后一颗炮弹,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只能挨打的靶子
维佐弗特无法容忍这个消息,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打算掏出手枪把子弹全部打进那位舰长先生的脑袋——那不是他的错误,但给人带去坏消息的人通常不会得到好的结局。
就像被选出来给猫挂铃铛的老鼠。
他没有真的那么做只是因为一个原因:最初的歇斯底里的愤怒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然后,剩下的就只是漫无边际的失望,还有沮丧。他没有再做任何事,除了两个命令:按照参谋长的建议,指示残存的战列舰升起白旗,以及让巡洋舰和驱逐舰全速脱离战场,前往最近的中立国港口。
这是他最后还能做到的事情,仅有的两件。
后面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维佐弗特低下头,把自己变成一尊雕塑。
参谋长仍然一脸平静的注视着他的长官,过了一会儿,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联合舰队的旗舰。“确实很可惜。”他耸耸肩,对自己说:“如果马卡洛夫海军中将的舰队在这儿”
他停了下来。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一个自己和日本人都会关心的有趣问题:马卡洛夫海军中将的舰队,它在哪儿?
第六百节 1628天之后()
秦朗正在看书。
一本杂志,麦克卢尔(mcclure‘s)。
易水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并且立即注意到这个让他甚感意外的举动: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到秦朗在看一本杂志。
这不是他的作风。易水的意思是,根据他多年的观察,秦朗不是一个喜欢休闲和娱乐的人,他总是在工作,研究他的那些已经公开的、尚未公开的和永远不会公开的计划,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如果看到他正在看什么,那么必然是文件、电报、信件、专业刊物或者少数几份被认为报道的新闻不是那么哗众取宠的正经报纸
然而麦克卢尔仅仅是一本娱乐性质的通俗杂志。
“真是稀奇,”易水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对这类刊物有兴趣。”
“现在我仍然对这类刊物没有兴趣。”秦朗摇了摇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怎么可能对这个时代的那些简陋的娱乐杂志有兴趣呢?
他将杂志合起来,很随意的扔到办公桌上,继续对易水解释道:“我回来之前,邓肯给我发了一封电报,告诉我这一期麦克卢尔上面刊登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短篇小说,无论如何我应该找来看看。”
“所以你就照着他的建议做了?”
“没错。”
这听上去有些不真实不,是非常不真实:不管它多么有趣。一篇通俗刊物刊登的小说值得邓肯用电报通知秦朗么?而且秦朗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
“你确定没有开玩笑?”
“我很确定。”
“好吧,是什么小说?”易水盯着秦朗,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任何他正在捉弄自己的蛛丝马迹。但并不成功。
只有秦朗的答复让他觉得可能抓到了点什么:“科幻小说姑且算是。”
易水心中的不真实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即使不考虑“姑且算是”这个充满不确定色彩的补充说明,科幻小说本身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首先,邓肯自己就对科幻小说没有一点兴趣。
所以他也就不可能向秦朗推荐一篇科幻小说。
这一定是个玩笑。
易水的想法明白无误的在脸上表现了出来。秦朗笑了一下,将杂志向着他推近了一点。“如果你不相信,那么你可以自己判断。”
易水抓起杂志。“哪一篇?”
“空前绝后的入侵(theunparalleledinvasion)。”
他迅速找到了那篇小说,而且看到了它的作者的名字。
“杰克?伦敦?”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或者看到过。易水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最近一年或者两年。邓肯在圣迭戈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这位先生,约翰?格里菲斯?“杰克”?伦敦,作家、记者。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家。美国社会党成员,曾经参加奥克兰的市长选举,最近似乎又跑到远东,想要报道日本和俄国的战争。
毫无疑问,他应该是个有名气的人,不过在umbrella,除了邓肯,没有第二人会提起他。秦朗和瑞切尔肯定知道他,奥康纳可能也知道。但是他们不会喜欢他——他被认为是左翼作家,支持工人——伊丽莎白根本不会关心一个小说作家,而他自己也是如此。
易水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位先生:如果邓肯提起他的时候瑞切尔在场,她就会发表尖刻的讽刺和批评,然后与邓肯陷入一场短暂的争吵。
所有的争吵总是以邓肯失败告终,因为没有谁站在他那一边
易水突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邓肯知道秦朗的态度,为什么还要向秦朗推荐那位伦敦先生的小说?
而且秦朗竟然真的按照他的建议做了。
真是奇怪。
易水猜测这件事情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幕。他考虑了几秒,觉得不应该贸然卷进去,于是把杂志放回原来的位置,向秦朗坦诚了自己的看法:“坦率的说,我既不认为邓肯会向你推荐一篇杰克?伦敦的小说,也不认为你会看它。”
秦朗大笑起来。“也许只是因为它真的非常有趣?”
“它有多有趣?”
“正如我说过的,它可以算得上是一篇科幻小说,”秦朗用一种职业小说评论家的语调说到,“伦敦先生使用新奇的设想、精妙的语言和精炼的篇幅向我们描绘了一个中国成功复兴并击败日本、然后用潮水般的移民淹没美国和欧洲国家的亚洲殖民地、最终被所有国家联合使用生物武器彻底毁灭了整个种族的未来世界。”
易水瞪着他。“你和邓肯真的认为它非常有趣?”
“只是我认为它非常有趣。”秦朗回答——实际上邓肯一点也不喜欢那篇小说,仅仅是惊讶于一位自己还很关注的作家竟然会写出一篇宣扬****论和种族灭绝的作品,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所以他的电报里面当然没有“非常有趣”这个词,那是他自己加上去的,目的不言自明。
“我就应该知道”易水揉着额头,对秦朗的老一套小把戏再一次得逞深感沮丧。
还有秦朗的结论——虽然他并不感到意外。
秦朗是认真的:“但是它确实非常有趣!”
“我不认为它有哪一点有趣!”易水忍不住反驳道,“它只不过是****论的又一个具现。而且我很吃惊,像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家竟然会编造这样一部小说。”
“所以,这是它最有趣的一点。”秦朗欢快的说到。“你看,像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家也会攥写一部小说。”
“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我应该吗?”秦朗反问。他当然不会吃惊,毕竟。在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对那些白人左翼人士的言行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而且他认为那位伦敦先生创作那篇小说带有显而易见的针对性: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恰好存在一个邪恶的资本家和可怕的黄种人的综合体,而且支持政府和其他资本家武装镇压工人运动,还掌控着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黄种人士兵,当所有这些因素全部结合在一起,就足够让史无前例的入侵诞生了。
然而这一次秦朗略微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因为在原本的时间线,就在几年以后,1910年。杰克?伦敦依然创作了那篇小说,并且同样是在麦克卢尔杂志发表。
他只是让它出现的时间提前了。
但秦朗不知道这一点,他不关心杰克?伦敦和他的小说,而易水也不知道那篇小说是历史的必然结果——虽然就算知道。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所以他认为这件事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