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次我是说了些挺过份的屁话儿。可那次,是我自个心情糟,我真的就说说罢了,真的,你别放心上好吗?”
杨海晨呆呆的摇头:“我没放心上。”
周源吹了口白烟又说:“我其实真不介意你那方面的事情,跟你住一起一年了,我半点也没有不自在,真的……”
杨海晨知道这些都是周源的真心话儿。看著周源真诚的双眼,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个胡思乱想太多了。
“海晨,我真的已经把你当作我亲兄弟了。”周源又说:“你知道的,我平时是不讲,可你还看不出来麽?我真的半点不介意跟你住一起,你怎麽还嫌我了?”
杨海晨听罢赶忙说:“我没有,你是我好哥们,我怎麽可能嫌你。”
“那你就不要搬呀。”周源乘胜追击。
杨海晨便苦笑:“我就说,我根本还没作出决定呀。”
“那你是不是不搬了?”周源不依不饶的问。
杨海晨看著他,眨眨眼睛。最後冲他摇摇头。
“那即是怎样?搬还是不搬?”周源居然还要追问。
杨海晨冲他笑了,一边起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边说:“疯子,少抽一点烟呗。”
周源跟婷婷还处於冷战状态。以往周源跟婷婷也尝过为些小事儿吵架,但每次总会有一方先作出让步的。可这次,他们谁也不愿意让步。在周源的角度看,他暂时还未能就上次的事彻底原谅婷婷。在婷婷的角度看,这次跟以往每一次也不一样,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第三者吵架,她死也不愿意先道歉。
两人就这样子僵著,已好几个星期了。一次大伙去吃饭,阿民循例叫周源带上嫂子,周源没搭腔,阿民追问,他便骂了声多事。
饭後杨海晨问周源,你不会还没跟你那位和好吧?
周源用同样的语调回他一句:“多事!”
杨海晨当然不会像阿民那样子追问周源。这毕竟是人家周源的私事。他本身也不知道周源跟婷婷吵架的具体原因,按周源的话说,那不过是“小事”。小事用不著闹这麽久,杨海晨当然明白。可自从上次周源因搬家的事跟杨海晨吵了一架,杨海晨算是见识到了周源的牛脾气了。杨海晨现在连“搬家”两字也不敢提。
七月中,杨海晨得与几位同事往东莞跑一趟,两三个礼拜才能回来。
周源听见这消息时,笑著说连你也得出差了麽,上头倒真会使唤人,全公司这麽多个部门,我想就剩我们技资是全年不用出差的。
杨海晨走的前一天,周源给他买了一个迷你的风扇儿,说那边可热呢,跟这边差远了,我从前去过一趟,妈的,跟个蒸笼没两样。又说,衣服带够了没有啊?你这人爱乾净,那边啊,不是骗你,在街上走几个小时你衣服就能扭出水儿。
杨海晨笑著听周源叨念,一直没有搭话,他心里想,周源这人平时总爱冷著一张脸,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真比谁都要婆妈。杨海晨直愣愣瞅著周源看,呆呆地笑著,没有要打断周源的意思,直到周源要往他手里塞钞票,他才猛的清醒过来,摇头摆手,死活不肯接。
“拿著!”周源急了。
“你这是干嘛呀你。”杨海晨警惕的盯著那叠钞票。那可是钱哪,杨海晨哪敢接。
“我让你应急的,你回来才还给我。”
“应急的钱我多的是,你赶快收起来。”
“你给我拿著!”周源伸手想去抓杨海晨的手腕,却给他躲开了。
“你干嘛要给我塞钱呀,我妈都没有说要给我呢,你谁啊你?”
“我是你哥!”
“我亲哥都没说要给我呢。”
“我跟你比你亲哥还要亲!”周源开始语无伦次。
“好了,你别疯了。钱我又不是没有,你给我塞钱干甚麽呀。”
然後周源沉默了。他面无表情的盯著杨海晨,盯了半天,才把手上的钞票都甩到杨海晨的行李上,抽出烟,转身坐到床上,却还是死死盯著杨海晨看,脸绷得老紧。
杨海晨最怕就是周源用这种眼神盯著他。那眼神背後的可怕程度,杨海晨是领教过了。他当即投降:“行,行,你别那副德行,我收下就是,回来还你,那可以了吧?”
周源这才满意的笑了。他心里想,杨海晨终於学会听他的话儿了。
(十二)
杨海晨走的那天,周源得上班,没有送他。杨海晨得赶早班车,太阳没出来他就出门了。周源醒来的时候,隐约记得清晨朦胧中好像听见了杨海晨出门的动静,自个好像还睁眼瞄了那麽一下,可印象太模糊了,他也不知是否自己做梦。
周源下了床,走没两步,一瞥眼就看到桌子上放著的那叠钞票。他抄起来数了一下,十张大钞,一张没漏,他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骂,操你奶奶的。
回到公司,周源第一件事就是给杨海晨拨电话,可也不知杨海晨是在路途上,手机接收不到还是怎样,周源怎麽也拨不通。但他也不急,一次拨不通,再拨一次,十次不通嘛,再拨十次。他们的头儿看周源整天就缩在一边埋头拨电话,却是没看见他有朝话筒说过半句话,只是一味儿的拨,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能一个劲的冲周源瞪眼睛。可周源却满不在乎,没事人一样继续抱著手机起势地按,黄狗见状凑过去说,哎,小周,给女朋友拨电话呢?怎麽,人家不接你电话了?瞧你紧张得。
周源冷著张脸,看他两眼,也懒得搭理,低头继续拨他的电话。整个上午他少说也拨了二十来通,到了下午,他们头儿实在忍无可忍了,一看周源捡起电话就朝他哮了句,哎,小周,还拨,你还想拨,你今个来干嘛的?啊?还干不干活了你?
结果当天周源一直到晚上十二时多才找的到杨海晨。
杨海晨一接起电话就说:“周源?怎麽这麽晚?”
周源也没告诉他他是拨了一整天的电话,现在才找的到他。他只轻声地说:“你怎麽不把钱带走?”语气透著嗔怪。
杨海晨在那头笑了一声,接著说:“我拿你的钱干嘛呀,我就说,钱我又不是没有。”然後又补充道:“再说了,我来干嘛,我来工作的呀,哪会用到啥钱呢。”
周源听罢也不想跟他争辩这个了。他想,杨海晨的家境本身也是比他自个的好,杨海晨薪金还比他高呢,他这是怎麽了,居然还想给人家塞钱,难怪人家也不要呀。
“你那边很热吧?”周源於是转移话题。
“还行。没想像中热。”
“住宿怎样?”
“挺好。酒店嘛,怎麽也比咱宿舍强。”杨海晨说罢呵呵一笑。
周源也笑:“你还没睡?”
“你倒是好意思问我啊?”
“我吵醒你了?”
“不是。我还有活儿干呢。”
接著周源听见那边有人跟杨海晨说了些甚麽,杨海晨应了声,说我室友呢,快挂了。
“谁在你旁边?”
“我同事呢。”杨海晨在酒店得跟同行的小陈同屋。杨海晨也不很介意,小陈是一个面相平凡的男人,三十上下,杨海晨在公司跟他不很熟,但经过一天的同行,他感觉这小陈人还挺好相处的,就是邋遢了点,白天流了一身的汗,到了酒店也不愿洗澡,趴床上就睡了。
“他怎麽了?”周源好奇。
“没,他在睡觉,嫌我吵呢。”
“那挂吧。”周源犹豫了一会说。
“好吧。再聊啊。”那边厢杨海晨倒是答得爽快。周源听著话筒里的盲音,在心里暗骂,这臭小子,怎麽晚安也不说一声呢。
让周源意想不到的是,杨海晨走後,面对著空荡荡的寝室,他居然有点想念他。
他想自个大概真的是太重视这哥们了,长这麽大,他真的从来没遇到哪个人能让他这般上心。即使是以往交的女朋友,他也顶多是会关心对方,呵护对方,像这种源源不绝的思念,牵肠挂肚的感觉,他印象中真的没有尝过。
甚至是现在的婷婷,这麽久没见她了,他居然半点没有挂念她。杨海晨才离开了两天,他发现自己即使在工作,也忍不住要想,杨海晨在干甚麽呢,工作顺不顺利呢,他这人这般迷糊,有没出甚麽意外呢……
那边杨海晨当然也不会明白周源的心情。在东莞他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其实他本身有几件工作还没有做完,他不明白公司为何在这种非常时期还要派他出差。无可奈何地他只能白天跑工厂跟客户会面,晚上在酒店再用手提电脑赶报告。
在东莞的几个礼拜里,杨海晨基本上每天会收到两个人的电话,大雄的,还有就是周源的。
杨海晨有点无奈。这两人并不是每天一通了事。就大雄,最高纪录一天给他拨了六通电话,而周源一天少说也两三通。
有一次杨海晨把手机忘在酒店里,晚上捡起一看,三十多个未接来电,他翻查一看,七个是大雄拨的,其馀都是周源,这可真让他吓了一大跳。同行的小陈也忍不住说,你哪来这麽多电话啊你。即使是母亲,十几天里也只给他拨了两通电话。
杨海晨心想,大雄也就算了,为何连周源也这麽爱操心?
可想归想,他心里其实也很是受落的,有个人处处念著自己,怎麽说也是好事。
後来一次晚上他跟大雄讲电话,讲到一半有来电,他让大雄等一等,按过去一听,周源的声音就传来:“是我。”
杨海晨问他,怎麽了。
周源说:“没事,你在干嘛呢?”
杨海晨知道周源纯粹是要找他瞎侃而已,便说:“我电话那边有人呢,我一会儿找你好吗?”
周源呆了半晌才说:“呀,这样,好,掰。”
按了回来,大雄赶忙问:“谁呢?这麽久。”
杨海晨心里好笑,心想他按了过去前後半分钟也没有,跟周源也不过说了几句,这孩子倒是嫌久了。“周源呢。”
“他?他找你干什麽?”
“没甚麽特别的吧。”
“没事他也给你拨电话啊?”大雄心里吃味。
“乱想甚麽呢你。”杨海晨觉著大雄这孩子,太会吃醋了。
“他是不是常给你拨电话啊?”
“哪是。”杨海晨撒谎。
“每天也拨?”
“不是,不是,你别乱想了行不行呢?”
“真的,晨晨,我觉得他对你不简单。”
杨海晨无语。这事他跟大雄谈过很多次了。大雄也明知周源是个直的,却还是喜欢把这事挂嘴边。
“你不觉得他对你太著紧了吗?”大雄还不放弃。
杨海晨不做声。
“晨晨?”大雄这才发现那边没了声响:“喂?晨晨?听的到吗?”
“听的到。”
大雄叹一口气:“晨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你不爱听我说这种话,可,我是你bf,你总得相信我呀。”
杨海晨捏著话筒,躺了下来。
“晨晨,我说,你回来後,你、你搬来跟我住呗?”大雄接著说,语调紧张。这事他想提出很久了,大概从去沙滩那天起,他就在心里琢磨,要怎麽把他晨晨弄到他家里去。他不得不承认,周源始终是他心中一个疙瘩,是一个无形的威胁。每想到杨海晨跟那周源朝夕相对,他心里就不得安生。
“再说吧。”杨海晨现在根本想也不敢想搬家的事。
“其实你现在真没必要住宿舍呀,对不对?从我家到你公司也不算远,住宿舍多挤呀。”
杨海晨听罢就笑:“谁说我宿舍挤呢,我那边比你那狗窝还要整洁呀。”
大雄的确还没到过杨海晨的寝室瞧过。杨海晨每次也不让去。这会儿杨海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雄一听他说完心里就更不是味儿了,酸溜溜的说:“我连你寝室都没去过,我哪里知道它乾净不乾净呀?”末了又说:“我看你那室友也不是个爱乾净的主,是不是活儿都让你干了呀?”
杨海晨也从大雄话里听出点火药味儿,有点心慌,便好言好语的说:“逗你玩呢,急啥呀。”
“那你为啥总不让我上去呀?”
“我哪是不让你去呢,可之前时间都不凑合呀。等我回来呗,我带你上去瞧瞧还不行麽?”
“这可是你说的。”
往後杨海晨又哄了他几句,杨海晨开始觉得跟大雄相处,有时就像在照顾小孩子一样。这大雄块头虽然大,心思却幼稚得很,甚麽都得哄著骗著他才得安生。两人聊到快十二点,互道了晚安,才终於挂了线。杨海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雄没再提搬家的事,可杨海晨知道这事不会就这麽不了了之。
周源那天坐在床上等杨海晨的电话,等到快十二点了终於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大概半夜三点,他醒了过来,瞄瞄手机,杨海晨始终没给他拨电话。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忽然感受到了甚麽是精神折磨。他盯著电话看了好久,最後心虚的按了几个号码,再一口气拨出了那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後,他突然紧张起来。他心里知道杨海晨不会看到他自个的号码,不会知道电话是他拨的,可他的心还是突突的跳个不停。周源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他觉著自个真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不就一个铁哥们嘛,不就一兄弟嘛,他至於这样子吗?一天没听见人家的声音也不安心?
“喂?”等了好久,那边终於传来杨海晨懒懒的鼻音。
周源紧紧握著电话,大气也不敢出。
“喂?”那边等了一会,又说了声,这次稍微清楚一点,但声音还是很沙哑。
周源听著那声“喂”,居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发现他手心都出汗了。
那边又喂了两声,接著沉默了好几秒,最後挂线了。临挂周源好像还听到杨海晨在那边叹了口气。
周源一下子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他觉著自己真有点过火了,三更半夜给人家拨电话干什麽呀,偷偷摸摸的,算甚麽呢!
周源猛的跳下床,跑到浴室,洗了把脸,甩了甩头,回到寝室躺了下来,闭著眼好一会,却全无睡意。挣扎著坐起来,闷闷的操了一声。他该死的发现,从挂了线开始,自个居然一直在回味那几声似有若无的“喂”,他甚至在想像杨海晨睡觉的样子。
回想起来,杨海晨的睡相是怎麽样的?同寝室这麽久了,他居然没认真瞧过。他只知道杨海晨睡觉永远很安静,没鼾声,没梦话,甚至翻身的动静也很小。他又想起,杨海晨这人一向睡得很浅,一点点的声响就能把他吵醒了,周源睡觉动静很大,可杨海晨却从来没抱怨过半句,还是安安静静的睡他的觉。
这麽想著,周源不禁狠狠的在心里责骂自己。刚才鬼使神差的拨了通电话过去,把人家杨海晨吵醒了,他也许到现在还没能睡回去呢。人家杨海晨在那边忙碌了一整天,不过想好好睡上一觉,他这人无聊著居然还打电话去骚扰别人,为了甚麽?就为了人家那声“喂”?这算甚麽啊!
周源後悔极了,他在心中跟自己说,周源啊周源,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大不小的了,幼稚事儿就别再干了,正常一点儿呗,正常一点,最起码也得活得像个爷们啊,别老是搞这种小动作了,成熟一点,成熟一点!
(十三)
杨海晨走了的第十三天,周源跟婷婷和好了。
那天方相婷下了课,走到女生宿舍的大门,周源正站在那抽烟。
周源身上套著一件深红的无袖衬衣,结实的臂膀在阳光下泛著汗光,特别的引人注目。
方相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