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地面,方圆千丈之内,转眼便伸出无数根一模一样的血红色金属长链,它们如蟒蛇般移走,如铁鞭般舞动,挥砸。血红色金属长链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喜儿和依韵,它们钻出大地,飞起半空数百丈高的时候,链头纷纷瞄准了跃起的喜儿和依韵,四面八方的、一齐朝他们飞射过去!
身在空中,依韵和喜儿眼看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长链,双双默契的背贴背,反握对方的手掌,两股内力自体内催动,凭借内气产生的推力,带动身体一起旋转着移动。
脚下飞射而起的长链顿时落空,四面八方过来的长链,接连上百条的挥击,都被他们从容避过。那些长链彼此相撞、交错后,却丝毫不见浑然,反而彼此以不足以容人的距离交叉、缠绕成网!无限伸长的链头仍旧追着空中飞旋着的紫红交杂的身影射去。
如此不过片刻,千丈外的血红色长链也突然一起编织成网,顷刻间就在空中编织出来了一个直径千丈的血红色长链金属网球,长链之间的空隙,大小均匀,全不足以容人藏身。
眼看如此景象,依韵和喜儿都心知肚明,能够穿越任何空隙的能力‘强制穿越’,在这张过于巨大的网球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强制穿越无法一举突破这么远的距离,其距离远近,取决于瞬间施展者轻功爆发力带动身体的距离,如果是在平地之上,也无法来得及突破,更何况是在半空、全凭内力催动身体移动的不利局面下?
此刻的血红色长链,才应了天网之名。恍然间,依韵意识到,这天网,确实太像不败传说小剑的操纵人间万剑的唯我剑宗之威!
依韵握剑,暗暗催动紫宵剑意。在喜儿默契的内力催动下,两个人的身体旋动速度更快,北落紫宵剑燃烧的紫宵炎更旺盛。深紫色的幽光,覆盖了依韵全身上下,无数把内劲实质化形成的剑影紧密衔接在一起,骤然化成一把巨大的深紫色长剑。
依韵凭借与喜儿飞快旋飞的力量,凭借紫宵剑意催动的功力,照着前方飞快编织着的天网,挥剑!
天网景象,引得地狱无数双眼睛或远或近的观望。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许些年未曾见过天网了。”
地狱之南,一座漆黑、高达百丈的巨大宫殿之顶,一个一袭黑长袍的女人神色冷峻的眺望着远空的天网。她身边,站着一个白发苍苍,人面蛇身的老头,他的身体似乎因为过于苍老而显得松弛,浑然没有粗大蛇身应有的、充满强劲扫打力量的威猛,倒像松弛的肥肉,显得有些臃肿。
他感叹,却带着欣喜在感叹。天网,轻易不现,自十八层地狱出现至今有数万年,天网也才出现过三十三次。而眼前如此巨大的天网,只是第六次见到。他知道,身边主上一直等待的人,来了。“主上以为,此人能否逃过天网之刑?”
一袭黑长袍的女人神情纹丝不动,好似无动于衷的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乃云中子耗费千年之功,苦觅开天辟地的黑石所制,任谁乍遇天网,倘若不知就里,都必成网中之鱼。”
那人面蛇身的老头忙不迭的请命。“主上,我愿前去。”
“不急。”一袭黑长袍的女人仍旧神情冷峻,态度自若。“不知雪之寒,焉知碳之暖。没有在雪中寒冷将死的绝望,如何能有对送碳之人的感恩?”
老头恍然大悟,不由暗暗钦佩主上的高明。
第二章 鱼非鱼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深紫色的巨剑,在依韵手中挥动,斩向面前的血红色长链。北落紫宵剑,在他手中,还未曾有过斩不开的东西。
巨大的血红色天网,骤然亮起蓝色的、闪烁的光,伴随着的还有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音。
北落紫宵剑还没有斩上血红色的长链,便骤然凝住。
依韵和喜儿在天网中,承受着连续不断、四面八方一起劈落的雷电电击。依韵握剑的手,竭尽全力也无法再朝前继续挥动,浑身上下、从神经乃至肉体一起在雷电中失去控制,有的,只是麻痹的感觉……
内力也在这种丧失自我控制的麻痹感中,骤然回归经脉,紫色的巨剑,瞬间消逝不见。
依韵和喜儿眼睁睁的看着血红色的长链编织成网,看着长链缠绕到他们身上。
‘杀戮是罪,如果这就是必须承担的罪,那么,我们早已决定一起承载。’
长链加身,依韵和喜儿微笑着,只等如同那些欲望魔鬼般被绞成粉身碎骨而亡的结局到来。
“呵呵呵呵,依韵,如果当初黑木崖底,不是水潭……那该多好?”当依韵最后听见喜儿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意识,骤然在一阵猛烈的冲击下,黑了过去……
血红色的地狱空间的中央,一片荒芜的黑色土地之上,整齐而又密集的排满了血红色的金属十字架。这些十字架,大多空着,因为数量太多,大多数都没有机会发挥原本的作用。
少数的十字架上,都锁着活物。虽然是少数,但被锁在上面的人,此刻也有八、九千之多。十字架名为锁魔架,专锁那种曾经做过十恶不赦之事,在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鬼里,也是罪孽最深重的那类人和妖。
锁魔架上的活物,有蛇妖、虎妖、狐妖……还有些奇形怪状,兔头人身,以及树身猪头的古怪妖精。他们都被血红色的长链缠绕住身体,有手脚的活物,则足被缠绕捆绑在下端,胳膊被缠绕捆绑在十字架的两端,还有些,则身体也被血红色的长链贯穿捆绑。
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依韵不由觉得,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背后的锁魔架是空的,左首是个模样十分俊美的男人,而且这男人的衣装十分干净整洁,唯一有点儿奇怪的地方,只是额头上长了只孔雀一样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尽管是长在额头上。
依韵最庆幸的,还是他的对面,锁着的是喜儿。喜儿右首的锁魔架上,锁着的是一个低垂着头脸,雪白长发遮挡了容颜的女妖,那女妖的背后,有九根沾染了干涸血污的巨大狐尾,女妖的锁骨,被一根血红色的长链贯穿而过。
“呵呵呵呵……依韵,我们、又没死。”
依韵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对面一袭红衣的喜儿也清醒了。他们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许多欲望魔鬼的血污,一身血腥之气,头发都有些凌乱。
只是,仍然不太像是两个被锁在锁魔架上的人。因为喜儿的笑容还是那么妖美,她注视着依韵时,安静而专注。
“天庭慈悲,魂飞魄散之刑罚,轻易不用,你们自然不会死。”一把十分动听的男人声音,突然接话。是依韵左首那个、额头上长了个孔雀眼睛的俊美男人。
依韵瞟了眼,没有接话。喜儿的目光落在那人从容的脸上,依旧笑着。“呵呵呵呵……慈悲吗?”
“难道不是吗?”那个俊美的男人微微皱眉,反问。
原本懒得开口的依韵这时候淡淡然接了句。“对我们来说兴许是慈悲,对你们来说,魂飞魄散一瞬间,生不如死无尽时。”
俊美的男人微微皱眉,没有做声。而这时,喜儿身边那个低垂着头脸的女妖,突然一声冷笑。“哼……慈悲!我的下场就是神仙的慈悲——”语气中,透出浓烈的、不能释怀的仇恨与怒火。
俊美的男人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女妖脸上。“妲己,你还在怨恨女娲?若不是女娲手下留情,你早已死了。”
这九尾狐妖,原来就是妲己。当初商纣王荒淫,羞辱女娲,她与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一同奉女娲之命下凡魅惑商纣王。不料事成之后,女娲怒她们手段残忍,滥杀无辜无数,反要处死她们。最后却没有处死,而是将她们判入了十八层地狱永受无尽之苦。
“孔宣你至今还天真——女娲哪里是慈悲,她不过是怕人说她过河拆桥,寒了旁人的心,这才没有杀我,若真是手下留情,岂能将我送来这无间地狱!让我永受无尽折磨,永无解脱之日?”
原来那额头长了孔雀眼睛的男人便是孔宣。妲己的怨愤之言,换来他的轻轻叹气。若干年来,类似的对话其实早曾重复过无数遍,他总相信,迟早有一日妲己心中的怨恨会淡去,尽管至今仍然没有,但他仍然相信。淡化仇恨的、大约只有时间……所以,他不再劝说争论下去。
妲己缓缓抬头,散乱的发间,隐约现出一只荧光朦胧,水雾般的左眼,浑然没有让人以为的仇恨火焰,也不知是她的美眸从来都是如此,还是有别的原因。她望着孔宣,反问了句。“你就果真不恨?”
“原本就是我太冲动,不该吞佛入腹,全因我乃凤凰之子才得免去那魂飞魄散的下场。我想,只要活着,总归有希望。”孔宣说着,目光眺望着远空、那一片血红色的地狱虚空。
“希望……这些年了,你找到希望了吗?”妲己的语气显得低落,因为她心里头,只有对未来的无尽绝望。
“还没有。无间地狱,不得享用日月之光,不得日月精华之照射,何等可悲、何等凄苦……”孔宣说着,眸子里,竟然流出了泪水。连他额头上的孔雀眼睛里头,也涌出了一行闪烁着五色华光的泪。
妲己沉默的凝视了他片刻,又低垂下了头脸,再度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之中。
依韵和喜儿一直听着,谁都没有插话,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静静的,吹着地狱中带着血腥气息的,微风。
地狱无日月之光,不得日月精华之照射。所以万物难生,五行之法俱不得修炼,五行法术也根本无从在地狱中施展。三界,分别是仙界,冥界,妖界。三界本分为欲界,泛指人间及地狱;色界,泛指人间之上的十八层天;无色界,泛指佛道所居的四层天。
三界之中的法术,分仙术,佛法,道法,妖法。
然而这四系法术中,仙术与妖术又都是五行法术,佛法与道法本是同源,虽然其中也包含的五行法术居多,却又有共同的、跳出五行之外的大法力,大法力便也就是象征两系的佛法和道法。
天地宇宙最初为混沌,混沌因盘古而开,其后盘古以自身化成了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所谓五行,也是源自于盘古。而佛法与道法的力量本源,也就是盘古遗留在天地之间的精神力量。因此佛法道法的变化多端虽然不及五行法术,但不似五行般相生相克,全然没有克星。
三界之外,则是十八层地狱。地狱没有日月星辰之光,只有幽幽的昏暗,既不能修炼五行法术,也难以修炼佛道大法。因此,以蚩尤部族为首的地狱众多部族及妖魔鬼怪,只能以修身为主。
佛道高明绝学均非随意可学,佛法在西天,道法非有缘人不传。因此三届仍旧以五行法术为主,仙法囊括最全,然非有功德为天庭承认者根本不能涉足仙界,妖界、冥界的法术则成了主流。
人间连通三界后,人间各门各派的武功,也全都显出了各类属性,有些属性单一,有些则五行各系均有囊括。
“依韵,如果、有选择,你还会走上杀道么……呵……”喜儿轻轻的问着,脸上没有了妖美的浅笑,那双眸子里,反而添上了两分如水的柔弱。
“我从不以为,我们有选择。”依韵回答的平淡,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末了,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凝视着喜儿。“不要怕……”
他说着,开始运功恢复内力。
当他在锁魔架上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体内内力耗尽,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力量。但是,没有被天网绞碎,而是被电晕了锁在这里,没死,那就是好事。活着,他就不会放弃,即使可能只是无意义的挣扎,但是,他也会坚持挣扎下去。
“呵……看,谁快。”喜儿笑着,也开始运功,恢复内力。
这一刻的清醒,让她和依韵都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初第一次相遇,一追一套,在沙漠迷宫里‘被迫’相拥,各自暗暗比拼恢复内力速度的情景……恍如若干年前,却又清晰如昨日之事。
地狱中,腥风徐徐。锁魔场中,一片无声的寂静。
漫长的岁月,早让锁魔架上的承受刑罚者没有了初来时叫喊挣扎的反抗力气,时间证明一切都是徒劳的,剩下的,只有绝望的沉默、沉默……
“啊——”
一把突兀的惊叫声中,一个男人,被一只猫头鹰妖物抓着身体,带进了锁魔场。那猫头鹰的双爪,足有人大,一对翅膀挥动时,带起的强风直吹的依韵衣衫急骤飘摆。
猫头鹰妖把抓着的人丢在依韵右首的锁魔架上后,便径自振翅飞走。而那人,身体重重撞上锁魔架时,吃痛叫喊声中,双脚、双手、脖颈已经同时被血红色的长链缠绕、捆绑住了。
“女人、我要女人、我要女人——”那男人大呼小叫,犹如癫狂一般的胡言乱语,没有片刻,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血红色的长链仿佛嫌恶他吵闹般,突然放电,顿时把那男人给电晕了过去。
依韵瞟了眼,便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只管一心一意的继续运功恢复内力。
第三章 途
依韵的内力恢复的非常迅速,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恢复了两成。他所自创的北落紫霄总决在内力恢复方面,原本就有过人之功。
依韵的剑,仍旧悬挂腰间。他催动内力,正欲引剑出鞘时,捆绑在身上的血红色长链骤然又炸响了噼里啪啦的雷电之声!原本积蓄的两成内力,竟然就在电击中不由自主的尽数散之体外……
当长链上的雷电销声匿迹的时候,依韵大口喘气,半晌,全身上下的麻痹感觉才慢慢退去。
他身旁,额头上长着孔雀眼睛的孔宣,侧目望着他,好心的提醒了句。“一旦法力恢复至一成又试图催动法力,那么锁魔链便会释放九天玄雷。天地之间,没有谁能凭借一成法力突破这锁魔链,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吧。”
当身体的麻痹感觉退去后,依韵打量着前方远处,那许许多多空荡荡的锁魔架,颇有些疑惑的请教孔宣。“他们是如何脱身?”
偌大的锁魔场上整齐排列的锁魔架共有十万之数,他们所处,在第九十九排,然而,他们前面可见的几十排锁魔架上,大多却空空荡荡,七零八落的只有少数锁魔架上面捆绑着活物。
“这些人……均非自行脱困,无间地狱中,可破锁魔架者数不过三,一为魔族蚩尤,其虽兵败身亡,身体被黄帝斩分封印,法力虽只有往昔一半,却仍旧能解锁魔链;其二为地藏王,其本可成佛,却发下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是,他们也不能在锁魔架上自救。”
原来锁魔架上的重犯本来是没有食物的,身体会随着时间流逝,耗尽法力、疲惫不堪的无以恢复法力时,肌肉就会逐渐腐烂,血液流干,最后只剩下骨架,偏偏三魂七魄会被锁魔链的法力囚禁在骷髅头里,不得而出。就那么永远的被锁在上面,品尝无尽绝望的痛苦。
因为地藏王,这一切才得以免却。地藏王到地狱后,眼见锁魔场的情形,心中不忍,于是长年累月的以自身佛法催动佛光,养得一片土地上生长起谷物,每日都有地藏王的弟子把做好的素食送到锁魔场,喂食给每一个被锁着的活物。
地藏王之善,让依韵为之暗暗敬佩。不由的想起人间江湖的无血传说暮色,那是一个手执真武仁者剑,以绝不杀伐为信念的、神奇的人。跟地藏王一样,都在以自身的力量在撒播善果。
锁魔架上的人,许多在漫长岁月中,有感于地藏王的慈悲,幡然醒悟,改而修习佛法,成为地藏王的弟子;还有一些拥有不俗实力的,则被地狱众多妖魔公认的联盟首领蚩尤所救,变成了蚩尤的手下。
孔宣只说了两个人的名字,还有一个没说。但依韵没有追问,他思索了一会,又有了主意。他继续恢复内力,每当恢复一点,就把内力灌注到腰间的北落紫霄剑上,一束束深紫色的内劲、纷纷自依韵额头飞射而出,没入剑中。
他的做法,立即让对面的喜儿明白意图。喜儿的额头,紧随着有深红色的一束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