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工部阎立本曾为唐太宗画《秦府十八学士》、《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他的《历代帝王图卷》和《步辇图》是传世佳作,十二娘对他有所了解。
她眼神发亮说:“阎工部是当代大家,若能有机会拜会他,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他位高权重、政务繁忙,又如何会见我这小女子。”
李思训说:“这可不一定。阎工部爱才若渴,若让他知道你的才能,必定愿意见你,说不定还会看重你。不如这样,你给我一副你的画作,我帮你引荐,如何?”
十二娘惊讶道:“可以吗?会不会很麻烦?”
李思训摇头道:“这有什么麻烦,若你的画让他看中了,他自然会见你,若看不中。我也只是费一句话的事情。”
十二娘笑着道谢,有些雀跃,脚下不甚。连滑两阶,幸而李思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十二娘另只手掩胸说道:“好险,差点就滚下去了。”
李思训叮嘱道:“站在高处,要格外注意。若得意忘形,一个不小心,站的越高,跌的越重。”
十二娘摇头笑道:“你啊你,今天怎么总是说些这样深奥的话。”
李思训笑道:“有感而发罢了。”
“十二娘!”王勃爬的有些急,看到十二娘的时候。着急喊出来,声调比平时说话略高了几分。
十二娘见他来找自己,不知怎的。下意识的把手臂迅速从李思训的手中抽出。大概是紧张,动作有几分生硬,便是这一刻,李思训和王勃两人同时若有深意的看向她。
李思训收回手背在背后,站在阶上笑着说:“这位想必就是名动长安的王子安了吧?”
王勃走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肃意,说:“正是在下。这位兄台认识我?”
李思训与他站在同一阶上说:“在下李思训,字健景,最近经常听朋友说起你,之前太学同窗办的诗会上,我远远的见过你一次,但因有急事先走,未能与你拜会。”
王勃淡淡的应到:“原来是健景兄。”
他转而看向十二娘,说:“你怎么一人跑进山里来了,爹娘都在担心你。”
十二娘不想站在原地长谈,边下阶梯边说:“我一个人待的闷,四处转转,恰好与景郎遇到,就一起去了云起亭,没想到让你们担心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王勃在后面说:“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啊。”
十二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思训接下话题说:“我与十二娘因画相识,曹夫人引荐我们切磋画技。”
你一言我一语,回到山腰处与李思训分别。
只剩十二娘与王勃,王勃略有责备的说:“深山老林,你一个人不要乱跑,今日若遇到的不是李健景,遇到的是别人,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十二娘出乎意料的没有与王勃争辩,只是顺从的说:“嗯,知道了。”
这个反应倒让王勃有些无所适从。
两人回来没多久,女眷们就从船上归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鲁妍葭还在头上顶了一片荷叶,分外有趣。十二娘笑着上前,问她们在湖上都玩了什么,把王勃撇在了身后。
下午回城,王勃心绪不宁,脑海中时而浮现出十二娘与姚元崇说笑玩闹的样子,时而浮现她与李思训谈诗论画的场景,坐立不安之下,他借由服侍母亲回屋的机会,与吴氏坐下说话。
吴氏因对傅悠然特别满意,所以心情顺畅,再看王勃,他名气鹊起,更是疼爱有加,眉眼中都透着笑意。
但细看之下,察觉到王勃眉宇间透着焦虑,吴氏脸上的欢愉就淡了下来。
“五郎最近极少来为娘这里长坐,今日来了,怎又不说话?”
王勃捏了捏拳,起身说:“儿子今日有一事求母亲,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安心立业,儿子想求娶十二娘,请母亲成全。”
吴氏心中一跳,已绝然回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娘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说了。”
王勃惊讶的望着吴氏,急切说道:“母亲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十二娘吗?还说希望我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辅佐,今日为何不允?”
吴氏别过脸,说:“此一时彼一时,你与十二娘不合适,娘会帮你选个可心的人,你休再提此事了。”
“娘!”王勃瞪圆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这是母亲说出来的话,“今日与以往有何不同?只因儿子学有所成,名声渐起,母亲就看不起十二娘了吗?母亲怎能如此?”
吴氏心中之苦王勃不解,她伤心说道:“勃儿,你便是这样看待为娘的吗?!”
王勃眼中满是愧疚,“噗通”跪下来说:“娘,是儿子不对,儿子不该说这大逆不道之言,但儿子一心只想娶十二娘,求母亲成全!”
吴氏本不愿伤他的心,但是见他执拗,有些事也不一定瞒得过,只好说道:“当初十二娘初来长安,她是无名孤女,无人问津,可现在,她名动京城,芳名远播,右相许家、大将军裴家,乃至舒王府都已向高家提亲,此时此刻,我们有何能力与他们争?”
王勃从不知道已有多家向高家提亲,当即紧张起来,他一直以为,他的对手只姚元崇一人!
“娘,十二娘不能也不会嫁给那些人的!”
见他说的果断,吴氏不忍的说道:“她纵使不愿嫁别人,可又愿意嫁给你?我的儿,你想娶也要别人肯嫁才是!”
“母亲,十二娘她一定……”王勃话到嘴边,竟没有自信往下说去。
十二娘会愿意嫁给她吗?他从未问过十二娘的意见,心中不知怎的,觉得他若赢了姚元崇,十二娘就是他的了。可现在,姚元崇不在京城,他却依然没有得到十二娘!
蓦地,王勃将将认识到一个致命问题,原来,从始至终,从始至终她都是一厢情愿!他太过自信了!
脸色变的煞白,跪在地上的他头低的很低,可心中仍有不甘,颤声说:“若不提亲试一试,又怎知道十二娘不愿嫁我呢?”
这句话说出口,王勃猛的抬头看向母亲。母亲不是莽撞武断之人,她能说出这个话,定然有她的原因!
“娘……已经问过了?”
吴氏低声说:“十二娘说她视你若兄弟……”
这微弱的声音传入王勃耳中,如同晴天霹雳,脑袋中霎如空白,身子晃了一晃,过往的种种如片段一般飞入他的脑中。
初入长安谨小慎微的十二娘,文中阁中向往天高海阔的十二娘,无视世俗让他担心的十二娘,惊才绝艳妙笔生花的十二娘,关心他亲近他的十二娘,如此种种,都是牵动他心绪、拨动他情绪的那个十二娘!
这一刻,竟让他觉得他们一个天涯一个海角,如此遥不可及!
从地上站起来,王勃摇摇晃晃出了吴氏的屋子,吴氏在后面唤了几声,他也恍若未闻!
不知不觉,王勃走到了娉婷小楼外面,看着暮色下宁静的小楼,王勃觉得心痛。
他曾以为十二娘对她的关注和关心就是感情的最好证明,可细想过来,她对朋友不分男女,哪个不是关心入微?他曾以为十二娘住在王家,与他有着别人比不上的情分,可到头来,却无半点用!他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做的比别人都好,十二娘就是她的,现在看来,这只是他的一己之见……
越想越心痛,多日以来的期待和欢乐全部化为泡影,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楼,他不能前进一步!
天空中“轰隆”一声巨雷,天气陡变,无情而冰冷的秋雨,瓢泼而下……
【小王同学就此出局了吗?大家猜……】
第一百四十八章狠心
雨滴如豆子一般落下,砸在瓦片上噼啪乱响,地上随之起了一层水雾。
燕娘“哎哟”一声,急忙喊阿兰:“快去把姑娘的杜鹃花抱进来,这要打坏了。”
阿兰匆匆跑到院中,抱起盆栽杜鹃往廊下跑,余光见门缝外有人影,放下杜鹃花之后,便去门边查看。
门外,王勃微微抬头看着院墙上方,水珠肆无忌惮的砸在他的脸上,浸透他的发和衣。
阿兰大惊,喊道:“五郎,您怎么站在雨里,快进来躲躲雨吧。”
王勃收回向上的目光,摇了摇头,对阿兰说:“请十二娘出来一见。”
阿兰不敢耽搁,匆忙进屋,在二楼找到了正在发呆的十二娘:“姑娘,五郎在院外淋雨,说要见你!”
阿兰突然闯入,打断了正在写东西的十二娘,十二娘闻言向窗外看去,漫天的雨幕和小院的红墙,遮住了她的视线。
见她并未有下楼的打算,阿兰焦急的说:“姑娘,外面下大雨了,五郎在雨里等你呢……”
十二娘淡然的说:“去给五郎送把伞,时候不早,让他早些回去歇息吧。”
阿兰愣了一下,见十二娘目光素冷,不敢再说,转身跑下楼给王勃送伞去。
当王勃见阿兰独自拿着伞出来时,悲戚的脸上又添上几分绝望,拳头不禁握紧了几分。
阿兰撑了伞举在王勃头上,说:“……五郎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我们姑娘正要歇息了。雨正大,小心身体……”
王勃失望之下,伞也未接,断然回头。挺着脊背转身离去。
十二娘从小楼中的窗格望出去,看到渐行渐远的王勃,心中揪揪然,想到:“看他这幅样子,必定是已经知道了我的抉择,不管他是怨我还是恨我,我从今以后都不能跟他再如从前。以后对他的每一分关怀,都是对他的残忍,对他越好,他越痛。十二娘。一定要狠下心来!”
长长的指甲在木窗棱上划出了痕迹,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桌案前。重新拿起毛笔书写未完的纸条——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二娘望着准备给姚元崇送去的纸条,心中充满了不安,她喃喃道:“崇郎。你何时才能回来,你可会负我?”
一夜秋雨,十二娘辗转难眠,进入空间与小唯作伴。
小唯知十二娘心情不好,十分乖顺的与她一起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靠着十二娘的肩膀,小唯问道:“姐姐。小唯知道你一直都在担心王勃,可为什么又不见他?”
十二娘叹气说:“不见他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明知他人生忐忑。将有大难,却什么也不敢做,我对他空有关怀之心,却什么也无法改变。在他身边,我总有一种见死不救的负罪感。很难受。”
小唯若有所思的说:“是了,姐姐跟我说过。你是从未来到这里来旅行的,知晓将要发生的事情。”
十二娘苦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只因王勃才华绝世,留有名作万古流芳,被载入史册,所以我才知道他的命运。”
小唯惊讶道:“哇,原来他这么有名啊。”
十二娘点头,说:“可惜他终究会英年早逝……”
小唯悲戚的说:“小唯终于知道姐姐因何而痛苦了……小唯的始祖在创造小唯时,就跟我说过,我的存在是违反天地规则的,所以只能存在于空间中,不能走入世间。即使在帮助主人时,也要注意控制时间平衡,不能以逆天之力改变世间。而姐姐从未来而来,你的存在也是违反天地规则的,若你用未来所知改变现实,必将受到天地的惩罚。姐姐,你要当心啊!”
上一世吃过苦头的十二娘自然懂这个道理,可就这般坐视不理,让她好难过,就没有一个又不改变世界又能救王勃的办法吗?
十二娘每当思考起这个问题,就觉得技穷。
“哎,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呐!”
这种事情,十二娘只能跟小唯聊一聊,聊了半夜,堵在心中的情绪便通畅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十二娘一扫多日的萎靡状态,振奋起精神并使自己忙碌起来。
她先是画了一副《问禅图》让秦刚送去李思训府上,希望能借此拜见阎工部。而后又主动恢复波罗球的训练,这让魏宜岚高兴不已。只是让十二娘意外的是,萧瑾贞也入队了。虽然魏宜岚说萧瑾贞不会再找十二娘的麻烦,但有了之前的过节,两人见面还是颇多尴尬,好在队里人多了,也不是那样突兀。
上课、练球之余,十二娘还经常会去高府和礼泉坊走动,十一娘大婚在即,日益紧张,姚元景孤独无助,越发依赖十二娘。各种事情忙起来,她在王家的时间自然少了,就是元娘,也不易见到她。
几次晚间入睡之前,阿兰曾对她说,王勃受了风寒,多日卧床不起,询问是不是该去探望一番。但十二娘狠心当做没听见一般,转身睡过去,待到最后,阿兰只好什么也不说,娉婷小楼内从此绝了王勃的音讯。
一晃到了九月底,李思训那里传来消息,阎工部看了她的《问禅图》之后,分外中意,愿意见一见十二娘,李思训特邀十二娘去许锦记摘星楼商谈此事。
十二娘欣喜万分,当即赴约去了许锦记。岳小楼在门口接了十二娘,待她比上次更为尊重。
李思训在摘星楼见到十二娘,欢喜说道:“阎工部对你称赞有加,说想见一见你,他明日沐休在家,你可有空随我前去?”
十二娘点头道:“自然有空,这么难得的机会,再忙也得抽空去。”
李思训问道:“你可知阎府在哪?”
十二娘摇头说:“不知道呢。”
李思训便说:“那我明日巳时去王家接你,到时候一块过去。”
“那便多谢了!”两人约好之后,十二娘高兴回家。
阿兰拿着一封信在院中等十二娘,见她回来,就在身后低声说:“姑娘,五郎给你的信。”
十二娘停步看了看,一言不发,接过信之后就上楼去了。
信中,王勃邀十二娘明晨在海棠树下相见,说有话必须当面说与她听。
十二娘折起信,将信收在匣子中。这约,她下定决心不会去赴,王勃要见她,无非是要说那些话,她不想面对尴尬的场景,更不知要如何面对王勃,索性,相见不如不见。
一晚睡的不甚踏实,被阿兰唤醒的时候,她还有些头疼。
见时辰不早,匆匆洗漱,精心打扮一番后,十二娘提步出门。
行至小院门前,十二娘对阿兰说:“你一会儿去海棠树下告诉五郎,我有事出门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阿兰惊讶的看着十二娘,问道:“姑娘不是去见五郎的吗?”她见十二娘一早起来打扮,还以为是准备赴约去的。
十二娘审视的看向阿兰,问道:“你看过我的信?”
阿兰羞愧的低下头,懦懦的说:“我……我担心姑娘不看信,怕姑娘错过重要的事耽误终身……”
十二娘心中有些愤怒了。
一直以来,燕娘和阿兰在内悉心照顾她的生活,她把她们当做家人一样信任和关照,岂料阿兰会偷看她的信件!是对隐私的不重视,还是对十二娘的轻视?
阿兰见十二娘面露怒容,心中生出惧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二娘,有些手足无措。
“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一直不理五郎,所以,所以才……”
十二娘冷然说道:“所以你能偷看主子信件,甚至想越俎代庖撮合我与他?”
阿兰吓的跪了下来,十二娘深吸一口气,说:“阿兰,我病重困顿时,你与我不离不弃,我珍惜你我之间的主仆情谊,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侵犯我的隐私,更不可能摆弄我的决意。”
燕娘见两人不对劲,忙从里面出来说合,十二娘赶时间,匆匆对燕娘说:“与阿兰好好聊聊,看看她最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拉了薄披风出门,到了临街的角门就看到李思训骑着马,带着马车和车夫在门口等着她。
十二娘收整心情上前,说:“咦,你怎么还骑了马?”
李思训下马替她撩起车帘,请她上车,并说:“你我共乘一车总有不便,再说我出门多是骑马的。”
十二娘意会的点点头,上车坐好。
李思训骑马与马车并行,时不时弯身与她在车窗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