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沐休在家时,十二娘去前书房找正被禁足思过的王勃了解情况。
适时王勃正站在书房的窗前练字,单衣薄衫,黑丝长垂,没有焦躁不安,没有委屈难耐,只如一潭深水,好似激不起半点波澜。
十二娘在门前愁眉看着,他沉静似水的样子,反倒让她觉得很担心。
往前走了几步。踩到秋天的落叶之上,传出“咔嚓”的响声,惊动了王勃。他笔锋停顿。抬头看来,见是十二娘,定定的望着她,眼神中透出几丝难堪,几丝愧对。最终带着些许狼狈笑着说:“你来了。”
十二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甚至想训斥他,可是他这狼狈的一笑,却让她什么也发作不出来,终究问道:“你还好吗?”
王勃从书房内走出来,与她一起站在走廊下。说:“嗯,我还好。父亲让我趁着这个机会在家潜心读书,明年春天好参加春闱。后年秋闱,考个正经的功名出来。”
十二娘心中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他没有被打击的失魂落魄或是自甘堕落,能够想着凭真本事考功名,是件好事。待到金榜题名时。用实力回击一切流言蜚语。
“那就好。”十二娘真心笑道。
王勃侧头看着十二娘,反复几次。终究开口低声说道:“让你为我担忧了,谢谢你。”
十二娘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句叹息。
“以后不要这样意气用事,凡事多思虑几分吧。”
十二娘这几天常想,若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庸才,随他脾性怎样,触及不到权贵,王家这样的人家可保他庸碌但平安的过一生。偏他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得了权贵赏识,这样的性子也只会给他带来灾苦。
或者,若他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能够隐居山林专心著书写诗,说不定可安然一世,且能把才名扬遍天下。可惜,他生在名门世家,注定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甘于平淡。
他的人生,她一清二楚,他的未来,也会如同这次事件一样,猝不及防的就降临,不给她半点准备事件吗?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王勃在旁看到,心中渐生愧疚之情。想到他的冲动之举不仅给家人带来这么多麻烦,还让周围的朋友为之操心,王勃越发后悔。
他站到十二娘的面前,抬手抚上十二娘的眉头,说:“都说了别担心,眉头怎么拧这么紧?”
十二娘感到眉心一烫,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王勃与他站的这么近,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王勃手指落空,也随之惊醒过来,他怎的鬼使神差,对十二娘动起手脚了?
尴尬的退后,王勃不自在的左顾右盼。十二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留有他指尖的热度,瞥眼看王勃慌神的样子,十二娘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声轻笑让王勃更尴尬了,但也化解开了两人忧虑的心情。
十二娘促狭道:“你几时懂事,能不让人操心就好了!”
王勃大窘,忙说:“你这丫头,明明比我小,却一副老成的样子来教训我。”
“丫头?”十二娘斜眼瞪着他,说:“真不敢相信,这是王大才子说的话!另外,我分明比你懂事,说你一句就禁不住啦?你以前可教训了我不少次!”
王勃闻言大笑,十二娘忙推他:“别笑这么大声!二伯父让你思过,让他听到你笑这么大声,只怕要气坏了!”
文王勃闭了嘴,含笑点点头,说:“见到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人十二娘此时才问:“你知道是谁把你的檄文传到宫里的吗?不是说文章直接被烧了吗?”
书王勃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说:“是有人看后誊抄下来,”
屋十二娘大惊,问道:“谁难道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成?”
王勃点点头,却说:“这事不查也罢,总归是我自己没了分寸,写些混账话,怎么能赖他人?”
十二娘默然,话这么说虽没错,但是不查清楚谁是小人。她心里总放不下心。既然王勃不想说,她问别人就是了……
“好吧,我看你没事就放心了,我先走了。”十二娘与王勃道别,从小书院出来后,没有回娉婷小楼,反而出门往礼泉坊去了。
礼泉坊的小院里,姚元崇正在练剑,笔洗在旁拿着毛巾、茶水服侍,听到有人敲门。笔洗刚转身要去开门,却见姚元崇连翻两个凌空,抢先一步到了小院门口。
门外的十二娘有些发愣。瞧着只着白色布衫,手中提剑的姚元崇问道:“在运动?”
姚元崇说:“许久没动,练练剑,散发一下胸中的郁闷之气。”
十二娘走进小院,瞧着院子里的地上有许多树枝和叶子。抬头一看,小院里的大槐树光秃秃的,连秋天的枯枝都没剩几根,这得有多大的郁气挤在胸中?
“你今天没待在沛王府,而是在这里,可见是猜到我要来找你。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想知道,是谁把檄文的事情捅到皇上跟前的?”十二娘开门见山的问道。
姚元崇从笔洗手上拿过汗巾擦脸。把剑丢给笔洗收下去,说:“给皇上的谏书是御史杨冲写的,杨冲是唐子甫的亲舅舅,而唐子甫,自幼就以过目不忘闻名。默写一篇檄文,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你和子安都知道?”
姚元崇点头。
十二娘没想到他们两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的这样清楚。但看两人一个不愿追究,一个只能生闷气,不禁问道:“即是知道是谁陷害子安,你们怎么无动于衷?”
姚元崇坐在院子旁边的石凳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声叹了一口气,说:“子安被贬斥出王府时,我就推测到是唐子甫弄的鬼,想去沛王跟前理论,谁知唐子甫自己找上门来,对子安说,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他妹妹出口气。一句话把我和子安都怔住了,之后不论我怎么问子安,子安都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让我不要再追究唐子甫。可是凭着子安的人品,他能做出什么破格的事不成?我看就是唐子甫拿捏住了子安的某个性子,可把我憋的内伤!”
十二娘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回味了半晌才问道:“子安和唐子甫的妹妹?唐芙?”
他们俩能有什么事?有啥事也是子杰王励才对啊,唐芙怎么就跟王勃扯上了关系?十二娘百思不得其解。
姚元崇同样不解,偏偏王勃那里一棍子打不出两句话,这件事情上他只字不提。
十二娘也琢磨道:“我估计咱们去问子安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我想想法子从唐芙那边打探,总不能白白吃了这样大的亏!”
姚元崇瞧十二娘眼神中闪过的那丝异彩,失笑道:“看来你是个护短和吃不得亏的人呐。”
十二娘道:“护短的确有点,但谁说我吃不得亏?吃亏也分很多种情况,有的时候吃亏就是赢,但是吃唐子甫这种小人的亏,我可觉得恶心!”
姚元崇莞尔,道:“成,既然你跟我的意思一样,那你那边有了消息就告诉我,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子安吃这样的大亏,真让唐子甫以为我们好欺负了。”
“就是!”两人气味相投,谋算起这种事情,格外对味,对视一眼,不禁双双笑了起来。
姚元崇又问:“子安还好吧?我本想去看看他,但觉得现在走访不太合适。”
十二娘点头道:“嗯,还好吧,我以为二伯父会狠狠的教训他,谁知道长谈过后,什么也没罚他,只是让他潜心读书,准备科举。”她犹记得二伯父之前家法打王励的事情,这次的事情比上次可严重多了,王家二老爷怎的好似一点也不生气?
姚元崇释然道:“子安错在被人构陷,少了些为人处事的圆滑,而不是错在人品,所以应该教育而非责罚,王博士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第一百一六章真言
自从跟姚元崇商量好要打听王勃跟唐芙的事,十二娘这几天在灼华馆里,一双眼睛总是围着唐芙转,只是唐芙孤僻无言,十二娘跟她曾经交恶,现在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去跟她搭话。
课堂上,曹夫人正在向大家交代十一月初一去宝塔寺要带哪些经书,十二娘心中略生出几分希望,明天去寺里上香,气氛比灼华馆里随性一些,希望能跟唐芙搭上话。
十二娘正在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嘉娘凑近她身边说:“明天我们去宝塔寺顺道给子安求两个符吧,希望菩萨能够保佑他以后顺顺当当的。”
“好。”十二娘点头应道。
两人一起往外走,嘉娘又问:“他明年真的会参加秋闱?”
自王勃出了事,周围的朋友都对他很关心,但王勃不来绿漪堂了,也不参加朋友的聚会,只在家中闭门苦读,大家就向十二娘打探他的消息。
十二娘点头说:“是这么说的,不过也不是那么确凿,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看他到时候准备的如何吧。”
嘉娘犹豫道:“他年纪还小,应该多学两年再上场考试,也有把握一些。”他很怕王勃连番受到打击,影响他的信心。
一般读书人十七八岁才下场,考到三四十岁是常事,王勃今年十二岁,到明年秋闱也才十三,的确早了些。
不过十二娘觉得王家都是读书人,对科举再了解不过,王勃能否参加科举,长辈一定会有分寸。
嘉娘也想到了这一点,说:“不过我这也是多虑了,王博士自会为子安考虑好一切。”
十二娘微笑道:“只有真心把子安当朋友,才会为他的前程担忧。又怎么能说是多虑。”
唐芙忽然从后面快步走过去,肩膀与十二娘相擦,带的她一个踉跄,幸好嘉娘一把扶住十二娘。
看着唐芙趾高气扬快步走过去的背影,嘉娘皱眉低声道:“她这个人真是奇怪,真想知道她肚子里想的什么!”
十二娘从嘉娘的臂弯里猛的站起身,十分欢喜的说:“啊,我终于想到了!”
嘉娘被她唬了一跳,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十二娘“嘿嘿”一笑,说:“没什么。想通了一件事。不早了,我先回去啦,不然回去晚了。被我大姐知道,又要唠叨我。”
嘉娘与她挥挥手,看十二娘蹦跳着走开,颇有些难以置信,十二娘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啊!
十二娘现在很高兴。因为她终于想出该怎么弄清楚唐芙与王勃间的纠葛了!她之前忘了一个人,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小唯!
十二娘前世曾经被生意合作伙伴欺骗过,她想知道谁在背后害了她,小唯便给了她一支药水,一支喝了能让人说真话却不自知的药剂——真言水!
这个东西用在唐芙这种孤僻的闷葫芦身上再好不过了!
匆匆赶回家,憋着兴奋吃了晚饭。天刚刚黑,十二娘就躺到了床上,惹得十一娘还以为她病了。只得解释说明天要去寺庙,怕休息不好没精神走路。
待周围的人都离开她的房间了,十二娘闪身进入空间,连忙把正在驯鸽子的小唯找到,问他兑换真言水。
真言水很贵。但十二娘自从祥瑞梅花事件之后就没有兑过新的花种,只就以前留下来的牡丹花枝。自己手动培养着,最近倒攒了一点金币,刚好够买一支真言水。
小唯看十二娘用所有金币兑换了一支真言水,颇为谨慎的说:“一滴药水就能管半个时辰,姐姐别用多了,不然可就恢复不过来了。”
十二娘以前用过,自然知道剂量,连连点头。
到了第二天去宝通寺,十二娘一路上都在琢磨该怎么让唐芙喝到真言水。大殿礼佛的时候没机会、禅房讲经的时候没机会、午饭吃斋菜时寺里统一安排,十二娘亦没有机会!
只有午后在寺庙里休息的时间了……曹夫人跟方丈论经去了,众人在禅房里或翻看经书,或讲话聊天。
“嘉娘,我今天要找芙娘聊一聊,你跟馨娘、妍娘先去后院里转转吧!”
曹映嘉略有些惊讶,但想到唐芙和十二娘还有王家的事,点头说:“那你们好好聊一聊,我先把馨娘和妍娘带到后面去。”
十二娘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而后在休息的禅室里煮起茶。在等待水开之时,她走到在禅房外的茶花树旁发呆的唐芙身边,说:“芙娘,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好吗?”
唐芙被十二娘打断了思绪,显得有些不高兴,冷淡的说:“我没什么好同你说的。”
十二娘试探说道:“是关于王勃的事情……”
唐芙受惊般的看向十二娘,却见她已转身走进了禅房,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跟了进去。
两人在禅房的蒲团上坐下,十二娘望着一脸冷淡却透着几分紧张的唐芙说:“最早在曲江池见到你,并不知你的身份,我和王勃、王励对你多有得罪,希望你能够忘了,毕竟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而且王励也被二伯父惩罚了……”
唐芙听了,淡淡的扫了十二娘一眼,什么也没说。
十二娘又说:“你能来灼华馆读书,我们成了师姐妹,王勃之前进入沛王府,与你兄长成为同僚,这都是缘分。我们本该走的很近亲,却因为之前的误会,处的跟仇人似的,我真的不想这样。”
唐芙心中的一腔傲气得到了舒展,一直以来十二娘被众人喜欢的样子让她十分讨厌,可现在十二娘在她面前低声下气,说这些话巴结她,她心里很舒坦!
窗边的泥胚炉上,水壶冒出袅袅白气,水开了,十二娘起身走过去沏茶,说:“做朋友之事不能强求,我今天不求别的,只希望以茶代酒,我们饮过此杯后,能忘掉以前的不愉快,好吗?”
端茶走到唐芙面前,十二娘将茶杯送到她面前。
唐芙看着茶杯,嘴角轻轻一勾,说:“你这是在向我道歉?这茶可是道歉茶?”
十二娘眉角微跳一下,终究是微笑着说:“嗯,是我的道歉茶,芙娘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唐芙心中欢喜难耐,觉得十二娘是通过王勃被逐之事看出了王家唐家谁强谁弱,她知道唐家不是好惹的了!
尖着手指接过茶杯,唐芙冷笑着说:“你既然如此低声下气了,我若还不接受,只怕被人说我不通情理,罢了,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吹了吹茶杯,唐芙饮了一口热茶。茶刚进肚,她就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茶杯中的水差点撒了出来。
十二娘见状,知道是她放在茶水里的真言水起了作用,于是问道:“王勃被驱逐出沛王府的事,是你设计陷害的吗?”
唐芙嘴角大大弯起,眼神却有些涣散,说:“是啊,我聪明吧,让不可一世的王勃吃了这样大的亏!这下,他就不会再忘了我吧!”
十二娘听她这语气似是又怨又恨又爱的,试探问道:“你喜欢王勃?”
唐芙突然一副哭丧脸,说:“我喜欢他,他那么聪明,那么有文采,我在曲江亭里见他用左右手书法打败黑飒时就对他很中意。我去王家做客,故意在王家走错路去碰他,可他不愿跟我说话,后来我又让黑飒偷偷给他送信,他却回信骂我,说我不自重……不自重又怎么了?我只想他眼里有我!”
十二娘震惊了,万万没想到,唐芙竟然喜欢的是王勃!她十分庆幸唐芙跟王励的婚事没有谈成功,不然这个感情只怕更糟糕!
唐芙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在真言水的作用下,如滔滔江水般泻出……
“你一定想不到,我为了跟子安在一起,我求我爹把我送到灼华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进来,只希望跟他一起读书,偶尔多看他两眼,可他竟然还是不理我!而且、而且对十二娘那么好!”
唐芙的表情开始扭曲,愤恨的说道:“哼,他们以兄妹相称,可我看得出来子安喜欢十二娘!但她有什么好?要家世没家世,要样貌没样貌,子安为什么喜欢他?他应该喜欢我才对!”
十二娘在旁听的五味繁杂,唐芙说王勃喜欢她,男女之爱的那种喜欢……
“子安好狠的心,为了躲开我,竟然连绿漪堂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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