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了一天,众姐妹歇在房里缓不过劲来,七娘一头扎在房里做针线,不知在倒腾什么。府里又赶着过端正月,家里家外都忙着,众姐妹这么安静,倒也给大夫人省事了。
待到端正月当晚,仆从在芝心斋的小花园里,设起了大香案,上面摆着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还有切成莲花状的半个西瓜。
月下,案台上红烛高燃,高家女子齐聚与此,在高夫人的带领下,一起拜月祈福,祈貌似嫦娥,祈面如皓月。
十二娘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觉得十分新奇,姐妹们都盛装打扮,表情一个比一个虔诚,仿佛都相信凭此就能改善自己的容貌,她也入乡随俗跟着大家叩拜祈祷。
拜月结束之后,大家就近在芝心斋里的一个露台上赏月吃点心。
望着空中的明月,十二娘忽然伤感了……
中秋节乃合家团聚之日,只是她,永远也回不去了……不知千年后的父母,过的可好?她给他们存了大笔财产,应该能够安享晚年吧……只是,没有亲子在身边奉养,终究是最大的不孝……
想着,热泪盈眶。
众姐妹都察觉到十二娘的失落,以为她想起了仙逝的父母,连忙说笑吸引十二娘的注意力,并塞胡饼给她吃。
胡饼也就是早期的月饼,面粉和了鸡蛋、清油蒸出来的,中间薄,旁边厚,表面或者撒葱花、芝麻,或者缀果仁,再印上漂亮的花。
“十二妹,这是葡萄胡饼,里面还包了糖馅,可好吃了,你尝一点。”
十二娘知道姐妹们关心她,吞下眼泪,笑着从七娘手里接过胡饼,吃了起来。
众人又聊起她明天去灼华馆读书的事情,说了一会儿话,就感到露水渐重,众人就各自散了。
第二天,燕娘一早就在外院准备好了马车,待阿兰服侍十二娘吃了早饭,就把她送上车出门去。
因是去上学,十二娘身边谁也没带,直接提着书包,让车夫把她送到曹家。
十二娘的马车停在曹家大门前时,正巧有一位姑娘跨过门槛往里走,听闻车马声,驻足回望。
十二娘下车时就看到了门前的豆蔻少女,两人迎面互望,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打量。
这少女面庞皎白似月,双眉如黛,樱唇不点而红,目光清洌,是个玲珑般的美人,连十二娘看了,也不禁想要赞叹!
十二娘猜这少女必然也是灼华馆中的女弟子,以后就是师姐妹,准备上去打招呼,可当她拾级而上时,那女子淡淡的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十二娘有点讪讪。
不过想到灼华馆中的弟子们多有清高、冰洁之名在外,性格怪一点也是有的,就像嘉娘,最初认识的时候,十二娘也觉得她有些冷冽和严肃,不过熟悉之后就很好。
她放下心中所想,跟在那女子身后走进曹家。曹家除了有个老头守在门房,院子里并不见仆从。十二娘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那老头点了点头,眯着眼瞧也没瞧她,就让她进去了。
待跟着前面的少女走到了灼华馆,嘉娘正好从闺房出来,三人就在院门前碰上了。
“芸娘、若娘,你们来了。”
嘉娘跟灼华馆中的女子相处多年,最是了解彼此的秉性,看到十二娘跟前面的女子隔了十步远的距离,就知道对方没主动搭理十二娘,于是走到十二娘身边介绍起来。
“芸娘,想必你也见过了,这位就是吏部员外郎的千金,郑茗若。若娘,这位就是我前几日跟你们提起的芸娘。”
郑茗若此时方跟十二娘正式见礼,说:“早就听闻妹妹的芳名,今日总算得见真容。”
十二娘作为小新人,有礼貌的回礼,说:“芸娘初入灼华馆,还望各位姐姐关照。”
郑茗若点点头,对嘉娘说:“你们慢慢聊,我先进去了。”
嘉娘点点头,待郑茗若走远了,她才对十二娘说:“若娘的姑姑是许王的生母,郑充媛,加之若娘才名远播,最近常有人说她明年就会被礼聘进宫,所以她有些郁郁寡欢,其实她并不冷淡,人很好。”
充媛乃**九嫔之一,正二品。虽然在武媚娘的霸宠之下,**妃嫔早已全无颜色,但,郑充媛生了二皇子李孝,李孝目前官任遂州刺史,有这样的关系,郑充媛和郑家的地位还是很不一般的。
至于礼聘进宫……这个就太惨了,不是进宫做女官宫女,就是被指婚给哪个皇子做皇妃,甚至是侧妃,一辈子的命运就此决定,难怪若娘会郁郁寡欢。
【龙套征集帖里“千金小姐茗若”出场啦~】
第五十一节灼华(2/4)
十二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跟着嘉娘一起进入灼华馆。
灼华馆中的人已到齐,经嘉娘引荐,十二娘与另两名女子也认识了,一位是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杨书谨,另一位则是皇后武媚的外甥女,韩国夫人武顺之女,贺兰敏月!
是她!
十二娘看着甜美而带着妩媚的少女,心中惊叹一声!这就是野史中有名的贺兰敏月,她与她的母亲韩国夫人,一起受到了唐高宗的宠幸。唐高宗一度想封她为妃,可遭到武媚的强烈反对,最后对贺兰敏月痛下杀手!
十二娘怔忪的想着,被嘉娘引到位子上坐下。
厅堂里有五张桌案,分两排,前面两张,后面三张。贺兰敏月与杨书谨坐在第一排,郑茗若、曹映嘉、十二娘从左往右依次坐在第二排。
十二娘刚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在前排的贺兰敏月转过身来,一双上挑的凤眼含笑的看着十二娘,通体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
“你就是高芸?我在嘉娘的画室里看过你画的《荷塘烟雨图》。”
十二娘心情复杂的微笑着说:“芸娘见过敏月姐姐。”
贺兰敏月点点头,拉了一拉坐在她旁边的杨书谨,说:“谨娘,你之前不是说想见见这个年幼多才的小妹妹吗?如今来了,你怎也不跟她打个招呼。”
杨书谨显得有些矜持,轻轻嗔了贺兰敏月一眼,说:“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师父马上就来了,你还不赶紧把笔墨纸砚准备好!”
话音刚落,就看到曹夫人带着两个女书童进来了。
众女连忙起身,对曹夫人行以师礼后重新落座。
曹夫人的目光落到第二排最右边的十二娘身上,问道:“芸娘在家可学过三礼?”
“三礼”即为《周礼》《仪礼》《礼记》三本书,十二娘曾在结香草庐的竹楼里粗略翻过,但这些书文字艰涩,内容枯燥,她看也没看懂,只好如实回答。
“弟子曾在家中翻阅过,但三礼内容博大精深,弟子囫囵吞枣,看了也没明白其深意。”
曹夫人听闻她没看懂,并没有不高兴,见她这样老实的说话,反而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说:“今日你先跟着你的师姐们一起听我讲《仪礼》,过后我再单独同你讲《周礼》。”
“是。”
曹夫人让身后的两个女书童把众人的书取来,分发之后,就坐在前面的榻几上开始讲解。
《仪礼》内容有些枯燥,好在曹夫人每讲解一段,都会让坐在前排的贺兰敏月上前同她演示一番,比较直观也容易记忆。
这所有东西都是十二娘所不懂的新领域,她少不得要打起百般精神认真听课。
贺兰敏月举手投足行礼的时候,像是跳舞一般好看,十二娘自问自己怎么练习,也做不到她那种姿态,只得在心中感叹:天生媚骨大概就是这种样子吧!
一个时辰后,集体讲解的时间结束,大家略作歇息,就去旁边的几个房间单独练习。
郑茗若擅长诗词歌赋,拿着诗集研读起来;杨书谨写的一手好隶书,自个儿开了砚台开始练字;贺兰敏月极善跳舞,换了简洁的裙子和紧腿的裤子,在一个舞娘的陪伴下开始练习;曹映嘉自然是去画室练习画画。
曹夫人留了十二娘和嘉娘在厅堂里:“芸娘,你以后就跟嘉娘共用一个画室,不过目前你尚且不用去画画,先跟着我把课程补起来。”
十二娘点头答应。
曹夫人怕十二娘年纪小,初来乍到没基础,上午的课也不知听清楚了多少,于是问道:“上午讲的两篇仪礼,你听明白了吗?”
十二娘说:“听明白了,弟子怕记不住,把重点一一都记下了。”
果然,曹夫人看到十二娘桌上还有一个册子,上面断断续续的写着一些句子,不过有些奇怪,这些字都是横着自左向右写的,还有一些简略的线条勾画及配图,看的曹夫人心生疑窦。
十二娘的笔记本就是写给自己看的,所以怎么习惯怎么写,没想到曹夫人还会这么仔细的检查她的笔记,忙解释道:“弟子胡乱记的,没什么格式,准备等下学之后再整理……”
曹夫人多看了两眼,觉得很有意思。笔记虽乱,可是重点、要点、难点都一目了然,还有姿势配图方便记忆。
她点了点头,说:“难为你这么用心,若有不懂,课下可以随时来问我,若一时找不到我,问嘉娘也可以。”
“是。”
曹夫人放下十二娘的笔记本,没多说什么,开始给她补课。
待到午膳准备好了,五个女弟子一起聚集到后院的小饭厅用饭。曹家饭菜丰富,样式讲究,连器皿也很特别,看得出来,曹夫人在品质上颇为讲究,难怪一个月的束修要十两!
因有师傅同坐,女孩子们十分拘束,没人说笑,安安静静的把饭吃完。
饭毕,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曹夫人回房休息,姑娘们在花厅里歇息,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贺兰敏月拿着一只洗净的桃子在手上把玩,靠近坐在珠帘下休憩的嘉娘和十二娘,问道:“芸娘是不是才到长安来?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呢?”
十二娘想要尽快融入这个环境,有人主动跟她说话,她自然积极回答。
“是呢,我七月到的长安,至今才来一个多月。”
贺兰敏月笑道:“我猜就是,不然凭你的画技,早就该有人说起,我怎么会到今日才听说。”
她将粉嫩的蜜桃塞进红艳艳的小嘴里咬了一口,突然媚眼一转,问道:“你是跟随你爹官职迁任才进京的吧?不知令尊如今任什么职,我娘和我姨母肯定认识!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在我姨母面前提一提!”
十二娘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多看了贺兰敏月两眼。她张口就问家世,还把她的皇后姨母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平静的说:“家父和家母早已仙逝,我是跟随大伯母进京看大姐姐的,因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暂时就在长安住下了。”
花厅里另外几人都闻声望过来,有惊讶,有怜惜,也有对贺兰敏月的不屑。
十二娘将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第五十二节灼华(3/4)
嘉娘早在十二娘最初说不能来曹家读书时,就向母亲询问过,知道十二娘是个双亲早逝的孤儿。因怕伤了十二娘的面子,嘉娘从不在十二娘面前问起此事,此时见贺兰敏月大喇喇的问起来,心里就有几分着急。
她急忙岔开话题,问道:“那你大伯母可说了,究竟在长安住多久吗?”
十二娘摇摇头,说:“不知道呢,不过伯母既然把我送到这里来了,必定不会突然带我回老家。”
嘉娘点点头,说:“如此就好,我可不想某一天突然听你说要走了。”
贺兰敏月看她们聊天不再理她,讪讪的转过头,把手中的桃子塞进嘴里又咬了一口。
一直静默在旁的郑茗若见十二娘对待贺兰敏月的态度不卑不亢,心中有几分满意,主动问她:“芸娘的大姐是不是王侍诏的二媳高莉娘?”
十二娘眼神一亮,连忙点头,说:“正是,若娘认识我大姐吗?”
郑茗若摇头说:“虽不认识,但我却听说过她那句‘皎皎银汉转玉盘,一轩蟾光照秦关’的佳句,她的才情由此可见一斑,我十分佩服。”
那首诗是元娘在五年前的端正月因思念远在秦关不能归家的父亲所作,后被高老夫人传至长安,促成了她和王家的婚事。
十二娘微微有些讶异,没想到当年的事郑茗若都知道,真不知道那时候造了多大的势。
话题被这样谈开,更多的是说些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再没人问十二娘的家世。
聊天当中,贺兰敏月少有插得上话的时候,杨书瑾有时候会照顾着贺兰敏月,但更多的时候,贺兰敏月直接被郑茗若忽视掉,嘉娘也不太主动的跟贺兰敏月说话,这样一来,灼华馆里的人际关系如何,她心里也就有个大概。
郑茗若和贺兰敏月是互相不搭理的,嘉娘和瑾娘虽没有太绝对的阵营,但嘉娘偏向郑茗若,杨书瑾偏向贺兰敏月。
聊天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待曹夫人下午上课点评了郑茗若的诗、曹映嘉的画、杨书瑾的字和贺兰敏月的舞,又单独给十二娘补课,一天的课程就结束了。
因是第一天上课,十二娘下学之后去大夫人那边问安,并告诉她灼华馆中大概的情况,算是交代一声。禀报完,她正要回芳菲楼,就见十一娘披着披风回来了。
“咦,十一姐今天出门去玩了?”十二娘非常好奇,大夫人怎么会在下午练琴的时间放十一娘出门?
十一娘心情舒畅的说:“嗯,我今天去魏府看岚娘了,我看她的脚伤没什么事,但魏夫人不准让岚娘下床,岚娘就一直把我留在那里陪她玩,直到现在才让我回来。”
原来是去看魏宜岚了,怪不得大夫人同意。
十二娘了然的点点头,说:“脚伤没事就好,魏夫人拘着她也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收收性子。”
又聊了几句,两人告辞,各自回房了。
十二娘每日照常上下学,作息渐渐规律,跟灼华馆的众人也渐渐熟悉起来。待到八月二十日休息,她却收到元娘的一张帖子,请她去王家一趟。
元娘独独叫十二娘过去,不仅十二娘有些疑惑,连大夫人也疑窦不已,最终竟然决定亲自带着十二娘去王家走一趟。
大夫人自然是怕元娘偏爱十二娘,有什么事瞒着她。她的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元娘和十二娘?
翌日一早,当大夫人带着十二娘出现在思齐院时,元娘的脸色就不是很好,迎她们进屋的时候,笑容十分勉强。
元娘把大夫人引在前面请她进屋,却落后一步拉了十二娘的手,模样非常亲切。
十二娘边走边谢道:“大姐送我的那套笔具十分好用,又让姐姐破费了。”
元娘笑着说:“这有什么,你以后差什么文具,只管跟我说。你姐夫别的办不到,但说起文房四宝,他却是极有眼光的,保管给你挑到好的。”
原来那套笔具还是王二郎王勤帮着挑的,十二娘又特地谢了谢王勤,让元娘帮为转达。
三人说着话,走进主屋坐下,元娘便问起姐妹们的状况,跟高夫人说了半天闲话,怎么也不入正题。
大夫人见元娘东拉西扯,心中便生不喜,试探性的问了两句,也不见元娘正面回答,索性拉下了脸,把茶盏磕在了茶几上。
元娘抬手用手绢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对秋棠、秋瑾一众服侍的丫鬟说:“去母亲那里把梓哥儿接回来吧,抱来让他外祖母瞧瞧。”
丫鬟们察言观色,通通退了下去,房里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娘,您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我找十二妹过来,不过是闲聊几句,想问问她上学的情况如何,您不用这么紧张。”
高夫人剜了元娘一眼,气愤的说:“既是问上学的情况,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元娘就叹了一口气,柔声说:“娘,女儿说一句过分的话,长安不比?县那种小地方,在这里随便几句话、一点小事,就能把一个家族弄败掉,有些事我不敢跟您说,万一传出去,高家甚至王家可都完了。”
元娘分明是在暗示高夫人口风不禁,怕她祸从口出。因还有十二娘在场,高夫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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