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妈妈将铜壶接过来,口中说了声“谢谢”。
文竹在旁听见,连忙学舌,跟着说了一声方言版的“谢谢”。
文妈妈喂文竹吃粥,那个农妇就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春耕要开始了,她家里的田也该去打了,还要播种。文妈妈一边喂文竹,一边随口应着,目光一直注视着文竹。
被这样关心的目光看着,文竹心中有些发酸,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有人这么看过自己了。就为了这么一双关心的眼睛,她也愿意将身体还给原来那个文绿竹。
那农妇说了些话,终于想起这是在医院,于是将目光看向文竹,欲言又止。
文竹心中一动,文绿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凤镇。这会子文妈妈和农妇,没准就要问到底去了哪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要是她会说一口凤镇那里的方言,她倒是不怕说出来,就是不能直说,还能编出一番话来。可她现在连听凤镇的话,也只能连蒙带猜地估的,怎么可能会说?如果说话的口音变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她心中有些焦急,虽然说愿意将身体还给文绿竹,可如今不是还没还么,也不知道文绿竹还在不在。一旦露出破绽,这个身体以后就要遭受怀疑了。一切后果都得这个身体承受,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想得脑子发痛,文竹做好了个坏的打算,吃完粥就睡觉,先应付过去再说。
等吃完粥,文妈妈放好铜壶,看向文绿竹,刚打算开口,文竹觑着时机,打了个哈欠。
文妈妈毕竟关心女儿,见女儿脑袋被包着,脸色雪白,面露疲倦,对旁边那农妇使了个眼色,看向文竹,“累了吧?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妈妈在这里,你不要怕。”
文竹心中又是一暖,连忙闭上了眼睛。继续和文妈妈对视,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这种关心,她多年没有享受过了。
见文竹渐渐睡了过去,那农妇压低声音,说道,“阿彩啊,她们几个回去了,绿竹这事,只怕要被整个村子知道了。”
“事关村里的声誉,她们应该不会往外说的。”文妈妈低声说,她的声音也不是很肯定。
“她们不会故意说,可是跟熟人聊天,指不定就泄露出去了。咱们村里,哪个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没有秘密存得住,你想想十二叔他们家的事……”
文竹竖起耳朵倾听,这时没听到文妈妈再说话,估计是在沉默。
“唉,不说这些了,你旧年请了假照顾绿竹她爸,今年又请假照顾绿竹,学校里怎么说?”农妇又低声问道。
文妈妈说道,“没有什么事的,我过去绝少休假,旧年休和今年休,还可以。而且城里又来了教师支教,我们正好能够得一阵空闲。”
“那就好,你也要到退休的年龄了,要出什么事可不白瞎前半辈子了么。”农妇说道。
文妈妈简单说了句“是啊”,就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农妇又开始说话,“对了,我刚来时经过前台,护士小姐叫交费了。这里也真是,一日一日的赶着要交,生怕人家会跑了不给钱。”
“就赶着要今日交了吗?……”文妈妈的声音有些迟疑,“我去跟她们说一说,就说明日叫人拿出来,今日不方便……”
接着文竹就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了。
“唉……”留在病房里的农妇长叹一声,低声嘀咕,“明日交,交的不知道是不是谷种钱……先是丈夫,接着是女儿,可真够倒霉的……”
文竹听到这里,差点忍不住要睁开眼睛来。她想不到,文家家里已经穷成这副样子了。她记得,那个温柔男声说过,已经转了五万块到账户上的,要不要将钱拿出来应急?
拿了就是卖身钱了,伤自尊。如果文绿竹回来,不知会怎么难过。可是如果不拿,文家现在该怎么办?文爸爸的腿去年断了,现在都还没好全,不能出去做工。
文竹原先还一门心思偷听,顺便学一学凤镇的方言,现在已经将这些抛到脑后了。无论怎么样,看在那个关心的眼神上,她也希望能够帮得上忙。
文绿竹的哥哥姐姐,六月就要参加高考了,到时也是一笔开支。虽然学费可以助学贷款,但是住宿费、伙食费乃至车费,都是要自己拿的。除此之外,两人去要大城市读书,衣服肯定也要添置几身。这些都是钱,不得不考虑。
文竹开始考虑,自己能从哪个方面赚到一些钱,解一下燃眉之急。
算了,先了解一下凤镇龙城,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吧。
文竹静下心来,将文绿竹的记忆重新整理了一遍。
她发现了一件叫自己十分震惊的事情。
4 思谋赚钱
在文绿竹的记忆里,曾经非常熟悉的人,许多都只是一张模糊的脸!
如果再度遇上,文竹确定自己一定无法将那些在记忆中熟悉的名字叫出来。因为,她无法通过那张脸,看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记忆中,鲜活的脸也有,但是不多。文爸爸文妈妈,文绿竹的哥哥姐姐,隔壁的几个堂兄堂姐妹,要好的一两个同学,只有这部分人的脸是活在文绿竹的记忆中的。
其余的,包括让文绿竹动心的那个温柔男声,在文绿竹的记忆标记中,靠的只是那一把声音。也就是说,文绿竹是靠着那把温柔的声音来记住那个人的,至于脸蛋,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模糊的脸。
因为太过惊骇,文竹惊得当场睁开了眼睛,不过一睁开眼睛她就后悔了,如果被农妇看见自己的样子,肯定会叫人怀疑的。幸好那个农妇此刻正背对着她,没发现她睁开了眼睛。
文竹重新闭上眼睛,这个农妇……这个农妇,她在记忆中仔细搜索,终于通过那个肥胖的背影,猜出了这正是将晕迷的文绿竹送过来的大姑。
凭着自己以前经常宅在家中玩电脑的记忆,文竹不大确定地猜测,文绿竹是不是有脸盲症。但仔细推敲,脸盲症几乎是不记人的,而文绿竹好歹记住了一部分人,不大符合脸盲症的症状。
然而如果不是脸盲症,到底算是什么病?文竹很确定,自己活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分不清人的。现在她有些恐惧,如果自己以后活在这个身体里,是不是也和这个身体一样,会分不清人?
贫穷、脸盲,这两件事把文竹弄得烦恼不已。她想,现在她好歹在这个身体里,怎么也得改变一下症状。迟些睁开眼睛,仔细看一看大姑的脸,看能不能记住。
至于赚钱的法子,从文绿竹的记忆中来看,她现在回到了几年前,电脑还不算普及,街上到处都是网吧。如果要上网,只能到街上的网吧了。
然而她思来想去,短期内赚钱的法子,怎么也绕不开那五万块钱。
能不能,将那五万拿来做活动资金,等资金回笼了再将那五万还回去?反正那五万块放在卡里,放着也是放着,用了也只有自己知道,银行那边知道。
文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想,文绿竹如果真的还活在这个身体里,肯定不愿意让自己妈妈过得那么辛苦落魄。
仿佛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借口,文竹开始想,用那五万块钱能做什么。短期内时赚钱快的,安全的。
文竹自己也不是什么能力滔天的人,她千辛万苦,也不过是在公司里工作,然后拿薪水养活自己。要说能够快速想出一个赚钱的法子,那是为难人。
不过经过琢磨,还真让她想到一个方法。
她现在回到了几年前,从文绿竹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和她那个世界是一样的,发生过的大事件一样,就连去年洪涝也一样。根据哥哥姐姐试卷上时事政治来看,就连期间的那什么讲话内容也没有变。
如果世界是一样的,发展轨迹也是一样的,她是不是可以利用几年的时间差,做些什么呢?她虽然不是很关心国家大事,不是紧跟时政,但某些大事也是知道的。
其中最有用的,就是她知道,近期的股市,正逐步迈进牛市。直到下半年暴跌,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熊市。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次牛市太惊人,当时电视报纸天天报道,上面掠过的股民照片,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脸笑。然而有多牛接下来就有多熊,半年之后,电视报纸的报道触目惊心,不时传出跳楼的传闻,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年。
如果她将五万块投入股市炒股,利用剩下这两三个月牛市的时机,大赚一笔,赶紧收手,岂不是快事一桩?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文竹兴奋起来,便忍不住一动。这一动,牵扯到了脑袋,又是一阵生疼,原先兴奋到要飞起来的心,这才缓缓落了下来。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打击得了她炒股的决心。然而决心是有了,也得有现实支撑。
现在很实际的问题是,文绿竹还未成年,怎么开户?想办法成功开户了,但没有电脑怎么操作?她不可能去证券大厅操作,也不方便电话操作。
文竹难得想出了这个法子,也不打算改了。她闭着眼睛,开动脑筋,努力想办法。只要能开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街上到处有网吧,大不了到时进入网吧操作就是了。
文爸爸文妈妈肯定不行的,她一旦透露点风声,就会让他们起疑。文哥哥文姐姐,也不行,他们正读高三,不能招惹。那到底还有谁呢?
文竹将脑子里脸庞鲜明的人物过了一遍,觉得没有人合适。她无奈叹一口气,接着将那些熟悉但是记不住脸的人逐一筛选。
正选着,她差点跳起来。
正在病房里的大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大姑五十多岁了,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哪怕到时进了证券所,大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而且大姑这个人嘴紧,要不然文妈妈也不会让大姑留下来帮忙照顾文绿竹了。
只要将大姑忽悠到证券所开户,到时候怎么操作,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文竹越想越觉得大姑这个人选好,她开始想具体的法子,该用什么理由将人骗到证券交易所开户,怎么对答,怎么消除大姑的戒心。如果大姑听到周围的人讨论股票,她该怎么回答来哄住大姑。
将一切能想的细节都想了,觉得虽有漏洞,但计划已经渐趋完美,文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将一件心事放下,她又忍不住想,既然这个世界和自己那个世界是一样的,那么原来的自己,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每星期去一次医院?
只是这么一想,她就恨不得能够马上去查一查,看一看,看看能不能看到原来那个自己。
然而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沮丧的情绪袭来,慢慢地,疲倦也来了,她沉沉睡去。
5 开户炒股
第二日文竹醒来没看到文妈妈,只看到了五十多岁的大姑。
大姑见她醒过来了,就坐到床边,操着浓重的方言口音说,“你妈妈回家一趟,快就今日下午出来,慢就要明日或者后日了。你在这里,大姑照顾你,有不舒服就要和大姑讲。”
文竹心想肯定是钱不够用了,文妈妈专门回家去筹钱,之前文爸爸摔断了腿已经借了一大笔钱,现在再借,还不知道能不能借得到。
再一想,文妈妈现在不在这里,只有大姑。大姑和文绿竹偶尔见一面,就算口音变了她肯定也察觉不出来。这个时候,正是适合去证券所开户。
想到这里,文竹先对大姑说了一句方言版的“谢谢”,接着清了清嗓子,回忆记忆里文绿竹的口音,再心里默念几遍,才慢慢开口,“大姑,你带身份证了不?”
大姑果然没有在意文竹的口音,点点头说,“带了,你要这个做什么?”一边问着,就一边从旁边一个布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再从小本子里拿出一个身份证。
文竹心中窃喜,看来今日肯定是能够成功的了。她觉得一切这么顺利,跟做梦一样,为了怕真是做梦,连忙扫了一眼墙上的挂历,没问题,今日是星期三,证券所开门。
她左手握紧了右手,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凤镇方言,压制住激动,慢慢说道,“大姑,我还有最后一笔工资还没有发,但是我的卡不见了。可以用你的身份证给我开一个吗?到时我让人将钱打到你的卡上,我再取出来帮我妈妈交住院费。”
这么长的句子,就算她提前默念过几句,现在说起来,还是显得很怪异,方言不像方言,省府话不像省府话。
不过大姑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听说文绿竹还有钱,当场就大喜得笑出了折子,高兴地说道,“绿竹你还有钱啊,那真好,你妈妈就不用辛苦向人借钱了。这里住院费不贵,你的工资一定够用。”
文竹愣愣地看着她这个便宜大姑,想不到这个人如此淳朴,说的话,多数是为文妈妈考虑的。俗话说姑嫂易闹矛盾,看她大姑和文妈妈,那是颠覆了这个说法啊。
见文竹傻傻看着自己,大姑显然想起什么,她一拍大腿,“哎哟,你看我这记性……你要开卡对不对?大姑马上去帮你开……”
但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大姑不会开,少不得等你妈妈出来才能去开。——哎,你坐着,我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
“不,大姑——”文竹马上叫住大姑,心里焦急,我就是要避开文妈妈的,再被你将文妈妈叫出来那还得了?
叫住人之后,文竹马上说道,“还不知道钱能不能马上到账,不如等我真正拿到钱了再跟我妈妈说?现在说了,我怕到时没钱我妈妈会失望。”
大姑听了,连忙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文竹一番,“想不到文竹去省府打工半年,竟然会说省府的话了,跟电视上的人说的一样。”
文竹干笑几声,搪塞了过去。然后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
大姑见了,马上伸手去扶文竹,见她脸上没有疼痛的表情,不由得惊道,“不痛了么?昨晚睡觉不是害痛得哭了吗?”
文竹白着脸摇摇头,要说痛,还不知道这个大姑让不让自己出去呢。
两人带好证件,文竹左右看看,将一顶又土又旧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遮住了头上的绷带。
出了病房跟护士打了招呼,文竹便挽着大姑一起出了医院大楼。
走到路口,文竹已经有些累,看来这伤还挺严重的。她看到大姑毫无所觉,似乎还打算往上走,便拉住了大姑,低声道,“大姑,出去太久了我怕身体受不住,咱们叫个车呗。”
之前已经用过省府话了,这会儿她也不怕大姑怀疑了,开口直接就是省府话。
大姑听着这声音,觉得像晚上看电视时,电视上那些俊男美女说话一样,顿时就直觉点点头,但点头完了,想起什么,想要说话,目光扫过文竹苍白的脸色,又咬牙点了点头。
文竹因为怕怀疑,一直在盯着大姑的脸色,见她这样,不由得有些心虚,难道是自己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好,咱们就坐车去,你身体受不住,这钱大姑花得不心疼。”大姑咬咬牙,说道。
文竹听了,又看到大姑脸上割肉一样的痛,顿时鼻子发酸。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绝对受不住的,所以还是点头应了,心里则想着以后若她还在文绿竹身体上,一定会好好报答这个大姑的。
招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说了证券所的位置,车便快速开出去了。
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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