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修将灵珑打横抱起,朝着妇人点点头,径直朝卧房而去。
灵珑被介修放在床上,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眉头却从未放松。
介修无奈地叹口气,抬起衣袖擦拭灵珑滚落腮边的泪珠,然后站起身,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灵珑睁开眼睛,看了眼介修离去的方向,然后便望着床幔发呆。
记得有一次师父出门,回谷的时候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色青底暗花长袍,衣袖边还绣满了藤萝花。她欢喜极了,围着介修转悠,“师父,这藤萝花真好看,书上说,紫嫣公主的床幔就是绣满藤萝花的,原来藤萝花这么好看啊”。
师父没有说话,第二天又出谷了。她以为师父去出售药草,可她在后院晾晒的药草却一点儿没少,她嘟着嘴巴蹲在门口等着师父。太阳下山的时候,师父终于回来了,递给她一个白色的包袱便回了卧房。她打开之后才知道,是绣满藤萝花的床幔。
灵珑笑笑,师父待她是再好不过的。想起介修,忽又想起坐在石桌旁的妇人,登时沮丧了起来。
她那么美,很像书卷中描绘的大家闺秀,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可是她为何与她如此相像,她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灵珑想起提着裙角出现的野丫头,有些羞愤地垂下肩膀。每每师父见了,都会捏着她的鼻子笑骂,可是她呢,她会觉得她粗鄙不堪吧?
灵珑烦躁不堪地挠了挠头发,将头埋进棉被里,没一会儿便憋出汗来。
介修掀开被子时,见到的便是湿漉漉的灵珑,他提起衣袖擦拭着灵珑的汗水,责备道,“天热了,当心中了暑气”。
灵珑胡乱地摸了摸额际的汗水,坐直身子扑进介修怀里,“师父,您会觉得灵珑粗鄙吗?您会嫌弃灵珑吗?”
介修摇头,“珑儿不是粗鄙,是率真,如果可能,为师希望你能一直如此般活着”。
灵珑抬起头看着介修,见他说话时诚恳中带着欣慰,顿时眉开眼笑,可终于没忍住,朝着院外望去。
介修摸了摸灵珑的头,淡淡地说,“珑儿,她走了”。
灵珑愣,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难过,她想给介修一个笑容,毕竟还有师父在,有红豆和雪儿在,她还是珑儿,是在山谷里称王称霸的珑儿啊,可是她努力了很久,还是笑不出来,只得吐吐舌头,抱着介修撒娇。
介修看着灵珑勉强的笑容,心疼难耐,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轻地拍打着,“珑儿,她是你娘亲,她是来接你回去的”。
灵珑停顿片刻,故作欢快地说,“师父,珑儿送你的果子你吃了吗?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珑儿特地帮你摘的哦”。
介修将灵珑的身子扶正,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她。
灵珑接过来,毫不迟疑地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颗珠玉,跟她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珑儿,那妇人便是你的生身娘亲,她从未忘记你的生辰”,介修说完,再次摸了摸灵珑的长发,衣袂翩跹地离去。
她既从未忘记她的生辰,又缘何这么久不来看她呢?她一直觉得她是孤女,是师父捡了她,抚养她,教育她,却原来,她不是没有爹娘,只是爹娘不要她了。
灵珑苦笑,看着介修离开,从脖颈摘下项链,将新的珠玉串了上去,大小一般的珠子,质地细腻纯净,颜色娇绿迷人,她轻轻地抚摸着,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散,灵珑寻着味道来到厨房,介修正将蒸笼里的菜一盘盘端了出来。
灵珑用力吸吸鼻子,主动到溪边梳洗,然后乖乖在石桌旁等着介修。
介修将一碟碟的菜放到了桌上,还将温好的酒水递了一杯给灵珑,“珑儿,今日陪为师喝一杯吧?”
灵珑点头,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杯里的酒水,然后辣得吸吸舌头,却嗤嗤地笑了起来。
介修也笑,将桌上的饕餮美食捡了一些到灵珑碗里,“珑儿,酒菜是你娘亲送来的,今日我们师徒二人畅饮几杯,就当为师替你送行了”。
灵珑将酒杯轻轻地放在石桌上,“师父,珑儿一定要走吗?您不要珑儿了吗?”
介修笑,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珑儿,为师要去寻找你的师尊,等找到师尊,为师就去看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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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离开山谷()
灵珑学着介修的样子将酒水倒进口里,接着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咳着咳着竟咳出了泪水,“师父,咳咳,酒水好辣啊。原来长大一点儿也不好”。
介修将灵珑拉到身旁,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珑儿,你乃当朝丞相灵翰霆唯一的嫡女,为师受你娘亲托付收你为徒,而今,你已领悟了不少本事,为师也是时候离开了”。
灵珑的泪水不停地掉落,敲在石桌上滴答作响,“师父,您不是说珑儿的星象研习得不熟练吗?您不是说珑儿的飞仙步跟您小时候差远了吗?您再教教我,也许过几年,再过几年珑儿就可以出师了?珑儿以后都听您的,珑儿再也不洗冷水澡了,再也不光着脚到处乱跑了,再也不会让红豆咬您的果子了,师父,珑儿说到做到,师父!”
灵珑说完,颇有些泣不成声,她紧紧拉着介修的衣袍,眼里带着祈求的神色。
介修擦拭着灵珑的泪水,深深地叹口气,“珑儿,武功修行非一日之功,为师能教的都交给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灵珑靠在介修怀里久久未语,她想着师父这些年的教养,泪水流得越发凶了,她默默流泪,介修只抱着她轻轻地拍打着。
月上中天,灵珑靠在介修的膝盖上遥望着星空,星星真多啊,多得数不清楚,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山谷的夜空太过美妙,竟识不出那铭记于心的角、亢、氐、房、心、尾、箕。
山谷的夜太过静谧,除了蛐蛐声,还能听到潺潺的溪流声。
灵珑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喃喃道,“师父,珑儿想吃烤鱼了,要吃酥脆的烤鱼,烤糊了,珑儿不吃;烤不酥脆,珑儿就给红豆吃。”
介修笑,长久地摸着灵珑乌黑浓密的秀发,“乖,师父帮你烤,等会儿就有的吃了”。
灵珑看着介修离开,看着他跳进水里捉鱼,长长的发吹在鬓角,衣袍虽湿了大半,却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之气。
灵珑笑笑,是啊,师父本就该是潇洒飘逸的人物,却为了她困在这小小的山谷里,她忽然间释然了,大咧咧地躺在院子里,望着遥远的夜空发呆。她渐渐有些明白,师父望着远山的时候,眼里根本没有远山,他是在看自己,看看自己的模样,看看自己该何去何从。
山谷里真美啊,灯光不够明亮,却能看到闪耀的萤火虫;花儿不够名贵,却开得灿烂又长久;屋子不够华丽,却装着她和师父的点点滴滴。
灵珑闭着眼睛体会,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她熟悉的,她从不知道它们如此美好。
介修将鱼处理干净的时候,灵珑已经睡着了,他叹气摇头,轻轻点了点灵珑的额头,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了卧房。
贝壳风铃在窗口叮叮咚咚地作响,介修看了一眼,原本想取下来,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
风铃是他上个月去集市买来的,灵珑一直不舍得挂,害怕风会把线吹断,今晚却独独挂了出来,他隐约明白些什么,只得深深叹口气,转身出了卧房。
灵珑睁开眼睛,看了眼藤萝花,看了眼贝壳风铃,然后圆瞪着眼睛发呆。
介修从灵珑卧房出来,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他算不出这是第几次望着远山了。似乎从古灵儿派人通知他要带走灵珑之后,他看着远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古灵儿,他的小师妹,父亲最宠爱的弟子,也是最后一批离开族地的人。她说修哥哥我想出去看看,她说修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可是直到他和父亲离开族地的时候,她也未曾出现。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手里抱着的孩子,便是灵珑。
介修摇头,将鱼放在架子上慢慢地烤着,灵珑喜欢两面酥脆的,小丫头嘴刁,丢了不少鱼给红豆,红豆吃得小肚子鼓鼓涨涨,看到鱼撒腿就跑的时候,小丫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捧着那鱼吃了起来,吃完之后,还将油腻腻的小手蹭在了他的长袍上,“师父,珑儿跟您有福同当咯”!
烤焦的味道传进鼻子里,介修皱皱眉头,将鱼从架子上拆下来,他终究不够心静啊,这最后一顿烤鱼也搞砸了。他苦笑,将鱼丢进碳灰里,端起桌上的酒水慢慢的饮着。
酒水冷了,更加辣口了。
介修想起灵珑皱着包子脸的样子,忍俊不禁。于是,师徒俩,一个在石桌旁喝酒,一个在卧房内书写。
夜很长,长得介修身上沾满了露水。夜很短,晨曦渐渐露出了颜色,介修的酒水依旧没有喝完。
灵珑坐在门槛上看着介修的背影,她没有上前,他没有说话,俩人一前一后坐着,看着同一个方向,风景虽不同,心境却想通。
华丽的轿撵再次出现,灵珑看着轿帘摇摆的流苏,忽然就笑了。她起身来到介修的身侧,歪着头问,“师父,是我娘亲来了吗?”
介修点点头,牵起灵珑的小手便站了起来。
轿撵一步步靠近,一只嫩白的小手掀起了轿帘,女子的面容依旧娇艳绝美,她对着介修点点头,然后便不眨眼睛地盯着灵珑看。
介修将灵珑的手递到古灵儿手里,“珑儿,你先跟你娘亲聊聊,为师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灵珑乖巧点头,“嗯,师父,你快去吧。”
“珑儿”,古灵儿开口,带着微微的颤抖,“娘亲接你回家”。
灵珑微笑,点头,却将手轻轻地抽了回去。
介修提着包袱出来的时候,灵珑坐在石桌旁,古灵儿却微垂着头立在原地,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原本想训诫几句,看着灵珑背脊挺直的倔强样子,却终究是无法开口。
少时,灵珑坐在轿子里,始终挂着微笑,山林的树木一直倒退,介修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她将帘子放下,紧了紧怀里的包袱,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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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第一次写古文,小伙伴们觉得哪里需要完善可以留言告诉我,小巫谢谢各位咯!
005。回到相府()
灵珑一路上都眯着眼睛小憩,轿撵离着西凉郡已经很远很远,她的心也变得很空很空。她自是能感觉到身旁妇人时不时的注视,可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觉得有些累,她想睡,也许一觉醒来她依旧在谷里,陪着师父练功习字,带着红豆和雪儿调皮打闹,可是她睡不着,她的脑子乱得理不出头绪。
灵珑懊恼地睁开眼睛,她想告诉妇人不要看着她,不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可是妇人泫然欲泣的模样进入眼帘时,她只得深深叹气,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灵珑恍然觉得,自她十二岁生辰之日起,或者说,自她喝下师父递给她的那杯温酒时,她便学会了叹气。她捏紧了怀里的包袱,再次叹气,这是师父给她的,从今往后,她想念师父的时候,唯独这些物件可以陪着她思念山谷了。
灵珑刚识字的时候曾拉着介修的袖子问,“师父,咱们山谷叫什么名字啊?”
那时的介修还是少年如玉的模样,他揽了揽衣袖,望着群岱的方向说,“珑儿,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呢?”
灵珑挠了挠乱糟糟的发,颇为懊恼地说,“师父,您是师父,怎么反倒问珑儿呢?”
介修笑,捋了捋灵珑的发,“珑儿,山谷便是山谷,取何名字有什么所谓呢”。
于是,山谷便只是山谷,直到灵珑离开也没有名字。
灵珑笑笑,想着师父明明偷懒还故作深沉的样子,顿觉好笑。如果那时她能想出好听的名字,或许可以缠着师父多养一只小狐狸吧。哎,红豆和雪儿该是想她了吧。
以后,山谷便叫回音谷吧。
灵珑默默地想,每次师父喊她的时候,她在山的那一头还能听到温暖的回音。等下次,等师父找到师尊回来见她的时候,她一定将名字告诉师父,让师父带她飞一次娥黛山,据说山下有美丽的鸢尾花,宛若蝴蝶般翩翩起舞。
“夫人,相府到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传进耳内,灵珑睁开眼,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妇人。她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妇人身旁最得力的手下,名叫阿琛。师父曾说,阿琛也是隐世家族的传人,他是自愿跟随随曾是少女的古灵儿来到相府的。
古灵儿给了灵珑一个安抚的眼神,颇为威仪地朝着轿帘外吩咐,“直接将轿撵抬去璃园。”
“是,夫人”。
轿撵稳稳地行进,灵珑眨眨眼,终究没忍住好奇心,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相府府邸可谓古色古香,没有一般勋贵之家的辉煌大气,却自有一番文人墨客的华贵讲究,尤其是“丞相府”三个大字,苍郁雄畅,浑然天成,虽与时下柔媚秀逸、以韵取胜的大家草书风格迥异,笔法却颇为考究,即便外行人看着也忍不住惊叹。
灵珑默默点头,她自小跟着师父学楷书,师父的笔法严整俊美、笔调媚俏,她本以为是研习书法的最高境界,现在看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穿过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小桥门拱,璃园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古灵儿率先下了轿子,婉转温柔地说,“珑儿,咱们到家了”。
灵珑掀开轿帘,古灵儿正伸着手臂等着她,她犹豫一下,终究不忍拒绝,将小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小心翼翼地下了轿撵。
古灵儿大喜过望,拉起灵珑的小手便不肯放下,声音微颤地说,“珑儿,璃园是娘亲亲手为你布置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灵珑点点头,果真仔细观察起璃园。
璃园的风貌与一般大家闺秀的楼阁截然不同。没有脂粉浓郁的莲花池、碧波庭,有的却是葱郁的花木,潺潺的溪流;没有高矮相邻的亭台楼阁,有的却是一栋颇为简约的小木屋。而小木屋的左边,恰恰是一处院子,花儿开得艳丽,药草也长得繁茂。
灵珑慢慢地朝园子的一处走去,那里架着一个秋千,许是许久没人乘坐的缘故,秋千上结满了各色的喇叭花,微风轻轻地吹着,花瓣摇摇摆摆,她氤氲了眼睛,喃喃地喊了一声“娘亲”,随即便被一个温暖的身躯抱进了怀里。
古灵儿激动地落下泪来,“珑儿,珑儿,你终于肯唤我娘亲了,真好,真好!”
灵珑将头靠进了古灵儿的怀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璃园的一切都是仿照回音谷建造的,却比回音谷更加精致许多倍。而那个秋千,那个灵珑央求师父许久都未曾满足的秋千,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那是她喜欢的藤制秋千,挂满了牵牛花的藤制秋千,她儿时做的画,便是这样的秋千。
灵珑从古灵儿的怀里起身,吸了吸鼻子,故作娇俏地说,“娘亲,珑儿肚子饿了!”
古灵儿连忙接话道,“是,是娘亲糊涂了,行了一整天,你必定是饿坏了。翠浓,传膳!”
一个面色冷淡,容貌出色的女子声音舒朗地说,“是,夫人。按照您的吩咐,膳食一早便准备好了”。
古灵儿点点头,牵起灵珑的小手朝木屋走去。
木屋的内室果然比回音谷宽敞,装饰也颇为考究。
灵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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