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热血,流入皑皑雪地之中。
胤禟对着胤禩,缓缓摇头。
胤禩双手颤抖,终于握不住,将匕首掉落在地。
“好一个兄友弟恭!”胤禛咬牙笑道,“好廉王。真是天下归心——看来八弟不总理朝政。皇阿玛地下英灵,也不会安心了!”
胤禩紧紧抿住薄唇,一脸悲愤,难以化解。
佳欣有些担心的看着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意思地欺前一步。“八贤王自然要辅政,但他——”胤禛粲笑着,指向胤禟,“他向天动手,乃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来人——”
“等一等!”佳欣喝在他的前面,“……莫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这半句却没有出声,乃是用唇形说出。她站在众人与可闻,但脸上表情,却只胤禛可见。这一句唇语并不复杂,胤禛自然能懂——在澹宁居中的一个时辰,胤禛和佳欣之间达成了数项交易,其中的一项,便是,胤禛不可伤害任何一位阿哥的性命。
但众人眼中,只看到“十三阿哥”拦在胤禛与胤禩之间,陷入沉默。
半响之后,胤禛冷哼一声,却放缓了语气:“胤禟罪无可恕,来人,将他拉下去仗责一百,以儆效尤。”
陡然,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呼“皇上英明!臣弟叩请皇上下赐麻衣,好让纵位弟兄入内为皇考守灵!”
说话的是胤禛的死党,十七阿哥胤礼。
他高高扬声,却低低跪起,恭敬庄重地叩头。
被他一带,十二十五十六三维三十上下的年轻阿哥,纷纷跪了下来。“臣弟叩见皇上,臣弟愿着麻衣,请皇兄见赐!”
十来个阿哥,一下子跪了四个,剩下的不由得形单影孤起来。
胤禛面有得色地逼视全场。
佳欣掸可掸衣裳,亦轻描淡写地跪了下来,语气却无人可撼,“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不可一日无主。请皇上尽快料理大行皇帝身后之事,了却大行皇帝未了之愿,尤为切要。”
片刻之后,十二阿哥与七阿哥也跪了下来。
剩下的是诚亲王胤祉,恒亲王胤祺,廉亲王胤禩,敦亲王胤我,四位位极人臣地皇子,年纪最长的已经四十六岁,个字最高的和康熙一般高,进的跟近,远的很远,零零落落站在那里。
雪地里不知从何时传来了擦弓弦之声。
好苍凉的一幕。
胤禛一挥手。
魏珠给跪着的众人分发麻布孝服,深青色变成白色,似乎融入雪地之中。
剩下的四人还在那里僵持。
确实胤禩先理了理朝服,冷冷地当先跪了下来。“老四,我跪地是皇阿玛,不是你。从今往后,我若在你面前下跪,跪地都是皇阿玛一句遗愿,与你,则毫无关系。
“八哥……”胤我恨恨地瞪了胤禛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被胤禩死党,拖延至今,不过观望而已。
胤禛终于见到所有曾经屹立在面前的深青色全部跪倒。
若非身后就是康熙灵柩,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起来。
岌岌营营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一览众山小,天地唯我独尊!
“好好好,咱们兄弟情深,不必拘礼,都平身罢。咱们一块儿进去瞻仰皇阿玛遗容,再送他老人家一程!”
这话说的,已经全然没了分寸。
佳欣冷冷道,“皇上,莫忘了传讯皇后,一同前来扶灵。”
胤禛啊地一声,恍然想了起来,因而笑道。“十三弟真是天下贤良——张延玉,持我……持朕手谕,传于福晋……传于大清皇后那拉氏,快去!”
“是——”
胤禛很是得意地走过去,故作亲切地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八弟,政务多艰,为兄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先前的事莫要挂怀,我们君臣同心,一齐打理皇阿玛留下的这万丈江山——对了,忘记告诉你,你嫂子接到为兄手谕之后,自会将各家福晋接至于雍府之中,一同筹划守孝更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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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唰地变了脸色。
他只要留得性命,出了园子,手上不是没有底牌。
但胤禛这一招很娄——现今畅春园在他控制之中,只有他能传递消息,也便只有他能传信给那拉氏等亲信,去及早控制住对手的命门——胤禩的命门,现今正在廉府之中,并无周保护,亦无可靠。
一个时辰的先机,步步先机,一个时辰地落后,满盘皆输。
“……你若敢对沈瑾做什么,”胤禩握紧拳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做鬼,亦不会放过你。”
“不会不会。八弟何必多虑?不过是在我府中盘恒商议,小住几日罢了。”
“皇上,”隆科多愉快地更正,“潜邸不可再称为府,应该为宫。”
“是哦。” 胤禛点头,”叫什么宫呢?……朕长于大内永和宫中,封号为雍王,年号为雍正,那这宫就叫做……“
“雍和宫。”佳欣无表情得接口。
胤禩仇恨的目光射向了佳欣背后。
佳欣能感觉他的不解,和怨娄。
胤禩怕是众人当中,接近于看穿佳欣身份的一人了。但没有人知道,为何今日的“十三阿哥”,竟会和几不两立的胤禛如此同心同德,同气连声。
就好象十几岁的时候那样……就好象中间的实际年都不曾存在过。
从此以后,史上的怡王,只有幼年,以及中年。中间的少年青年时代,一笔勾销。史书如勾栏女子,任凭人来去搓揉。什么皇贵妃,什么景仁宫,什么谋反,什么叛乱,什么天外天,什么人外人,什么人上人,都重新涂过一遍,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就像星汉之间,一滴朝露。
就像朝露所映,黯淡星群。
第六十六章 现在是雍正王朝
特权的感觉真不错。
其他皇子还披麻戴孝艰苦朴素地留宿在畅春园内守灵,佳欣这位伪十三阿哥,却可以舒舒服服溜回府中探视妻小。
佳妍躺在床上,神情平淡,却空洞。
“然后呢?”她问。
佳欣很没兴致地在那里解释后来发生的一切。
“……胤禛故意作出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要激怒胤禩他们,好借机下杀手。胤禩胤禟也不是笨人,顺着他走,假作出一副不理智的样子,好骗胤禛放松警惕——其实,还是胤禩他们自保的能力棋高一着。若是他们一开始就恭顺臣服,摆出谋定后动的架势来的话,胤禛无论如何也会痛下杀手——我虽然在那里,但毕竟形单影只,拼不过他那些刀斧手、弓箭队的。”
原来那场纷争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玄机。一切哀、恸、怒、泪,不过是一场表演套着一场表演,一个假面后的另一个假面,真心何处,无人可知。
佳妍缓缓点头。“这样的结果……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平安无事,才是最好的消息。”
“小妍。”佳欣眼眶一酸,低下头来。
“他们又识穿你的身份么?”佳妍问。
“胤禩胤禟都看穿了。其余的,胤祉他们大概在五五之数吧,几个小的虽然知道我不是胤祥,但却应该没有认出我是谁来。”
“……怡贤亲王。”佳妍喃喃。“小说里读到过怡贤亲王的封号。原来,怡贤亲王,和爱新觉罗胤祥,并不是同一个人。”
佳欣咬牙苦笑,“现在还只是怡亲王而已。要死后。才加上一个‘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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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妍茫然看着佳欣。“你也会死么?什么时候呢?一般的小说,都是写到雍正朝,就结束了。”
“……我?十年之内吧。”佳欣摇摇头,“雍正朝并不长。历史上的怡王,死在雍正之前。”
佳妍伸手来抓佳欣的手。
佳欣不知道为什么,躲了一下,然后送过去被她抓住。
“姐,天地悠悠,最终。我们都是一个人。”佳妍抚着佳欣的手。缓缓说。
佳欣点点头。“是,最终,都是要一个人走,天赐地路。殊途同归,却终不可并肩、携手。”
沉默了片刻。
佳欣问。“告诉她们了么?”
佳妍咬住下唇。“才想跟你们说的。钟玉姐姐决定殉节,已经叫人把她住的房子钉了起来,不饮不食,唯求一去。”
“……由她吧。”一生没有爱的女子,难得作出这样的决定。佳欣和佳妍都不认为她有多爱胤祥,爱到必须殉葬,但难能可贵的是,她终于觉察到今生不幸,想要求一个解脱和自由。
那就。满足她好了。
“其他人呢?”
“娟娟哭得崩溃了,看起来,过阵子也能够好的。昌儿礅儿他们几个小孩子都被接入宫里去了,好大的马车,白绫宽辙,一路接着各府皇子皇孙,叫人看了害怕。”
“倒似什么童话里面的情节。”但佳欣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是什么童话。
外面侍女怯生生地通传。“回爷,回福晋,雍王府又来人催了。”
佳欣皱起浓眉,“催什么?”
“催我去雍府。所有的嫡庶正侧福晋,皇子侍妾,格格内眷,都要去。早晨就来催过一次了,那时节我还恍惚着不大好,所以也没有去。这会子……怕是得起身了。”
佳妍撑着自己坐起来。
佳欣帮她递上素白衣装。
两姊妹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絮絮叨叨地,穿衣,起身,说话。
但佳妍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明明脚下空空,却自己被自己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佳欣过去扶她不及,听见那咚一声巨响,竟是佳妍磕到了后脑。
“小妍!”她张皇地扑过去,抱起佳妍。
佳妍没有太大的事,反手摸自己的头上,竟是一手血。
佳欣用白帕子按住她的发间。白帕子氤得红透。
然后佳妍似乎有些不适,牙齿略微发抖。佳欣很紧很紧地抱住了她。
抱了很久。
佳妍瓮声道,“我没事了。”
于是佳欣放开她。她站起来。
门帘外侍女不知道该不该入来扶持,一脸局促不安。佳妍竟笑了笑,就这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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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忙扶住她。
佳欣留在室内,看着手中满是血的素帕。
看了一会,将帕子放入案上托盘之中,然后理了理自己仪容,推门而去。
门外车马凛然。
“爷,去畅春园?”机灵的小厮沉声问。
“回宫。”
雪沁得路很滑,从府第到皇宫的路很短。
皇帝不在宫中。大部分后妃都随驾去了畅春园。整座宫廷十分寂寞。
但佳欣却不知道,至少有一个人还在宫中。
和妃,瓜尔佳氏玉枕儿。
凡是德妃随驾出巡,她便留守;德妃留守,她便随驾,两人永远占住各方交通要道,以备不时。
如今价宫中已然为康熙停灵做好了准备。白幡白绫,白灯白绡,更衬得地上积雪初融,残乱泥泞。
“什么人?”宫门口就有人拦阻。
佳欣伸手一晃,两朝令牌赫然手中展现。“皇十三子,和硕怡亲王胤祥,奉大行皇帝遗旨,及当今皇上圣谕,传诏后宫!”
侍卫已经,“回来传诏的不是魏珠魏公公么?刚刚才走——”
“本王所传乃是密诏——让。路。”
“……是!”
众留守嫔妃都聚集在了惠妃的翊坤宫中。佳欣很轻易地一路进入到此——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一直享有着这个时代难得的自由,现在,她却要利用这自由。去禁锢他人的命运了。
很简单的办法。
佳欣大概等了一刻钟的时辰,才看见和妃身边的侍女出来解手。
她敲昏这是女,换上她的宫装,直接入去。
衰老的惠妃精神不错,正分派诸位留守的妃嫔谁谁负责香烛谁谁负责监督洒扫,还在叨叨批评者新送来的孝帽质量低劣。顺口吩咐叫再多派人去园中打探消息。看灵柩何时回鸾。佳欣在人群中竟看见了久违的高婉儿。她此时位份仍复为嫔,但却已经失却雨露恩宠多年,竟也在留守嫔妃的队伍之中。神情慵懒,隐有当年灵动风采。但眉目倦怠,以无彼时慧黠姿态。佳欣心中暗叹,却不动声色地垂首走到和妃身边。
惠妃正和一个答应说话。殿中地方宽广,宫女过来回话也是小事,故而无人注意到佳欣的存在。
佳欣低声道,“和主子莫慌,我是园子里来的——皇上有手谕传给您。”
和妃果然神色一紧。虽知胤禛继位,但畅春园群雄窥测,生怕又有什么变故。又看见佳欣手中持有胤禛令牌,并不防备地点了点头,看看惠妃不在意时,转身随佳欣出来。
虽然和妃身后还跟着两个碍眼的心腹侍女,但对佳欣来说已经毫无难度。懒得再多敷衍,佳欣与和妃等走到个死角,看看四下无人,直接三下五除二打晕了三人。
将两个侍女留在雪地里,佳欣把和妃拖到了一边,环抱在怀里,撬开她的牙关,塞了一枚丸药去,再捏住她喉头,帮她吞咽。
丸药体积不小,佳欣伸手抓过一把雪,塞入自己口中,全化为水之后俯身对住和妃口唇,将一口水度了过去。
和妃哼了半声,咽下了那枚丸药,同时人也悠悠醒转。
“别闹。”佳欣温柔地看住她,同时一手却捏在她的咽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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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欣不是搏击好手,但十年寂寞空庭,练习如何将一点一点修炼回来的紫金气用于格斗擒拿,也有小成,可与三五个普通武林中人对战而不败,几个柔弱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你是谁?”玉枕儿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脸,眼睛里写满疑问。
“我是胤祥。”佳欣微微笑了出来,“但并不是从前的那个。我刚刚给你服了一枚紫金丹——紫金紫金,自尽自尽。从此之后你每隔三十日,须服我给你的解药一枚,否则的话……相随皇考于地下,不亦快哉?”
和妃挣扎了一下。“……这是,为什么?”
是。这么复杂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佳欣一下子也觉得无从解释,片刻之后才答她。“不为什么。你记得此话就好——大行皇帝明日停灵乾清宫,你有机会见到新皇,莫要忘记将我喂你服药之事,告诉于他。”
没办法中的办法。
老四控制了霃瑾炎枫等人。
佳欣要完成康熙的遗愿,保住未继位的皇子们的性命,便不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亦寻求胤禛的软弱命门,予以控制。
唯一不太确定的就是——胤禛有多爱和妃?
记得听胤祥讲过和妃准备自尽的那个故事……希望,希望一切能成为相互牵制的圆环,不至于从轨道脱离。
佳欣忽然,忽然明白过来。
一切依循历史,竟是最好、最好的一场结局。
雪又开始下了。
佳欣独自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在回畅春园的路上,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另一份遗诏。
从康熙宾天到此时,还未过十二时辰。
他人或余悲,亲戚已高歌剑舞,步步血雨腥风。
停灵第二日。
佳欣守在草棚中不问世事。
外面的风雨已经不太要紧了。只有没人来找她,她也不必再去找任何人。
说是草棚,其实也颇为舒适,每位主子面前都有火盆,虽没有女孩儿伺候,却有太监苏拉随时听候吩咐,不能吃大鱼大肉,清单小菜也精致可口。
安静的天气,安静的下雪,然后变暖,然后下雨,然后变冷,然后再下雪。
晚上轮番回家,轮不到的就在棚中和衣而睡。
佳欣看见斜前方的胤禛匆匆地又出去了,交待着些什么。
佳欣还看见跪坐在角落里的胤禩正默默写些什么,然后揉成团,然后再展开,涂抹。
高高的灵柩在那里。
风吹动草棚的帘幕。
佳欣想起来那年的木兰大营。
帐殿夜警,然后华丽地叛乱。
回忆飘来很近,佳欣觉得温暖。那时候的阳光,那时候的马车,那时候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