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陛下可有传召?”宋雪晴听得身后人声,微微垂目。婢女靠近的时候她便已知道,只是懒得动弹,不过是一个凡人,还不必她去戒备防范。
“并无。”听得她清冷无波的问话,婢女心中微颤,慌忙回道,对待仙师的那一点儿憧憬变成了惶惑畏惧。她怎么就没被派去侍奉北殿的那一位呢?听说不仅是个美男子,还温雅出众,每每都叫人如沐春风。
她有幸曾见过一次,一颗放心暗许,可惜仙师高不可攀,她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见到长卿国师转过身来,婢女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仙师似乎与三年前有些不同了。眉目还是一样淡然,看着却叫人有些心惊肉跳的。
“既无事情,你且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宋雪晴懒得去琢磨一个凡女的心思,摆摆手,把人斥退。
婢女依言退下,丝毫不敢多言。
她人放走,宋雪晴眼前瞬时便多了十来个纸鹤。闭关前她设了阵法,外事通通传不到她这里。这些传音已经滞留多时,还没来得及查看。
大多是来自蜀山剑派,掌门师伯说的是司徒茂云一事,对她的处置并无异议,甚至连师叔玄秋也传音过来,谢她代为清理门户。玄如镜则说了魔修一事,乃是陆家门人寻人上门,又四处散播,已经处理过了云云。
也有家人朋友的,多是宽慰之语,叫她安心之语也倍觉温暖。
终究,这世上还是有属于她的那一份温暖。
312 迷障
许是宋雪晴这几年一直杳无音讯,后来的传讯之中便添了几分焦虑担忧之情。虽然明知她人就在皇宫里,但没有得到坏消息之前,便是蜀山剑派的掌门也不好贸贸然的上门询问,更别提是宋家这样兴起的家族,根基不稳,哪敢得罪皇族?
“……姐你在那里若是呆的不痛快,早些回来就是,父亲已问过老祖宗,并无妨碍。”这是宋浩清那小子的传音,言谈有度,做事也更有分寸了,果真是长进了。
再有,便是黄元宝,他说话总是简单又直白,“我永远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知为何,倍觉感慨。
她的圈子一直很小,并没有试图发展过。前世曾有过交往的那些人,总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背叛,她渐渐不再相信情谊二字。所谓情谊,不过是没有利益纠葛下才能出现的产物,不知有多么廉价,也正因此,她才会对黄元宝的那份宽容格外感激。
即便知道这样做是错,他仍旧是那么错了,不过是因着一句“事出有因”。
而这一世,他更是从头到位,都站在自己身旁,从未有半分动摇。
一一给诸人回复,告知大约半年之后就会回到蜀山剑派后,便收拾了这一地的零碎,走出青云殿中。
外界的阳光,真是许久不见了。
司徒皇帝的表情淡淡,只是眼眸越发冰寒森冷,想来是后来查出了什么。不过宋雪晴只是哂然一笑,坐在这个位置上还相信亲情,他也是迷障了。
“国师出关了,想必功力大进,真是可喜可贺。”司徒皇帝见到三年未曾露面的宋雪晴,方才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她久未出现,他都快忘了皇宫中还有这一号人物。到底,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他又怎么可能个个都放在心中。
这个女子倒是越发的淡然了。看样子真是问心无愧了,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安心闭关?
只是看到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她越是纯粹,就越会想起当年自己竟差点落入了自己人的陷阱之中,这怎能让他不又痛又悔?总以为给了他们最大的宽容便是他的仁慈,怎忘了人心不足,根本找不到上限!
“陛下憔悴了。”宋雪晴挽起一抹淡笑,徐徐施礼,不说温柔婉约。却也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长卿闭关日久。也未曾替陛下尽心。愧对陛下。”
你不尽心都这样了,查出那么些潜伏在宫中的探子,若是尽心了,那还得了?
司徒皇帝的嘴角抽抽。到底没有说什么,只轻言细语的言语交锋一番,便由着她自便了。
宋雪晴辞过皇帝,又去了一趟北殿。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青云北殿,四周的布置倒是与她所住的南殿别无二致,只是住在其中的人不一样罢了。
彼时姜贤愚正坐在二楼大殿的外走廊上闭目养神,身下一张精工细作的太师椅,很是悠闲闲适的模样。灿烂的阳光从背后轻轻洒落在这个男子的身上。映衬的那张俊彦越发明亮照人,国师袍服宽大,随风飘逸飞舞,不似在人间。
“你来了。”察觉她的靠近,他睁开眸子半眯着。眸色幽深,复杂难懂。
这目光,叫她莫名想起前世那最后一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
尽管口中细数着她的罪状,也尽力做出了愤怒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眸,却沉幽如万年不化的坚冰一般,叫人看不清、看不透。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是恨自己的吗?
莞尔一笑,收回散落的思绪。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却在见到他时,还是忍不住会在意。这大抵就是喜欢过一个人的心情,哪怕已经不爱,哪怕明知一切不过是她的自相情愿,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他前世,可曾待她有过一分真心?
不管是真的喜欢,还是真的痛恨,想在他心里留下那么一点点的痕迹,都是好的。
“冲虚师兄好悠闲呢!今儿太阳正好,不介意一起晒晒吧?”她笑得清雅无邪,又问的天真。
姜贤愚深深的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道:“给长卿师妹搬把椅子来。”
“哪里用得着劳动冲虚师兄殿中的婢女,”宋雪晴随手一挥,手中红绫入活了般直直向里间摄去,须臾间,便卷了一张椅子出来,坐在身下:“你瞧,这样不是更简单?”
姜贤愚怔了怔,忽而笑道:“也是,你我都是修士,本就该用修士的手段。”
这人间的富贵,果然享不得。
“你们且退下吧,我想与冲虚师兄说说话。”宋雪晴道。
侍女微楞,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羡慕,下意识看向姜贤愚,见他轻轻挥手,也只得退走。
能这样随意的在冲虚国师身边坐下,却是她们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修士与凡人之别犹如天堑,再怎样努力也无法越过。
碍事的人走了,宋雪晴却是翻来覆去的调整坐姿,直到觉得舒服了,任由阳光打在身上,方才轻轻喟叹一声,仿佛极是满足。
“要同我说什么?”他们二人这样坐着,实在有些古怪。姜贤愚抿了抿唇,出声问道。
他们至今都没有过什么真正的交集,不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对方的声明,便也是因缘际会偶尔碰面。姜贤愚本就是敏感至极的人,怎能察觉不出她似乎并不喜欢与他相处。
今儿突然跑来这里,又与他并肩一起坐着,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实在让他难懂。
宋雪晴侧过脸看他。
他有一双能打动人心的眸子,那眼睛实在好看的不得了,偏偏无情的很。
“冲虚师兄,你可曾听人说过,若是投胎转世,结丹之后,便能忆起前世?”她诡异的一笑,直直的盯着那双眼,说的话却气若游丝,仿佛鬼魅一般。
姜贤愚心中一惊。下意识回道:“你想起了什么?”
这口吻……果然有古怪!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糟了。
姜贤愚的脸上难得有了不同的表情,他温文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异常凌厉:“宋雪晴,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希望你都不要搀和进来,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可懂?”
不,她不懂。
她从来都是觉得,自己与这些人没有什么相干的,可偏偏。一个两个都要扯上她。
“几年前与万兽宗的李道友见面时。他也问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吗?”宋雪晴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明明和自己有关,却偏偏被隐瞒的感觉了。
从一开始。她便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的气场很奇怪。明明一个是玄天宗高徒,称霸天才称号近两百年,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的新秀,性情突变的好似另外一个人。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可是那年大比在玄天宗相遇时,他们对视的目光,莫名纠缠在了一起。
这本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偏偏。这两人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向自己。
肯定不是因为那件莫名其妙,同时求亲的乌龙事件才会这样,
如今,甚至问了同样的话。
姜贤愚叹了一声,别开眼不再瞧她。只望向前方,仿佛那里开了一朵奇花似的。
他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宋雪晴烦躁的不行,很想操起太师椅给他来一下醒醒脑子!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根本屁用没有,还有失她一贯的形象,太得不偿失。
他性格素来强硬,不想说的事情,别人再怎么逼也是无用的。
就算心有不甘,她也只能放弃,转而道:“那冲虚师兄应该不介意同我说说这几年,司徒家和陆家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一次,姜贤愚倒是很爽快。
自宋雪晴闭关后,的确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
陆家想要重得回昔日的荣光,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曾经身处在那样高贵的位置,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这样的落差,神仙也忍不了。只是司徒家根基身后,陆家的挑衅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再加上故意抹黑宋雪晴之后,蜀山剑派对陆家更是敬而远之,差点就没对立,以至于落了许多不好的名声……与一个宗门弟子作对本也没什么,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挑上被报以厚望的她。
司徒皇帝动作的很快,收拾了弟弟与侄儿之后,便亲自修书向蜀山剑派说明情况,表达了歉意。这种直来直去的做法,很得玄如河的心,再加上他们无意搀和皇族之事,自也不会闹大了去……宋雪晴还在宫中任职呢!
安抚了蜀山剑派只后,司徒一族便只针对陆家出手,很是剪除了不少魔修羽翼。
陆家安排了几次出手,都被早有准备的司徒一族一一回击,以至于元气大伤,只能再次隐蔽起来。不过这一回,却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帝王可不管正魔二道之间的约定,该出手时就出手,穷追猛打之下,让陆家差点连立足之地都没保住。
只是魔修的地盘不是那么好清理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也就罢了,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哪有不还手的道理?便是与陆家不相干的魔修,都开始帮着他们。
司徒皇帝明白斩草除根势不可为,只得收手,只在暗中与陆家周旋,打探他们的消息。
那个陆家少主还在,司徒皇帝难以安心。
宋雪晴听罢,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313 问
姜贤愚陪着她一起沉默,他冷眼看着这个女子,仿佛沉静美好。她低着头,目光仿佛落在自己的手上,可偏偏光华游弋,又好似什么都不被她看在眼中。
猛然的,心中一跳,自己对她,似乎太关注了些。
他素来知道自己,结丹之前,尚识得几分烟火气,结丹之后,看似未变,其实早变了。
有时候,记忆就是这样弄人,该记得的忘记了,不记得的总又反反复复的想起来。
许久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上心了,也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去关注一个人的小动作,脸上细微的表情,以至于当他看到她的迷惘时,心里痛的厉害。
他的手拂过心口,终究没有按下去,仿佛只是不经意。
“多谢冲虚师兄告知。”她笑道,起身要走。
姜贤愚并没有拦着,只是在她转过身的时候,轻轻的问道:“你可是对冲和师弟有心?”
宋雪晴的脚步滞了滞,随即坚定的踏下,她没有回身,就这么走出了北殿。
“师兄,你管的太多了,不觉得累么?”
姜贤愚听得这飘渺一句,良久方才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凭栏而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他记得,有一阵,她是喊他姜师兄的。
自他入玄天宗,被师尊青玄收为亲传弟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用姓氏来称呼过他,而那一年,他方才十二岁,宋雪晴还没有出生。他道号冲虚,无论是对内或是对外,都只有冲虚师兄、师叔诸如此类,这个称呼都是统一的,为何她这般别出心裁?
他也记得,她喊冲和的时候,目光柔柔的。唤一声元宝师兄。
哪有用名字带师兄这样喊的?
如此怪异。
过得半年,两人的任期结束,司徒皇帝赏赐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不偏不倚。
他们都是最顶尖的宗门弟子,又一直深受看重,寻常物件,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赏赐给那些散修,大抵会欣喜若狂,给他们。倒更像是贬低。
宋雪晴无奈。这是惯例。又不能不收。
皇帝的司库还没有贫瘠到这般地步,恐怕是看她不顺眼,只因他想将一位皇子令她带回去入门,却被她一口回绝。失了颜面。蜀山剑派少了一位皇族弟子,司徒皇帝想再送一个人进去,不但她不肯,蜀山剑派也不会肯。
谁乐意放着一个别有心思的人在门中,明知道他不怀好意,还得好生供着。
蜀山剑派有这个底气拒绝,宋雪晴也有。
皇帝开不开心,她本就无所谓,就是带累了姜贤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在过意不去,也已经这样了。
接任的人还没来,但这是不用等的,就好像他们五年前到此,并没有人等着交接是一样的。
因为没有什么好交接的东西。
司徒皇帝只怕也乐得松快一两个月。哪怕他们并不会当真盯着他做什么,也仍不会多做挽留。
这一次皇宫之行,她累得很,主要是心累。凡间的帝王再尊贵,也与她不相干,她在那里可以将自己当做凡人一样生活数年,反而轻松得很。
可是修真界的帝王……终究不只是帝王而已。
玄天宗离得近,不过是片刻的事,姜贤愚不知为什么想请她去玄天宗坐坐,还打了元宝师兄的主意,宋雪晴听了只是笑,到底也没答应。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还是头一回这样归心似箭。
回程的路上却偏出了岔子。
拦人的是陆冠英,他眉目里带着几分倦意,也不似前次那么前呼后拥的,只跟了一个年轻的金丹修士,正横眉竖目的瞪着她。
真是好笑,她都没找他们算账,他们有什么理由怪她?
陆冠英心里也是清楚的,因此打发了那人在一旁守着。
“姐姐,”虽然她不许,他还是这么唤他,听着显得亲昵,却终究不如以前那么顺耳了:“姐姐,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挥手打断他的话,直白的看进他的眼底,毫无怯意:“但我也早就说过了,你选了那条路走,便再也与我不想干了。”
听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撇清与自己的关系,陆冠英有些急了,道:“并不是我想那样的,只是我身不由己……”
“既然身不由己,现在又为何来寻我?”她冷着脸,没有一丝笑:“但凡你有过一份顾虑,早该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你要我体谅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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