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吊眉公子双腿发软,这才知道,之前看起来纨绔无用的少年公子,原来这么厉害。
“砰”的一声,他已被蔡紫冠兜面一拳,打倒在地。
“来啊!”蔡紫冠冷冷地道。
“来……来什么?”吊眉公子的鼻血,稀里哗啦地淌下来,他拼命用手去擦,左手擦完又换右手。
“放狗’啊!咬死孟空空的狗,咬死他父母的狗,咬死那些违抗你的平民的恶狗,你再放出来咬我啊!”
孟空空惨死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那少年看不见的双眼大大地睁着,却仿佛映出了这世界上一切的不公和绝望。
“姓蔡的!”一旁的小贺大叫起来,“你滥用私刑,不怕镇国将军怪罪吗?”
吊眉公子的两条眉毛仍然高高地扬着,可是已经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我……”他捂着鼻子,看上去狼狈极了。可是嚅嗫着说了两个字,却忽然间放下手来,做个鬼脸,恶狠狠地笑了出来。
—鼻血染红了他的人中、下巴、甚至门牙,那通红的笑容充满恶毒:“可是我不会‘放狗’啊! ‘放狗’的不是我啊!”
就在这一瞬间,蔡紫冠猛地向后一退,刚刚打过吊眉公子的右拳,骤然间痛得一甩。一片血珠,因此而远远地飞散出去。
“呜——汪!”一只拳头大的“黑狗”突然出现在他的手背上,发出一声吠叫,又钻入他的肉里。
蔡紫冠大叫一声,抚腕而退。
“‘肉狗’已经上了你的身!”吊眉公子整个儿地活了过来,“你就等着被他咬死吧!你为孟空空而来?行啊,你比他幸运,‘肉狗’咬死你,可以比‘皮狗’快很多!”
“你……你不是不会‘放狗’吗?”
“是啊,可是‘放狗’的,是徐先生啊!”
蔡紫冠猛地回过头来。徐先生平躺在地上,虽然无力挣开石板的束缚,却也大笑起来。
“放狗的是我!”事到如今,他也不由有点得意起来了,“在你对那两个人出手的时候,我就把‘肉狗’放在了公子的身上。你不打他那一拳就没事,但只要你一打他,一碰他,‘肉狗’就会潜到你的血里肉里,让你抓不住,赶不走!”
一旁同样动弹不得的李子牙,这才明白了自己在罗汉楼里莫名中招的缘由。
“什么‘皮狗’、‘肉狗’……”蔡紫冠咬牙恨道,“这么说,孟空空身上的那只大狗也是你放的?”
“那是‘皮狗’。”还没等徐先生说话,吊眉公子就已笑道,“那小子死得惨么?徐先生一共有三只狗,死在‘皮狗’嘴下的,从来就没有一个是囫囵人。”
“是么?”蔡紫冠看着徐先生,“原来真的是你啊。”他忽然站直了身子,捧着右腕的左手,随随便便地放了下来。
他的手背上虽然有一个怪吓人的伤口,但奇怪的是,那凶残异常的“肉狗”,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是咬了他一口而已。
李子牙简直是羡慕嫉妒恨地叫了出来:“你……你怎么会没事的?”
“我早就知道是你,也早就防着你。所以,现在,你可以去死了。”蔡紫冠冷冷地看着徐先生,轻轻一跺脚,土遁术传导过去,登时将徐先生身下的石板和土地全都化成了不实之土,仿佛一个不能承重的泥潭,渐渐地将徐先生吸了进去。
“不……不!”徐先生惊慌地叫了起来,石板渐渐没过他的腹、胸、脸……他在做出最后一个惊怖绝望的表情之后,彻底地消失在了地面下。
2
“啊——啊——徐先生,徐先生!”忽然,吊眉公子疯狂地惨叫起来。他摔倒在地,两手扒着衣襟,用力一扯,已将上衣撕破。只见他的胸口上鲜血溢出,一颗青色的狗头正在大口啃咬。
“徐先生……徐先生!咬错了!”他挣扎着扑向蔡紫冠,“快把徐先生放出来,快让他收了‘皮狗’!”
蔡紫冠惊疑不定,往旁边一闪,让他扑到了地上。
那“皮狗”在吊眉公子的衣下狂吠,狂暴的撕咬声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上忽然掠过一个影子。那影子像是一块巨大的铁锭,从裂成两半的罗汉楼上直砸下来。
“轰!”他落足的地方,四块青石尽数碎裂凹陷。
“将军!”深陷地下的小贺,欢喜地叫出来。
镇国将军傅山雄的背影,仿佛还在熊熊燃烧着。他回过头来,发髻微乱,衣服上也多了多处裂痕,可是他的双眼,却还是那么亮。
“蔡紫冠?”他哼了一声,“又见面了啊!”
说话间,他几大步走到徐先生沉入地下的地方,蹲身一拳打下,登时将石板击裂,把那深埋地下的放狗人掏了出来。
一向镇定自若的徐先生被他随手扔在地上,蓬头垢面,气喘得眼睛都翻白了。
“收了狗。”傅山雄冷冷地命令道。
徐先生居然还听得到,他勉强爬起身,向傅山雄叩了个头。
吊眉公子身上的犬吠声忽地停止了,他整个人骤然放松,瘫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呻吟。
“傅将军!”蔡紫冠怒道,“这是我和他们主仆之间的事,你最好别管……”
“你要是想死,就再这么和我说话看看。”傅山雄蓦然转头,冷笑着道。
一瞬间,山一般的压力令蔡紫冠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风中忽然飘过花香。
被深埋着的小贺和李子牙,身边的泥土忽然开出了一大片一大片鲜花。纤弱的鲜花撑裂了石板,更多的花朵包裹着他们,托着他们慢慢浮出地表。
“花”来了!蔡紫冠眼角一跳。
在长街的尽头,一个身披花衣,形容妖艳的男子,正笑嘻嘻,不慌不忙地向他们走来。而在他的身后,几乎被他花衣完全遮住的“虫”那阴沉身影,正亦步亦趋。
“将军,我们来晚了!”远远的,“花”便微笑道。
“也许并不晚。”傅山雄瞪了蔡紫冠一眼,“有人还想打下去,没准你们还有活动筋骨的余地!”
“锵”的一声金鸣传来,却是小贺脱困之余,终于拔出了冰火双剑:“将军,不用他们动手,这小子由我来对付!”
“花”好奇地侧着头,一边盯着蔡紫冠,一边带着“虫”直走过来。
蔡紫冠退了一步。现在他和徐先生、吊眉公子之间,已经隔了三大贼王,冰火双剑,以及一位将军。
“……让开!”他忽然道。
“是谁在说话?”“虫”阴森森地道,“是那个见到几只虫子就能吓得昏倒的小崽子么?”
“花”笑嘻嘻地抱着臂,几乎是看热闹似的,看着蔡紫冠。
蔡紫冠咬紧牙关,几乎立刻便要动手。
“姓徐的!”那边的吊眉公子忽然坐起身来,“你他妈的想死了? ‘皮狗’为什么会咬我!你看把我给咬的……”
他的声音突然止住,却是给傅山雄毫不客气地一脚蹬倒,睬住了脖子。
“蔡紫冠,我说过,你以后别落在我的手上。”他的视线越过三大贼王的肩膀,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和这位费公子、那位徐先生如何结的仇,不过你想要杀,你想要打,就来抢啊!”
“好!”蔡紫冠厉喝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剑、钩、花、虫。蔡紫冠的视线,再次扫过挡在面前的四个人。
小贺两眼冒火,刚才的失手显然令他羞恼非常;李子牙虽然神色冷峻,但一双眼睛却已显出了焦躁;“花”仿佛事不关己,但却毫无破绽;“虫”冷冷地站在边上,静默得令人不安。
蓦然间,蔡紫冠的眼中,猛地炸开了比闪电更亮的火花。
——他要动了!
小贺大喝一声,双手剑光暴涨,冰剑在左、火剑在右,一青一红,分攫蔡紫冠下身。
与此同时,李子牙的钓尸钩金光一闪,却已经直接射人了脚前的地下!
他们两个刚才都吃了蔡紫冠土遁术的大亏,因此,一旦抢攻,立刻不约而同地攻向了他的下三路。
可是这一次,蔡紫冠却是跳上了半空!
双剑一钩走了个空,“哗”的一声响,蔡紫冠原本站着的地方石裂土翻,反倒一下子蹿起了四株修长的青竹。
蔡紫冠人在半空,一个筋斗,竞像是要从四个对手的头顶上翻过去。
可是“花”,却不同意。蒲花飞过,这妖艳男子凌空踏步,几步走上,便已来到了与蔡紫冠等高的位置。
“去!”他微微一笑,已在衣下抽出了一根虎纹枪,猛地向蔡紫冠掷来。
蔡紫冠旋身一拧,让开了这一枪,顺势一脚向这妖艳男子蹬去。“花”两手一张,又抽出一杆枪,“噔”地挡住了这一脚。
“花”原地落下,而蔡紫冠却向后翻去。
那四根青竹刚好长成,蔡紫冠两臂一张,挽住了两节竹梢,在梢头微微一晃,已折弯了双竹。他借着竹竿的弹力,双脚连蹬,又向四人头顶踢到。
“断!”下边的小贺双剑一错,已将四根竹子齐根斩断。
几乎同时,钓尸钩金光一闪,已从地下蹿出,瞬间没入蔡紫冠的身体。
李子牙放声大笑,钓尸钩奋力一扯,神通过处,蔡紫冠登时变得轻飘飘的,给他扯得打横飞了出去。
可是蔡紫冠的手里,却还握着两根长长的断竹。
“噼!啪!”两根断竹一个断头上是冰坨,另一个断头上是烈火,给蔡紫冠抡圆了,一前一后地抽在李子牙的左臂上。
李子牙本来就伤得不轻,这一下闪躲不灵,登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蔡紫冠挣脱钓钩,落在地上,顺势潜入地下。可是双腿才一遁入,却突然大叫一声,如活虾入锅一般,又弹了出来。
潮水一般的虫子,汇聚成一条黑压压的狂龙,追着他的双脚,从地下拥出。
蔡紫冠摔倒在地,向后一翻。小贺冰剑刺空,火剑又到,“扑”地点燃了蔡紫冠的衣角。
“再不认输就完啦!”“花”大笑着,单手抄枪,在背后挠了挠痒痒。
“那倒也未必。”忽而有一个人冷冷地道。
一把金刀呼啸着飞来,如车轮旋转,“叮”的一声,拦住了小贺追击的双剑。
一个白衣、蛇腰、神色乖戾的男子,慢慢地向众人走来。
“虫”哼了一声,单手一催,黑压压的虫群便加速向蔡紫冠冲去。
可是空中却发出了“呜”的一声异响,一片绚烂缤纷的蜂蝶彩云从天而降,正迎上了虫群。
“吱吱剥剥”声中,飞虫、爬虫登时绞成了一团。
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单手掐咒,被蝶云托着,飘飘飞来。
而在她的身边,一个高大的青面男子,正咧开了嘴大笑:“老子还闲着,谁来和老子玩玩啊?”
3
突如其来的帮手,令整个场面变得微妙起来。
“你……你们……”蔡紫冠站起身,看到他们,声音仿佛有点哽咽,“杜铭、花姑娘……百里!你们……来了!”
百里清难得地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人家白跑吧。”他看了“花”一眼,顺手拔起了金刀,毫无表情的双眼,又迎上了小贺快要杀人的视线。
“哗”的一声,另一边的花浓和“虫”,同时分开了自己的虫群。
地上一片虫尸,飞虫与爬虫厚厚地铺了一层,死而不僵,蠕蠕抖动,令人毛骨悚然。
两个虫术高手气喘吁吁,看着对方,都有点又惧又恨。
杜铭仰天打个哈哈,居然拍了拍小贺的肩膀——小贺厌恶地一闪,居然也没砍他。
“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杜铭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来到傅山雄面前,站定之后,跪了下来:“末将杜铭,见过将军!”
傅山雄一脚踩着吊眉公子,冷冷地俯视着他。
“原来真的是你。”镇国将军森然道,“第一次听到青鬼杜铭的名字,我就已经在怀疑。原来你真的就是我的爱将,‘断岳刀’杜铭。”
“锵”的一声,杜铭自腰间抽出断岳刀,双手举起:“将军所赐‘断岳刀’在此。”
傅山雄哼了一声,接过刀,在手中掂了掂。
当初杜铭作战勇敢,这柄刀就是他亲自颁下的奖励。那时的断岳刀,只不过是一柄人间的快刀而已。
可是现在,当他再触摸到它的时候,断岳刀刀柄上所传来的力量蓬勃酷烈,显然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刀犹如此,何况人呢。
“当初我让你去寻找宝珠‘镇定’,好让丽妃娘娘尸身不腐,你却一去不回,所为何故?”傅山雄沉声问道。
“末将去夺取宝珠‘镇定’,却被强敌所伤。半死不活之际,是蔡小贼……不是,蔡紫冠用镇定珠,救了末将的性命。”杜铭一板一眼地答道,和自己昔日的上司说话,这老粗也变得严谨起来。
蔡紫冠等人早就知道他与镇国将军的关系,眼见这时旧部相认,杜铭完全没了气势,不由都有点担心。
可是听见他终于不再自称“老子”,却又不禁想去踢他的屁股。
“镇定珠何在?”
“正在末将身上!”杜铭一把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上蓝莹莹的宝珠镇定。
傅山雄看着那宝珠,神色复杂,伸出断岳刀,去戳了戳那珠子。
“你别乱戳!”花浓按捺不住,叫了起来,“再戳坏了!”
傅山雄瞪了她一眼,断岳刀的刀尖离开镇定珠,慢慢上移,最后又落在了杜铭的头顶上。
“临阵脱逃者,杀;贻误军机者,杀;私藏公物者,杀;以下犯上者,杀。”傅山雄森然道,“镇国军军中军纪严明,我今日作为主帅,杀你个四罪归一,你服不服?”
他突然如此严厉,蔡紫冠等不由吃了一惊。却见杜铭身子一僵,却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
“末将……心服口服。”他简直像中邪一般,对那镇国将军唯命是从,平日里那个三句话没说完就已经要跳起来打人的浑人呢?
“别呀!大个子!”
“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忽然间一声怪叫,杜铭体内的十三道魂精一起跳了出来。
“他二叔,快想办法劝劝啊!”
“三爷爷,我不想再死一回……”
魂精们七嘴八舌,围着杜铭一通吵闹,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傅山雄这边的人完全没见过这样的胜景,一个个全看得呆了。
“回去!都给我回去!”杜铭又羞又气,拼命把它们重新拽回体内。
“没事,没事……将军见笑了!”
“你——现在也是神通中人了?”傅山雄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杜铭。
“算吧……”杜铭一想到这种事就来气,“撞上镇定珠的时候,刚好把附在这颗珠子上的孤魂野鬼也给‘定’在我身上了——总之全都是蔡小贼害的!”
“你打我呀!”蔡紫冠马上在后边挑衅。
傅山雄面沉似水,举起断岳刀,高举轻落,在杜铭的头上虚斩了三下。
“既然你已经在外边闯出一番天地,那镇国军也就不再耽搁你的前程。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从此之后,你再也不是我的部下。”
举起刀来时,蔡紫冠等人已是高度戒备,一触即发;而对面小贺等,也是全神贯注。
杜铭愣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治军严苛的镇国将军,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将……将军,您大恩大德啊!大人大量啊!”
“不过你该死四次,我却只斩三刀。那一刀我一直寄着,如果有一天,你敢和我作对,和镇国军作对,我一定用那一刀,杀了你!”
“哪敢啊!不敢啊!”杜铭忙不迭地爬起来,从傅山雄的手里接回了断岳刀。
“行啦行啦,都别跟小鸡子似的瞪着个眼了!”忽然之间脱掉了纠结许久的“叛将“罪名,杜铭立刻翘起了尾巴,大度地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给老子面子,各让一步就得了!”
但显然没有人给他面子,蔡紫冠还是气哼哼的,百里清还是冷冰冰的,花浓和“虫”还是乌眼鸡似的对瞪。倒是小贺和“花”都侧了侧头,去看傅山雄的态度。
“蔡紫冠,你还想打?”傅山雄冷笑道,“现在你的帮手来了,你更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蔡紫冠沉着脸,没有说话。
“你号称不愿让他们卷入危险,而拒绝为国效力。但现在你让他们为了你的私仇和我的人打,就不怕他们有所伤亡?”
“我们伤不伤,亡不亡,不劳操心。”百里清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