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边用力涂抹着药酒,一边不屑道:“得了吧,老娘嫁了你十几年,还不知道你那点本事?你啊,还是想办法让万年县把你那几吊钱发了,来得正经。”
“你别不信啊!”王东道:“只要我研究透了那四句谶言,把那些朝廷钦犯找着了,十万贯钱还不是唾手可得?以后咱们买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再找几个美婢哎呦我是说让她们伺候娘子你啊!”
那妇人轻呸了一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我?告诉你,那些美婢伺候我,我也不要,咱没那个福气。我劝你王二郎也莫做白日梦了。”
“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俺王二哥咋就没那个福气呢?”忽然,小院外,有个男声传来。
那妇人听出来,这是自己夫君同僚江嘉的声音,人称江七郎。她赶紧出屋,把院门打开,把江嘉让了进来。
很显然,江嘉也被打了个不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进了屋,。他也不肯坐,就斜倚在门框上。
那妇人端了茶汤给他,道:“今儿个,你们俩准备去哪找钦犯啊?有什么线索没有?”
“还真有。”江嘉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该我和王二哥富贵,那几句谶言,被我解出来了。”
“切,你有这本事?”
“本事不本事的暂且放在一边,咱这叫福至心灵。”说着话,江嘉往北边一指,道:“昨夜定安坊,起了一场大火,你们听说了没有?”
王东道;“没有啊。这会儿刚过卯时,一般人谁出门啊。”
“这就是咱的造化,我听说了。您想想,这四句谶言是不是里有这么一句:北方有火须趁早。定安坊在哪,长安北边啊,北方有火须趁早,是不是指的这一句?”
“诶,真有道理啊!”王东赶紧从榻上爬了起来,颇为兴奋地道:“须趁早,那就是让咱们赶紧走!”
“等等,咱们去哪?”
“肯定是去定安坊啊。”
“定安坊那么大,咱们去哪儿找?再说了,人家只是说,北方有火须趁早,可没说那钦犯就在北边。”
“那兄弟你的意思是”
“这不还有第一句话吗?东风日月花千树,您想想,东风,就是“东方”的谐音。日月为明,花千树为春。所以啊,这个地点,正是在城东春明门。”
“行啊,兄弟,真是说得头头是道。走,咱们这就前往春明门!”
王东和江嘉踌躇满志,然而,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其时城门还没开,这兄弟俩认识的同僚,已经到了七八个。那还有不认识的官人儿呢,起码得有五六十名。
原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听说定安坊遭了祝融之灾,都觉得应了那谶言。
唯有具体地点有巨大的分歧,有些人选择了春明门,还有些人选了其他城门,或者某个坊市。
因为“日月”二字,选春明门的人还真不少。
稍过了一会儿,有人进城,有人出城,各个衙役瞪大了眼睛,找寻可疑对象。
不过,一直查到午时,还是毫无所获。
王东此时也泄了气了,道:“还说什么北方有火须趁早呢,这都到午时了,连个屁的动静都没有。江兄弟,你是不是猜错了?”
“这个”
事到如今,江嘉也没什么底气,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是没那个福气了。得了,反正找不着,今儿个我请客,咱们哥俩好好的喝两盅吧。”
二人进了旁边的德居坊,找了个苍蝇馆子,要了四个菜一壶酒,开始喝酒。
正喝着,有个身着道装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小店,高声道:“算卦,算卦,仙人指路,铁口直断。卦金十文,不准的话,不但不要钱,贫道还倒找一贯钱!”
“哎呦呵,假一赔百,口气够大的啊。”王东心情不爽,一招手,道:“老道,你过来!”
那道士来到他们桌前,毫不见外地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这位官爷,您找我?可是要算卦么?”
王东从袖兜中掏了十文钱,放在桌上,道:“就是算卦,这十文钱你收好了。但是,若算的不灵”
“我赔您一贯钱。”
“不用你赔钱。”王东冷笑道:“若算得不准,你让某打你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啊?挨打?”
“怎么?你不敢赌?”
那道士微微一乐,道:“敢赌,这有啥不敢的?反正贫道又不会输。”
“这可是你说得!我来问你,最近长安城出了一个大案子,你知道不?”
“是不是官府贴出了四句谶言的那个案子?”
王东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就请你算算,这个案子的钦犯到底在哪?”
“我这”那道士苦笑道:“我说官爷,这就是您不讲理了。贫道要是有那本事,得官府的赏钱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四处算卦?”
王二郎就知道得是这个结果,捋胳膊挽袖子,狞笑道:“那我们不管!总而言之,你算不出来,就得让我们哥俩打一顿。”
江七郎也起身道:“老道你也莫觉得冤,我们兄弟俩招谁惹谁了,这些日子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说着话,二人作势预打。
那道士赶紧双手高举,道:“莫打,莫打,老道我算,还不成吗?”
“算?算得不准,照样还得打!”
“算得准,算得准!”那道士叹了口气,道:“算老道倒霉,被二位抓住了把柄。唉,今日泄露天机,不知得折多少阳寿哦!”
“啊?你真能算?”
江七郎和王二郎面面相觑,心说,这个走街串巷算卦的老道士,难不成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成?
那道士却已经双手微捻,似模似样地计算起来,最后道:“有了!这贼人啊,就在春明门。”
“不对吧?我们哥俩今儿个找了一上午了,也没见那贼人的身影。”
“那是您们的时辰不大准确。你们是不是根据“东风日月花千树,北方有火须趁早”这两句推出来,这贼人今日应该出现在春明门啊?”
“不错,正是。”
“嗯,基本正确,只是有点小小的偏差,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是也。”
“那您的意思是”
“北方有火须趁早,这“趁早”二字,可不能当俗语的“趁早”解释。神仙说话,能那么直白吗?其实,早者,时候未到也。实际上,人家紫姑指的是未时。”
“未时?这不就快要到了吗?”王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关于贼人的特征,这里面有没有提示?”
“当然有了。东风日月花千树,这个“风”字,就是说,那贼人会自称姓封。还有这句,西雨牛头不知义,就是说还有一个贼人会自称姓牛。你们若是在未时,同时见到一个姓封的,一个姓牛的,那就是贼人了。”
“这这么理解,是不是牵强了一点儿?”
老道不悦道:“你们二位若不信贫道的本事,尽管打贫道一顿就是。”
“那倒是不用,只是,咋们先说清楚,若依你之言,找不出来那贼人,这顿打可轻不了。现在,你就跟我们走吧!”
王二郎江七郎付了账,一左一右架住老道士往外走,功夫不大,已经到了春明门外。
此时未时刚到,二人不断盘查出城门的人。其他衙役早已不抱什么希望,走了不少,即便留下的,也是无精打采,虚应故事而已。
忽然,有两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引起了王二郎的注意。
他伸手一指,道:“你们站住!”
“啊?这位官爷,怎么了?”
“你们俩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因何事出城啊?”
“呃小的叫封二白,这是我好的结义兄弟叫牛云楚,我我们是雍州”
“啥?你姓封,他姓牛?”
“对啊,怎么了?”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就是上元夜杀了卫尉卿的钦犯吧,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啊?你怎么知道的?受死!”
二人担惊受怕了大半天,终于精神崩溃了,抽出腰间的利刃,向着王东和江嘉直袭而来!
第987章 一切皆有因()
“擦!还真是贼人?”
本来王东和江嘉对老道士的话将信将疑,刚才说出那番话,只是诈他们一诈而已。没想到,竟然还真诈出来了。
他们赶紧闪身躲过那二人的袭击,招呼众人抓贼。
就算不考虑周围红了眼的衙役们,春明门附近还驻扎着五百羽林军呢。功夫不大,那两个贼人就被打翻在地,身上鲜血淋漓。
众人上前,拿出锁链,将这二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候,王二郎和张七郎才想到那个指点他们的老道士。
奶奶的,这老道连贼子的名姓都算得出来,也忒神了吧?说不定,这是个游戏风尘的老神仙啊!我们把他巴结好了,岂不是发达了?
然而,此时再找,哪还有那老道士的影子?
找不着就找不着吧,有十万贯钱的奖金也是好的。众人飞奔左御史台,报告窦怀贞。
窦怀贞不敢怠慢,约了崔耕一起审讯。
其实崔耕如今还在左御史台被“关押”,只是看守的人,由左御史台,改成了安乐公主府里的女卫而已。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两个贼人被带上了大堂。
怕他们咬舌自尽,此时衙役们已经将二人满嘴的牙齿都被敲掉了,嘴角留着血水。
不过,他们气焰嚣张,竟然脖子高昂,立而不跪。
窦怀贞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的贼人,竟敢藐视公堂!来人,给本官打他们二十板子!”
“喏!”
衙役们将二人拉下去便打,
但是,二十板子过后,二人依旧不肯求饶,立而不跪。
“哎呦呵,还真是硬骨头!但再硬的骨头,也抵挡不住崔相的水刑吧。来人,动刑!”
“是。”
这两个贼人当然受不了水刑,功夫不大就招供了。
他们自言是新罗某富商的手下,这富商的女儿被营州都督高吉掳走,当作新罗婢贩卖到长安城。他们是受了主人的命令,来长安救富商女儿的。
赵容娘是他们的首领,此刻早已和金小姬从另外的城门成功出逃了。
真的假的?
说是假的吧,倒是挺符合逻辑的。
说是真的吧,总觉得这二人的话有所保留,不尽不实的、
窦怀贞看向崔耕,道:“要不,咱们再用崔相的熬鹰审讯之术,审他们几天?”
“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了。”崔耕想了一下,道:“对了,这二人是怎么抓住的?当日在城楼上,本官可没见过他们。”
“哦,此乃万年县的衙役王东和江嘉所为。”
“那把他们找来,说下事情的经过。”
“是。”
功夫不大,王东和江嘉都来了,将自己如何解出四谶言,到春明门找人,又如何遇到了一个老仙长指点,终于将贼人捉住的经过,详细解说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氏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女巫而已,她说的谶言能有这么大的作用?怎么还冒出一个老道来了?还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这俩贼人姓什么什么时辰出城,这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窦怀贞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能做到这个职位,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
崔耕更是丝毫不信什么鬼神之事。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那老道有问题!”
然后,窦怀贞赶紧抓过毛笔,刷刷点点,写了两道公文。一份公文给羽林军,要他们加紧盘查,贼人可能要出京。另外一份,给京兆尹衙门,命京兆尹衙门赶紧派人出城,朝着各个方向,抓捕贼人。
尤其需要关注的,就是春明门方向。
当然了,这也就是尽尽人事而已,贼人出了长安城,天大地大,上哪找去啊?
至于贼人是不是已经出城了?废话,其可能性简直在九成九以上。
崔耕苦笑着看向两个被抓的贼人,道:“你们啊,就是两个倒霉蛋儿,被你家主子给出卖了。”
“哼,你休想挑拨我们和主人之间的关系。”
“嗨,什么挑拨啊?”崔耕轻叹一声,道:“来来来,本官好心,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那王、江两个衙役的对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们不觉得,那道士太神了吧?实际上,他应该是你家主人的人,故意透露了你们二人的行踪。你们被抓住之后,春明门的看守放松警惕,他们就可以趁机出城了。”
“你胡说霸道!我家主人,她她”
“她怎么了?”崔耕冷笑道:“你们想想,都有谁知道你们会在未时出城?谁知道你们一个姓牛一个姓封?”
“这”
二人面面相觑,尽管心理上不相信,但理智上已经被说服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碰巧的事儿?只有用一场阴谋解释,才能完全解释得通。
最终,左边那人颓然道:“好吧,小的如实交代,我确实姓姜,叫姜仲超。”
右边那人道:“小的不姓牛,我姓朴,叫朴全方,我们的过所都是伪造的。”
“你们到底是不是新罗人?”
“是。”
“那李容娘呢?”
“她姓尹,叫尹容娘。”
“尹容娘?”
窦怀贞心中一动,道:“本官听说,新罗尹氏家族最近几十年来甚是兴旺。那尹容娘和上大等尹安仁是什么关系?”
新罗和大唐的官制有很大的差异,勉强翻译的话,上大等大概相当于大唐的首辅。
姜仲超也不隐瞒,道:“这位大人说得没错,如今尹氏家族的势力,仅次于王族。那尹容娘乃是尹安仁的亲孙女,如今官居兵部大舍之职。”
窦怀贞道:“你们新罗的兵部大舍,相当于我们大唐的兵部各司郎中,已经相当不低了。现在问题来了,尹容娘身份高贵又颇有实权,她甘冒奇显来救的金小姬,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
“嗯?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新罗效忠不成?莫忘了,出卖你们的人,很可能就是这金小姬!许她不仁,就不许你们不义?”
姜仲超和朴全方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说。”
第988章 原涉三国争()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和窦怀贞听完了,面色阴沉,凝重至极。他们知道,一个处理不好,就得引起三国纷争。
这事儿得从新罗奇葩的皇位继承权说起。
自从夏朝建立以来,在中国,能不能继承皇位,就是看他爹是谁。至于他妈是谁,并不十分重要。
但是新罗不同,他们实行骨品制度。
骨为圣骨和真骨,品就是“头品”。头品共分六级,六头品最高,一头品最低。
注意,这个划分,完全是根据血统来划分的。
表面上看起来,这跟中国的九品中正制类似,其实不然。比如这皇位吧,只能是圣骨之人才能继承。
什么是圣骨呢?
大概就是,以国主和其兄弟为圆心,行成一个圣骨集团。比如国主、国主的兄弟、国主的姐妹、国主兄弟姐妹的子女等。
这还没什么,关键是,圣骨只能和圣骨结亲。
换言之,国主成亲的对象,必然是自己直系或者旁系三代以内的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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