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州受了水灾,雍州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郑普思是不敢搞鬼的。真正受影响的,是天高皇帝远的潞、晋、蒲、滑等州。
救灾如救火,崔耕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点了五百羽林军,带了贺娄傲晴、封常清、宋根海、周兴等人,出了长安城,一路东行。
三日后,已到了洛阳城外。
贺娄傲晴道:“婢子听说,洛水泛滥,洛阳城内淹死了四五百百姓,流离失所的有几千人,不如咱们入城去看看?”
“这洛阳乃是东都,距离长安不远,应无大碍。”崔耕猜测,贺娄傲晴是想趁这次出外的机会,在洛阳城内好好逛逛,当时就想拒绝。
可正在这时——
“冤枉啊!冤枉啊!还请崔青天为小人申冤报仇啊!”正在这时,崔耕的车驾前,有一人拦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就跳下马,将那个喊冤之人带到了近前。此人大概二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普通。
崔耕道:“本官就是礼部尚书,扶阳王崔耕。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到底有何冤情,还不快快道来。”
“小人叫许炯,洛阳人士,今日前来向崔尚书告状,就是想让您为家父伸冤报仇。”
“你爹怎么了?”
“我爹是洛阳县衙的小吏,恕个罪说,他老人家叫许炎。前些日子,家父和几个同僚应成王相邀赴宴,刚一进门,就踩到了一条大蛇。那蛇被踩疼了,受了惊,一下就把家父缠住,越缠越紧。可成王非但不救,还跟一帮看客在哪儿哈哈大笑。等那大蛇松开家父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回到家里没多久就咽了气儿,还请崔相为家父做主啊!”
所谓成王,就是李千里。当初在神龙政变时,他带着一部分羽林军及时赶到,站在了李显这边,算是立了大功,被加封为成王。前些日子,李千里上表,要来洛阳散散心,李显诏准了。
崔耕听了许炯的话,真是深感为难。
严格来讲,许炎之死,是大蛇缠绕造成的,成王李千里充其量承担一个管教不严之罪。甚至,李千里可以非常无耻地辩解说,本王的大蛇,好好在那里卧着,你非去招惹它干啥?
但是,话说回来,你成王身份尊贵,没事宴请几个无名小吏干啥?恐怕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再者,人家许炎进了客厅之后,战战兢兢,随时注意你的脸色,哪顾得着脚底下是什么?说这事儿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总的来说,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怕到了后世的法制社会,定李千里的罪也很不容易。更何况,是有“八议”之说的大唐社会呢?
见崔耕迟迟不表态,许炯可着急了,道:“成王不仅拿官府的小吏取乐,对家里的下人也甚是狠毒。他命人捉来龟和鳖,叫下人脱了衣服,让龟和鳖咬其肉。您也知道,龟鳖咬人是死不松口的,可怜的下人痛苦号呼不已,成王则和自己的姬妾在旁慢慢欣赏。直到他们尽了兴,才用竹签刺龟鳖的嘴巴,令其松口。可那时候,受害者也已经失魂落魄,离死不远了。成王如此行径,跟古代的高洋、高绰也相去不远了,还望崔青天做主啊!”
此地虽然是洛阳城外,但往来的百姓甚多,不少百姓聚在道路两旁看热闹。
李千里的恶行,不少人听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人们纷纷帮腔道:“还请崔相做主啊!”
甚至有人道:“则天大圣皇后在位,张氏兄弟秉政时,都没有如此滥杀无辜之事。莫非这大唐还不如大周么?莫非崔青天当初与张氏兄弟做对,只是为荣华富贵?”
封常清猛地一扭头,怒喝道:“谁说的?谁在乱嚼舌根子?站出来?!”
然而,人群拥拥簇簇,哪找得到啊?
趁着封常清没注意的功夫,角落中又有个人高声道:“不敢找成王的麻烦,只敢拿我们这些百姓撒气,崔青天真是威风得紧哪!”
“你他娘的站出来!”
“”还是没人应声。
崔耕经的多见的广,当然明白,现在是有人在故意算计自己。若自己不管不顾离去的话,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儿呢。
就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许炯到底是主动参与,还是受人挑唆了。
他想了一下,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本官总不能只信你的一面之词。许炯,你可敢与成王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
“好,那你现在就随本官往成王府一行。”
当即,崔耕留下五百羽林军在城外驻扎,自己则带着封常清等伴当,以及许炯往洛阳城而来。
第857章 似乎挺顺利()
城外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已惊动了成王李千里。
崔耕等人来到李千里临时府邸门外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几个幕僚,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崔耕是扶阳王,李千里是成王,身份差不多,只是李千里的辈份略高而已。
双方拱手为礼,李千里非常亲热的将崔耕迎入府内。别看许炯在城外说得热血激昂,但真见了李千里之后,却是颇有手足无措之感,躲在了崔耕的身后。
到了王府客厅之内,双方分宾主落座,自有伺候的丫鬟献上香茶。
略微寒暄几句后,李千里看向许炯道:“你就是许炎的儿子许炯吧?听说你在扶阳王的面前,告了本王一状?”
咯咯咯
许炯的上下牙直打架,强自镇定道:“正正是。父母之仇,不共戴戴天。纵然你是成王,我我也要为父报仇!”
李千里点头道:“好,很好,本王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忠臣孝子。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本王是你的杀父仇人呢?”
“我爹是在你家里,被大蛇缠死的!还有,你用乌龟咬下人,也是众人皆知!”
“哦?是吗?”李千里眉毛一挑,道:“你说你爹是本王的大蛇缠死的,有谁看见了?”
“这”
当时的人证倒是挺多,但谁肯为了一个小吏得罪成王啊。许炯无奈之下,看向崔耕道:“还请崔青天为小人做主啊!”
“成王千岁”
崔耕刚起了个头,李千里就摆了摆手,道:“扶阳王不必着急,本王不是不讲理的人,许炎死在被王府里的事儿,我认!”
“您认?那您为何”
“唉,此事其实别有隐情,我只认他是死在我家里的,可不认他是被我害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有个家奴叫李髯,表面上看起来忠厚老实,暗地里却偷了我不少财物。要是一般的财物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一个玉如意,乃是家母留给我的念想,却被他变卖了。本王找了许久,也没找回来。最后,我一怒之下,找了个巨龟,死死咬在了他的身上,任他痛哭哀号。”
崔耕道:“敢情成王用乌龟咬下人的传说,是这么来的。那许炎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儿?”
“本王宅心仁厚,虽然用乌龟咬了李髯,却没把他弄死,只是略作惩戒而已。但这厮怀恨在心,不仅四处散布对本王不利的谣言,还在本王请客的时候使坏,将一条巨蛇放在了客人的必经之地上。你莫听别人说此事是发生在客厅之内,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另外,本王发现许炎被巨蛇缠住之后,马上就命人把他救了下来,根本就没带着姬妾们哈哈大笑。”
真的假的?崔耕将信将疑。
李千里不待他提出疑问,就轻拍了两下手,道:“来人!把李髯带进来!”
“喏!”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推推搡搡,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带了进来。其人中等身材,相貌忠厚,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人。
李千里道:“他就是李髯。许炎,你若是想报仇,找他就对了。”
“许公子饶命啊!”那李髯赶紧跪倒在地,道:“当初都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想败坏成王千岁的名誉,才把那大蛇放在了令尊的必经之地上。但是,我敢保证,只是想让令尊吃点苦头,万万没想置他于死地啊!”
砰砰砰
李髯连接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鲜血淋漓。
李千里冷笑道:“你说你无意杀人,有谁能证明?现在后悔,晚了!”
说着话,他将腰间的佩剑摘下来,交到许炯的手中,道:“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许炯,你动手吧!”
“我”
许炯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辈,让他亲手杀人,他还真是不敢。再说了,仔细想想,人家李髯充其量是过失杀人,也没犯死罪啊!
他拿着宝剑犹豫了半天,最终长叹一声,道:“李髯,起来吧,某不杀你。你的罪责,自有有司问罪。”
李髯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多谢许公子,多谢许公子!您放心,小的这就去洛阳县衙自守。无论洛阳令给小的定什么罪,我都认了!”
李千里又对许炯道:“不管怎么说,令尊是死在本王的府内的,本王难辞其咎。这样吧,来人!”
“在!”
有小厮答应一声,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李千里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挑,却是一锭锭金子整齐排列在一起,能有七八十两。
他继续道:“这些钱财,就为令尊发丧吧。”
“小人不敢收。”
“跟本王客气什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另外,本王听说令尊一向尽忠职守,准备表奏朝廷,赠他一个儒林郎。”
儒林郎虽然只是个九品官,但对于小吏许炎来说,也算极尽哀荣了。
涉及孝道,许炯不敢矫情,跪倒在地,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成全。小的之前误会您了,以为您是我的杀父仇人,还向崔青天告您的状,想来真是惭愧!”
“哪里,你为父报仇,一时冲动,误信传言,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是的!”许炯深受感动,脑子一发热,就脱口而出道:“其实小人之前也觉得家父之死没那么简单,没想去找崔青天告状。关键是有人挑唆”
“嗯?那人是谁?”
“就是家父的同僚王亚明。”
李千里皱眉道:“不对啊,本王那天请的人里,根本就没这个名字。”
崔耕道:“本官今日在城外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有人故意挑起本官和成王的冲突似的,这个王亚明恐怕就是突破口。”
“竟敢同时算计本王和扶阳王,实在是胆大包天!”李千里猛地一拍几案,道:“来人,给本王把王亚明抓来!”
“喏!”
自有侍卫答应一声,前去拿人。
功夫不大,王亚明被带到了屋内。这是一个中年白胖子,此时已经吓得两股乱颤,额头上冒出了阵阵细密的冷汗。
在他的想法里,崔耕官声甚好,现在纵然不和李千里掐起来,也能保许炯无恙啊。哪想到,这还没一个时辰,许炯就把自己招出来了。
李千里嘿嘿一阵冷笑,道:“王亚明,听说是你,撺掇许炯告本王的刁状?”
“是啊,不,不是啊小的从未在许炯面前,说过您半句坏话。都是他”王亚明越说越流利,道:“对,肯定是他许炯害怕您治罪,才污蔑小人,这就叫祸水东引啊!”
“祸水东引?”李千里的脸上现出了玩味的笑意,道:“是不是祸水东引,你说了不算,本王说了也不算,得它说了才算!
“啊?”
王亚明顺着李千里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只脸盆大小的乌龟,正伸出头来,注视着自己!
这只乌龟在洛阳太有名了,王亚明直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道:“别介,不用动刑,我招!我招啊!”
第858章 佛像有汗流()
李千里道:“快讲!”
“是!”王亚明苦着脸,道:“小的其实是受了奎爷的命令,干的这事儿。”
“奎爷?什么奎爷?”
“就是高奎,此人是个大混混,洛阳黑白两道上,都混得开。”
高奎?
崔耕和李千里面面相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想想也不奇怪,这二位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跟一个混混有交集?
最后,还是李千里一个心腹上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千里道:“似乎洛阳城内,真有这么一号。本王已经派人去抓了。王亚明,你继续往下说。待会儿高奎来了,若你们俩说得对不上哼哼”
“小的不敢撒谎!”王亚明道:“就是奎爷让我撺掇许炯告您的刁状,据说他的后台就是秘书监监正郑普思。郑监正说了,崔尚书这次出京,就是来找他的麻烦的。为了不被找麻烦,就得给崔尚书找点事做。”
“所以就让崔尚书找本王的麻烦?去尼玛的吧!”李千里一脚,就把王亚明踹翻在地。
然后,摆了摆手,吩咐道:“看好了他,等那什么高奎来了,再和他当面对质。”
功夫不大,高奎被抓来了,二人的供词完全对得上。
李千里道:“崔尚书,你看现在,算不算真相大白了?”
崔耕其实对李千里的话,也不怎么相信。
不过,就算李千里撒谎了又如何?用蛇龟杀人,自己想定人家的罪过,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找郑普思,把救灾的事儿处理好。
想到这里,崔耕道:“没了苦主,真相如何已经并不重要。本官还有皇命在身,这就告辞了。”
“崔尚书莫着急啊,至少也得吃顿饭再走吧。”
“不必了。”
李千里又略微挽留了几句,见崔耕态度坚决,也只得允了,把崔耕送出了门外。
嘘
回到客厅内,李千里长松了一口气,叹道:“好险,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
李髯早就脱了绑缚,附和道:“王爷在洛阳,以龟蛇害人做遮掩,暗地里却筹措钱财、招揽豪杰,为那件大事做准备。谁想到这郑普思竟然祸水东引,把那崔二郎招来了。幸亏王爷您早有准备,应对得当,才没出什么纰漏,运气还真不错。看来这天命的确是在那位的身上啊!”
“天命在那位的身上?”李千里眼中精光一闪,喃喃道:“也许吧。”
他的心中,却不断有一个声音响起:天命在那位的身上?我呸!他在隆庆池畔有宅子吗?没有!真正在隆庆池畔有宅子的人是我,李千里!
我的父亲是吴王李恪,太宗皇帝的次子。太子李承乾谋反后,要不是长孙无忌弄权,我爹就是皇太子,继承大唐的万里江山,哪有高宗李治什么事儿啊?
现在好了,李治的子孙们无能,我李千里定能浑水摸鱼,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崔耕出了临时的成王府,带着众人往城外走。
贺娄傲晴眼珠一转,出幺蛾子了,道:“等等,咱们还没看灾民呢。”
“来不及了,不看了。”
“怎么能不看呢?”贺娄傲晴着急道:“您想想,东都之地何其重要?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登高一呼”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他呼不了!即便郑普思不靠谱,如今的洛阳令,是本官的族人崔日知,定会把洛阳的灾民处置的稳稳当当。”
崔日知,就是当初和博陵崔氏“族正”崔日用的叔伯哥哥。崔日用当初和崔耕抢过卢若兰,但后来已经和解了,现在他官封黄门侍郎,算是宰相的预备役。
崔日知虽然有些贪财,但能力相当不错,崔耕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
“哦!”
贺娄傲晴见劝不动崔耕,悻悻的应了一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