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杨务廉仿佛开了窍一般,只要有民工摔下悬崖的,都依此办理。
非但如此,他还想着法子的搂钱。比如这“漕税”就是他整的幺蛾子之一。
杨务廉宣布,为了筹集修建栈道所需的资金,要在陕州境内加征漕税,所有过往客商皆需缴纳。
这样一来,陕州的衙役,可就有理由敲诈勒索客商了。为了抢生意,甚至有衙役,主动到城外来“收税”。所以,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崔耕听完了,有些不解,道:“就算杨刺史要收漕税,在交通要道上设卡不就行了?为何要把衙役们都撒出去呢?”
那衙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漕税再不合朝廷规矩,那也是税,不是杨刺史的小金库。到时候,有心人一查账,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让衙役们去收税,那就不一样了,收多收少,还不在我们一句话?别看了我们收了你的金子,回去之后,我们还得孝敬杨大人呢!”
崔耕当下再无怀疑,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多谢上差直言相告,既如此,那就画供吧。”
那衙役闻听此言,陡然心里一惊,道:“什什么本官?什么画供?你胡说什么?”
“小子,瞎了你的狗眼!”封常清陡然起身,抓住了他的脖领子,沉声道:“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吗?”
那衙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长安来的盐商?”
“当然不是,此乃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崔大人是也!”封常清朗声道:“你们陕州官场上下,鱼肉百姓的案子发了。尔等还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第718章 杨贼不认罪()
“他真的是水路转运使崔耕崔大人?”
“那还有假?”
说着话,宋根海将背后的包袱打开,拿出了崔耕等人的告身。
既然能够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崔耕,那还有什么说的?这些衙役是奉命办事,又没犯死罪,怎么可能为了杨务廉,对抗水陆转运使?
“参见崔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众衙役齐齐跪倒在地,对崔耕大礼参拜。
“起来吧,若尔等能够戴罪立功,本官也不是不能法外开恩。”
当即,崔耕命封常清在小店内,录了这些人的口供,并让他们签字画押。
整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小店内的其他客人。
“崔青天,原来是崔青天来了!”
“原来我们还以为崔大人和杨狗官是一路人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杨务廉坏事做绝,还请崔青天为我等做主啊!”
呼啦啦,包括小店的掌柜、伙计在内,众人给崔耕跪了一地。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众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多谢崔大人!”
众人这才起身,不过,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要求和崔耕一起进陕州城。
这就有点以情势相逼的意思了:你崔耕不是宣称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吗?好,那现在,您就去和杨务廉正面硬肛吧。要不然,你进了陕州和杨务廉一妥协,官官相护,我们上哪说理去?
崔耕明白,这些人是被杨务廉折腾怕了,也不以为忤,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百姓们欢声雷动,有好事之人,告诉了崔耕一个消息:杨务廉狐假虎威,对百姓宣称,自己是崔耕的人。
证据有二:其一,崔耕和袁恕己不和,天下皆知。与此同时,杨务廉当初被贬谪,也是被袁恕己参了一本,完全可以说,杨务廉和崔耕有着共同的敌人,乃是天然的盟友。
其二,杨务廉征调三千民夫,还不是为了修建漕运的栈道吗?这都是听了崔京兆的命令啊。你们去他那告状,那不是瞎了眼吗?
至于说你们去别的地方告状?嘿嘿,以崔京兆的实力,还能压不下来?
陕州的绝大多数人,还真被杨务廉这番言语给唬住了。也只有马天方不信邪,逃往京城,敲响了鸣冤鼓。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险——看陕州百姓这架势,都要酿成民变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崔耕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陕州城而来。一路之上,不断有百姓加入,崔耕乐见其成,也不禁止。
到了城门处,已经达到了两三百人。
守城门的兵丁不敢阻拦,只是有人飞奔去给杨务廉送信。
崔耕见状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往陕州刺史府方向而来,沿途又有不少百姓加入。
等到了陕州刺史府门前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达到了将近八百人。众目睽睽之下,崔耕但凡要点脸,就不可能与杨务廉妥协。
此时,杨务廉已经带着陕州衙门大小官员,等候多时了。
这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相貌清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卖相相当不错。
杨务廉双膝跪倒,大礼参拜,道:“下官杨务廉,参见崔转运使!”
崔耕见状,就是微微一愣。
虽然自己这个转运使算杨务廉的上官,但是,自己是四品官,杨务廉也是四品官,按照官场规矩,二者品级相同,拱手为礼即可。他这么殷勤,这是要闹哪样儿?
崔耕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免礼。”
“谢崔转运使!”杨务廉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崔转运使一路辛苦,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入内奉茶!”
“不能进去!”
“就在这讲清楚!”
“还请崔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众百姓还是不大放心,大声吆喝起来。
崔耕也有意撇清自己和杨务廉之间的关系,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道:“既然众百姓有意,杨刺史,咱们还是在这把事情说清楚为好。”
“下官谨遵崔转运使之命。”
“好,我来问你,有人告你残民以逞。将失足掉落悬崖的民夫,算做逃亡,不但不加以抚恤,还逼迫其家人缴纳免役钱。可有此事?”
“下官冤枉啊!”杨务廉的面色无比委屈,道:“这些民夫确实是逃亡了,下官依朝廷律法,逮捕其家人,有何不可?”
“你说这些民夫逃亡可有证据?”
杨务廉双手一摊,道:“民夫逃亡,能有什么证据?不过,若说那些民夫是摔下悬崖了,更无证据!不然您问问,那些掉下悬崖的民夫尸体在哪?”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高声道:“那些民夫的尸体,都被你的人绑上石头,抛进黄河了。”
杨务廉轻笑一声,道:“那些尸首被抛进黄河?你看见啦?什么时间?当时你在哪,你看见何人,把民夫的尸体沉入了黄河?”
“这我没没亲眼看见,但大家都这么说。”
“那就是道听途说喽。”杨务廉耸了耸肩,道:“道听途说怎么做的准?虽然按我大周律例,诬告反坐。但本官不和你一个愚民一般见识,退下吧!”
“”那人被驳了个哑口无言,不敢做声了。
崔耕明白,杨务廉这种老官僚,不是那么容易被自己抓着把柄的,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事实上,他原本没想着这么快和杨务廉翻脸,只是想接手那段几十里栈道。至于将杨务廉绳之以法?那就只能是徐徐图之了。
只是现在,这厮竟然在陕州散布自己和他关系紧密的谣言,就必须对原本的计划加以改变了。若不然,岂不是做实了他的那个说法?
崔耕微微一笑,道:“民夫的案子,可以暂且放在一旁。但你杨刺史未经请旨,就在陕州收漕税,总是事实吧?白纸黑字,鲜红的大印,岂容你抵赖?”
崔耕一使眼色,自有封常清上前,将那些衙役的供状,乃至盖着陕州刺史大印的税单,拿了出来。
“哦,崔转运使是问这个啊”杨务廉见状,毫不慌张,道:“擅收漕税,的确是本官所为,那又如何?”
“还如何?”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没有朝廷旨意,擅自加税,说你谋反都不为过!”
杨务廉满不在乎地道:“的确,若是漕税去向不明,可以治本官一个谋反之罪。不过,很显然这些漕运之税,本官是用在了修建栈道上,何罪之有?”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地道:“好叫崔京兆得知,我陕州地小民贫,实在无力修建几十里的栈道。为了完成您交代下来的任务,下官擅收漕税,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收过往商人的税,总比逼迫百姓强得多吧?”
“嗯?”
崔耕当然明白,杨务廉说得这些话,纯属扯淡。但是,要想反驳,还真不知如何说起。
不错,擅自收税,的确是重罪,但那只存在理论上。若有正当理由加税,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若自己抓着不放,无非是打御前官司罢了,到底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人家杨务廉不向陕州的百姓加税,只向过往客商加税,真是为民请命的清官好官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若陕州府库不足,你为何不向本官禀报?”
杨务廉理直气壮地道:“若事事向上官诉苦,还要本官这个陕州刺史做什么?再说了,莫非向您禀报了,您就能变出金银不成?到时候,还不是取之于民间,与本官加税的法子,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本官可从其他州府调集钱粮。”
“从其他州府调钱粮?”杨务廉不以为然地道:“那您又如何保证,其他的州府的刺史,不会为了讨好您,擅自加税呢?”
关于这点,崔耕还真保证不了。一来,再富裕的地方官府,也永远是花的钱比收入的多,仓促之间调集钱粮,的确不大容易。二来,也是最关键的,有加税,就能中饱私囊,谁能抵挡这个诱惑?
他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好,本官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现在命令你,不得再干预修建栈道之事。这条栈道,本官亲自主持。”
第719章 绝对不妥协()
崔耕今天来见杨务廉,主要有三个目的:其一,追究杨务廉鱼肉百姓之罪。其二,追究杨务廉擅收漕税之罪,其三,强令杨务廉不得再搀和修建栈道之事。
前两个目的都没达到,虽然崔耕早有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感到一阵阵窝火。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是第三个目的,杨务廉也不准备让他实现。
只听杨务廉冷笑,道:“如此说来,崔转运使,是信不过本刺史了?”
“非但如此,本官还准备上表弹劾杨刺史。”崔耕针锋相对。
“好,既然崔大人不仁,那就休怪本官不义了。”杨务廉眉毛一挑,道:“我陕州地小民贫,实在无力支撑三千民夫所需的钱粮。所以崔京兆,你自个儿想办法吧。”
“什什么意思?”
杨务廉道:“就是说,三日之后,这三千民夫的供应,请崔转运使自行解决。”
“你”
崔耕当然明白,杨务廉这个说法的恶毒之处。三千民夫,每日所需的钱粮得是多么一笔庞大的数字?
若是陕州支应大部分,自己再要求其他州府协助,那当然毫无问题。
但是,陕州一毛不拔,自己再要求其他州府出钱,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白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四品官,凭什么压服漕运沿途各州刺史?要知道,这些人里面,最低是四品官,还有几个是官居三品!
有了杨务廉抗命的先例在前,自己的命令,恐怕就不怎么好使了。完全可以说,杨务廉不点头,自己基本就不可能有足够的资金修栈道!
崔耕面色阴沉无比,道:“杨刺史看来是铁了心与本官为敌了?难道你就不怕我上书陛下,革了你的陕州刺史之职?”
杨务廉道:“莫非本官不停三千民夫的供应,崔大人就不弹劾我了?再说了,世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就算崔大人想弹劾,还真未必弹劾得动呢。”
“好,那咱们走着瞧!”崔耕阴阴地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断掉了本官的钱粮,我就束手无策了吗?非也!三日后,本官要让你见识见识,“点金圣手”的手段!”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崔耕对杨务廉的思路,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之前对自己非常尊敬,就是让自己挑不出理来。到了最后,口称断掉自己的钱粮,就是逼着自己妥协。
那自己要是不妥协呢?没了钱粮,怎么修栈道?
打御前官司弹劾杨务廉?别幼稚了。一来,哭穷谁不会啊?杨务廉肯定能拿出无懈可击的理由,表明陕州无力支应。二来,他背后肯定有靠山——就算原来没有,杨务廉主动跳出来与自己为难,武三思乃至张氏兄弟,岂能不主动当他的靠山?
甚至,很有可能,今日之事就是杨务廉背后之人的一计。
杨务廉声称和自己的关系紧密,自己不管,出了乱子,自己就倒了大霉。自己管了,杨务廉不配合自己的工作。自己就在两年之期内,达不成漕运四百万石的承诺,那就得丢官罢职。
至于说,为何不让杨务廉一开始就不配合自己?当然是因为,若是如此,武则天必定会收拾杨务廉。而现在,自己和杨务廉有矛盾在先,杨务廉背后的人,就可以为他说话了。
表面上看,无论自己怎么选,都落在了那人的算计中,必败无疑。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自己。
事实上,自己还有第三条路可行,那就是暂时搁置和杨务廉的争议,自筹资金修建栈道!
只要栈道不停,就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然后,就可以慢慢地炮制杨务廉了。假以时日,杨务廉一屁股都是屎,还能逃出自己的手心?
崔耕和杨务廉在陕州刺史府门前的这一场对峙,也不是完全没得到任何好处,起码,关于他是杨务廉后台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话说回来,杨务廉依旧为陕州刺史,要说百姓们对崔耕有多热情,那也不现实。万一,崔耕在和杨务廉的斗法中输了呢?大家就不怕杨务廉秋后算账吗?
所以,根本就没有任何人邀请崔耕去自己家暂住。
陕州的馆驿肯定不在崔耕的考虑范围之内——馆驿内的驿卒、驿正等,都可能是杨务廉的人,也太不安全了。
最后,崔耕自己找了家叫做“福来”的客栈住下。
事不宜迟,刚刚安顿下来,崔耕就命封常清写了数十张告示,贴到陕州的大街小巷。
这些告示的内容就是:水陆转运使崔耕,邀请看到这张告示的人,三日后,到“福来客栈”,共商“三门峡栈道”经费的问题。
若是别的官贴这种告示,百姓们肯定避之如蛇蝎。道理很简单,怎么解决经费?大家捐款呗。善财难舍,谁肯出钱?就是清官好官也不成啊,人再好能有钱财看着顺眼?
但是,崔耕不同,他还有个名号,叫“点金圣手”。在这份告示的最后,崔耕特意加了一句:不想发财的家中坐,想发财的尽管来,本官必定不让大家失望。
这还得了?
崔耕名扬天下,屡屡“点石成金”,谁见他说话没兑现过?所以,虽然这筹集经费还能发财,太过匪夷所思,但是,还没人敢说不信。
包括与崔耕为敌的陕州刺史杨务廉。
他赶紧连夜命心腹,前往陕州各富商处,进行警告:不管崔耕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不可将钱财交与崔耕,否则就是与杨刺史为敌。君不闻,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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