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很多,但大家立场尴尬,全场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忽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有人高声道:“河内王驾到,欧阳娘子到!”
第689章 咏莲芙蓉楼()
紧接着,帘栊一挑,一群穿红着绯之人,走上了三楼。
为首一人,头发花白,身材短小,腰背弯曲,塌鼻子小眼睛,脸上皱纹对垒,正是河内王武懿宗。
在他身旁还有一身材高挑,眼角含春,身着绿裙的妙龄女子,看来她就是欧阳莲儿了。
“参见河内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当然了,长安的富贵人家太多了,大家也就是躬身而已,不会跪倒磕头。
崔耕也勉为其难的跟着行礼。
“哈哈,诸位快快请起。”老丑鬼沙哑的声音响起,道:“承蒙大家赏脸,参加本王的以文会友之宴,小王真是幸何如之啊,哈哈!”
“呃河内王,您恐怕是误会了点什么。”崔耕轻笑一声,打断道:“本官只是凑巧在这芙蓉楼内请客而已,可不是来参加您什么以文会友之宴的。”
“嗯?”武懿宗的笑容顿时一滞。
其实,武懿宗临来之前,那芙蓉楼的伙计,已经把现场的情况讲明了。
他刚才就是故意那么一说,把崔耕看成特意来参加自己宴会的客人,准备息事宁人。要不然,双方针尖对麦芒,武懿宗是见识过崔耕手段的,还真担心怼不过他。
不过,现在崔耕这么不给面子,他也就不能示弱了,道:“哦?那可巧了。本官以文会友,请的是长安城内的头面人物。不知崔京兆,请的是什么人啊?”
“下官请的,乃是大周的头面人物!”
“啥?大周的头面人物?”
“不错。”崔耕微微一招手,道:“临淄王,还不快快向河内王见礼!”
“我”
刚才李隆基就一直往人群里面退,就是不想搀和崔耕和武懿宗之间的破事儿。但是现在,既然崔耕点名儿,他也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莫忘了,慧范和尚的五十万贯钱还没兑现呢。
崔耕苦笑着站出来,冲着武懿宗躬身一礼,道:“小侄隆基参见河内王!”
李隆基他爹李旦和武懿宗算是远房的表兄弟,自称小侄,乃至给他行一个礼,都算不得吃亏。
武懿宗却误会李隆基和崔耕是一伙儿的了,冷笑道:“这么说临淄王是不远千里,来给崔京兆站台来了?好,好得很呢!”
李隆基含糊道:“小王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崔耕接话道:“对,临淄王和本官就是恰巧遇到了。所以,本官准备在芙蓉楼宴请他。河内王,您觉得本官所宴请的,算不算大周的头面人物呢?”
“这”
老丑鬼一时间还真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人家李隆基再无权无势,也是武则天的亲孙子,临淄郡王。他不算头面人物还有谁头面人物?仔细算起来,自己这边比李隆基身份高贵的人物,那还真没有。
他冷了一下,索性悻悻地摆了摆手,道:“那咱们各请各的,互不相干。”
“好,就依河内王所言。”
武懿宗主动认输,崔耕也就不为己甚了。
说白了,这个京兆尹对他的吸引力没那么大。只不过是武懿宗做的太过分了,就必须给他一个反击而已。
随后,伙计上菜,双方开始饮宴。
按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武懿宗旁边的欧阳莲儿低声问道:“王爷,那个什么崔京兆,就是名满天下的“崔飞将”吧?”
“嗯,不错,怎么了?”
“他对您如此无礼,您难道就不想教训教训他?”
武懿宗心中暗想,教训?说得轻巧,我教训得了吗?就这个请全城的头面人物吃饭,还是武三思教给我的法子呢。结果怎么样?到了现在,都成了自取其辱了。
当然了,尽管他是这么想的,在美人儿面前,总不能弱了气势。
武懿宗皱眉道:“本王大人有大量,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崔耕旁边还有临淄郡王李隆基呢。他爹相王李旦的面子,本王总是要给的。”
欧阳莲儿眼珠一转,道:“您是大人有大量,小女子却没那么多顾忌,我帮您教训教训他成不成??”
武懿宗迟疑道:“你?你怎么教训他?”
“您就瞧好吧。”
然后,欧阳莲儿站起身来,道:“诸位贤达,今天河内王以文会友,不如,大家行个酒令如何?”
人们也非常给面子,纷纷道:“那就请欧阳小娘子出题!”
欧阳莲儿手托香腮,颇有几分风情,道:“出个什么题目好呢?嗯,这酒楼名为“芙蓉”楼,妾身又名“莲儿”。今日不如就以“莲”为题,大家各自做诗一首吧。”
顿了顿,又道:“妾身先来抛砖引玉:微风摇曳落祥云,倩影欢声花露裙。莲子飘香人已醉,移来梦影似真君。”
古代的“芙蓉”指的就是荷花。所以,欧阳莲儿,要在芙蓉楼上要求众人咏颂“莲花”,非常应情应景儿。她这首诗还真不赖,刚一诵罢,就得了个满堂彩。
“此诗既是咏莲,又是咏美人,欧阳娘子好文才!”
“久闻欧阳娘子文才出众,近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
“恭喜河内王得此佳妇!”
在人们的赞叹声中,欧阳莲儿嘴角含笑,下巴微昂,似乎颇为自得。
直到人们的声音渐低,她才双手下压,道:“接下来,就请诸位贤达作诗了,做不出来,那可要罚酒一杯哦。梁小侯爷,您先来吧。”
这位梁小侯爷姓梁名斌,颇为才气,也曾做过欧阳莲儿的入幕之宾。
他站起身来,也不矫情,道:“好,那在下就献丑了:池上莲花荷角尖,水晶跌落玉盘圆。白莲素淡超尘俗,美艳红莲天上仙。”
欧阳莲儿赞道:“梁小侯爷此诗,真是胜奴家百倍呢。妾身当浮一大白。”
她将一盏酒饮尽,俏脸微红,愈见妖娆,又看向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公子,道:“那孟公爷,您的大作呢?”
“本国公当然也有了:玉质冰姿不染埃,前身应是住瑶台。更深池静风吟韵,月里嫦娥探妹来。”
就这样,在欧阳莲儿的带领下,武懿宗宴请的那帮子达官贵人,开始吟诗作赋起来。
刚开始,武懿宗还不知道欧阳莲儿是什么意思——人家崔耕有“崔飞将”之称,在他面前做诗,那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再说了,这跟帮自己教训崔耕有什么关系?
到了现在,他终于懂了。
你崔耕不是说,自己宴请的,乃是大唐的头面人物吗?那好。我们这边是在行文酒令,吟诗作赋,你那边在干啥呢?一群人在那“五魁首啊,八匹马啊”,甚至有人在玩“射覆”,说你们是上等人,亏心不亏心啊!
嗯,不错,这欧阳莲儿,真是本王的贤内助啊!
武懿宗心里边高兴,低声对欧阳莲儿道:“很好,继续!本王倒要看看,这崔二郎的面子往哪搁!”
欧阳莲儿眼波流转,道:“王爷,您这就满足啦?这才哪到哪呢,看妾身的。”
“什么?你还有手段?”
“那是自然。”
言毕,她起身来到崔耕的近前,道:“崔京兆,妾身这厢有礼了。”
崔耕含糊道:“好说,好说。欧阳娘子,你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欧阳莲儿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的,道:“妾身那边吟诗作赋,崔京兆却一个人喝闷酒。妾身见了,真是心疼的很呢。不如您到妾身这边来,也咏诵一首如何?”
第690章 有人拉偏架()
听了欧阳莲儿这话,崔耕真想骂一句:喝闷酒你麻痹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闷酒了?老子就不爱吟诗作赋,就喜欢跟封常清他们吆五喝六的,你管得着吗?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欧阳莲儿这么说了,崔耕还真不好回答。
实话实说?那还不得被长安人鄙视啊。再说了,那不就把刚才吟诗的人都得罪了吗——人家“崔飞将”都不爱作诗,你们这些人还做个什么劲儿啊。
但是,不实话实说,参与到欧阳莲儿这边?还是不行,那岂不是说明崔耕嫌弃自己宴请的客人吗?最可气的是,还不能拿不给妓子做诗说事儿——人家欧阳莲儿嫁给武懿宗为妾,也算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该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呢?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
在芙蓉楼掌柜的搀扶下,一个身形瘦高,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了屋内。
“老哥哥,你怎么来了?小弟懿宗这厢有礼了。”武懿宗赶紧上前见礼。
那些长安的头面人物们,也纷纷起身。
“参见颖川王!”
“拜见武老爷子!”
“祝武老爷子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至于崔耕请来的那些人,则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之色,似乎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老者。
崔耕也纳闷啊,看向身旁的漕帮帮主颜亮,道:“此老是谁?”
颜亮简单介绍道:“您没听人称他为颍川王吗?这老爷子叫武载德,是陛下的伯父武士逸之孙,爵封颍川王。此老低调的很,从不过问政事,就在长安开了这么个芙蓉楼。”
崔耕暗暗琢磨,武懿宗也是武士逸之孙,那岂不是说明,这芙蓉楼的东家和武懿宗的关系非常亲近?怪不得武懿宗要在这宴请群雄呢,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他的主场啊。
想到这里,崔耕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幸亏自己没让封常清在芙蓉楼撒野啊,要不然,今天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赶紧带着自己宴请的那些人,躬身行礼,道:“参见颍川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崔耕崔二郎?”
“不错,正是下官。”
“嗯,不错,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啊!我大周有崔京兆辅佐,何愁天下不靖,四海不平?”
“颍川王谬赞了。”
武载德说话颇为客气,略微寒暄了几句,就命众人坐下。
然后,又正色道:“刚才,本王听掌柜来报,说崔大人有意在芙蓉楼与河内王为难,就赶紧过来看看。你们都是朝廷栋梁,还要以和为贵啊。”
崔耕干笑道:“哪里,下官只是想借贵楼请客而已。您看,这不挺好的吗?”
“那本王就放心了。诶,对了,在本王临来之前,你们做什么呢?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莫陪着我这老头子了。”
“好叫颍川王得知”欧阳莲儿道:“妾身想让崔大人做咏莲诗一首,人家好像不大乐意呢。”
武载德面色微微一沉,道:“崔飞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本王这弟媳妇,还不值你一首诗么?”
崔耕暗暗腹诽:武懿宗的小妾,能算你弟媳妇吗?再说了,我愿意不愿意做诗,关你屁事?敢情你这老头儿是一边貌似工正,一边拉偏架啊!
当然,尽管是这么想的,他嘴里可不敢说出来。非但如此,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
毕竟,武懿宗这种参与朝政的武家子弟,那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同朝为官,还能没有可磕碰的时候?
但是,武载德则不同。这老头一直淡泊名利,从不参与朝政。你崔耕不给面子,是不是看不起武家人啊?武则天活着的时候,你都如此嚣张,那武则天死了之后,你还不得上天啊?
所以,崔耕和颜悦色地道:“不是下官不愿意给令弟媳面子,只是只是这个”
“怎么了?”
崔耕心思电转,灵光一现,道:“此事说来话长。呃下官听说这芙蓉楼是您开的之后,一直心潮澎拜,难以自已啊!”
武载德微微一愣,道:“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为什么?”
“您想啊,跟您身份差不多的人,都在朝为官,享尽了富贵。但是您老,却甘愿在长安守着这么一个芙蓉楼,名声不彰,真是人品高洁、淡泊名利的楷模啊!”
其实,武载德不参与朝政,是胆子太小,觉得武则天这个大周长不了,怕事后遭到清算。
但是,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匹不穿。
崔耕这么说,他还真是老怀大畅,道:“哪里,哪里,崔京兆谬赞了。呃对了,你说这个,跟作诗有什么关系?”
“小子不才,想到了您,就想到了莲花。您想想,自己的品行,和圣洁的莲花,是否有几分相似之处?”
“诶,你别说,还真有点相似。”
“所以,下官文思如泉涌,想出了一篇文章,想题咏在这芙蓉楼上,称颂您老人家的高尚品德。不知下官可有这番荣幸否?”
武载德讶然道:“崔飞将是写文章?不是写诗?”
崔耕道:“下官的诗作虽然也还算可以,但自认为唯有一篇绝世好文,才能彰险您老的品德。”
欧阳莲儿不以为然得道:“这是什么话?您崔飞将的做诗的才能,认了第二,天下没人能认第一。就这还不足以彰显颍川王的品德?该不会不愿意做诗,才故意想出了这推脱之言吧?”
“对啊,欧阳小娘子所言有理!”
“崔京兆这个机灵可抖的不咋样!”
“这回颍川王面上须不大好看。”
武懿宗请的这些人,未必对武懿宗有什么好看法。但是,话说回来,大部分人都和欧阳莲儿交情匪浅。再说了,崔耕的这番话,也着实牵强了点,所以,人们议论纷纷,大多站在了柳莲儿这边。
就连武载德都眉头微皱,道:“崔京兆即便看不起我们武家人,也不必找这番托词吧?”
“并非是托词。”崔耕解释道:“譬如吃菜,有些菜用筷子为佳,有些菜以汤勺为好,还有些菜却是要用小刀慢慢割取,不可一概而论。而写东西也是这样,有些适合用诗,有些适合用赋,有些就适合文章了。比如说太史公的史记,您想想看,以诗来写,成会什么样?滕王阁序若不是用赋来写,又会少多少文彩?”
“呃这”
尽管还是不信崔耕的话,但论写文章,现场谁有崔耕权威啊,一时间武载德还真是难以反驳。
欧阳莲儿也只是轻哼了一声,道:“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知这文章写出来如何了。若是不足以表现颖川王人品高洁,又怎么讲?”
崔耕斩钉截铁得道:“那本官非但重新做诗一首给颍川王,而且,如欧阳娘子所愿,现在就与河内王所请的众贤达诗词唱和。”
这个本钱就下的有点大了,名满天下的崔二郎,没点把握,敢这么做?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武懿宗的心头。但是,事到如今,怎么可能阻止崔耕写文章?那不是给老哥哥武载德找不痛快吗?
他的猪队友欧阳莲儿,却丝毫没有必输的觉悟,道:“哦?是吗?但不知现在,崔京兆的那篇文章想好了没有?能否让妾身见识见识呢?”
“当然已经想好了,取纸笔来!”
芙蓉楼上文房四宝当然是现成的,不消一会儿,笔墨纸砚已经齐备。
崔耕道:“久闻欧阳娘子乃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不如这篇文章就由你执笔,以成一段佳话?”
“哼,成不成佳话,恐怕不在奴家书法如何,而是您崔京兆的文章。”
欧阳莲儿是爱出风头的人,尽管这样说,还是慢慢磨起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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