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出酒了?”
声音落罢,咣当一声。
半掩着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茂伯神情激动,率先冲入造酒屋来。
紧随着,一记噗通落地声。
“哎哟我的娘!崔茂你这个老帮菜,天杀的,摔死老娘了!”
倚在茂伯身后一直偷窥造酒屋的二娘,一个趔趄,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
第5章 有女名月婵()
“来,茂伯,这头口酒您先尝!”
崔耕郑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递到茂伯跟前。
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时间愣呆恍惚了。
因为崔氏酒坊从起初的开坊酿酒伊始,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批新酿出来的酒,第一口必须是崔氏家主来喝,故称头口酒。
茂伯心道,自己在崔家虽有数十载,但身份也仅仅只是个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尝这头口酒啊?
随即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这头口酒?论家里规矩,还得二郎来才是。”
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二娘扑棱扑棱冲地上爬起,三两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来我来,论辈分,现在崔家老娘最有资格喝这头口酒了。”
不过崔耕并未如她愿,轻轻侧身避过了她的伸手欲抢,再次将酒气香溢的木勺递到了茂伯跟前,说道:“茂伯,咱家都没了,还守着那些破规矩干嘛?”
“不行不行,”茂伯还是执拗地摇着头,道,“二郎这是说得甚话?有二郎在的地方,便是崔家!这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茂伯你听我说,我父母走得早,我大兄又是命薄夭寿,如今崔家酒坊被占,祖宅被夺,家境残落,亏得茂伯你还能这般忠心待我!”
崔耕长吁一声,道:“遍数整个崔家,也就茂伯你待我如父,无私大爱。所以今天这头口酒,必须听我的,一定要由你来尝!”
“啊,这,这”听着崔耕这些话,茂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一向纨绔不堪的二郎心里竟然这般看重自己啊,今后自己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头不卖给崔家,不留给二郎使唤差遣,还能留给谁?
这头口酒,喝了!
茂伯二话不说,伸手接过木勺凑到嘴边,将勺中新酒满饮而尽。
新酒入喉,滑入腹中,当真是滋味万千,茂伯脸颊渐见酡红,久久无话
小厮初九有些心急了,瞪大着好奇的双眼,催问道:“老管家,二郎造的新酒,滋味咋样啊?”
茂伯还是双目微闭并未回答,不过神色却是颇为享受。
啪
二娘生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茂伯的胳膊上,大声娇喝:“崔茂你个老杀才,你倒是说话啊,我家二郎这酒到底咋样?”
“”崔耕再次领教了这位天天嚷嚷着改嫁的二娘的生猛!
“唔,酒香浓郁,醇和柔绵,回味悠长,绝非往日所饮之酒可以攀比。”
茂伯双瞳连连放出异彩,大呼:“好酒好酒,不愧神仙佳酿。唔依老奴看呐,此酒只应天上有”
茂伯虽是崔府管家,但一直在崔府中忙前忙后,也有着数十载的品酒道行。酒好酒坏,一抿便知。
对于他的夸赞,崔耕并无意外,因为这高粱所造的蒸馏白酒,在大唐酒市中虽还未问世,但在那场大梦中却是一直延续千余年,无论家宴还是国宴,它都是必不可少的酒中佳品。
尽管自己这个蒸馏技术还算粗简,但放到现在也绝对是震惊酒市之举。
“真的假的?”
二娘一脸狐疑地看着茂伯,抢过他手中的木勺,自取一小瓢新酒来,凑到嘴边浅尝一口起来。
虽浅尝即止,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俺滴个亲娘啊,这酒咋咋这么香,这么好味儿哩?”
二娘虽是浅尝,但酒性并不是太好的她还是架不住这白酒淳厚酒劲,瞬间双颊酡红粉扑扑,美目连闪:“二郎,这酒叫啥名?”
“清源名酒?木兰春!”
崔耕不假思索,脱口定下了酒名。
“木兰春?”
二娘嘴角微翘起,眉开眼笑道:“梅姬那个浪蹄子窃了咱家木兰烧,你便取个木兰春,好好好,就叫木兰春。凭咱家这木兰春,肯定能干翻那泔水似的木兰烧!好二郎,定要让那浪蹄子乖乖交还老娘的金银首饰和细软。”
“”
崔耕一阵无语,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之所以取名木兰春,是因为想借清源母亲河木兰溪之名,再加上这酒是今春所造,故取名木兰春,准备打造一款清远本地的名酒,将来时机成熟了销往大唐帝国的各州各县。就如梦中所见到的名酒茅台,泸州老窖
他本想说一句,二娘,您真心想多了,我崔耕心中的格局又岂止步于那对狗男女身上?
不过看着二娘斗志高昂的模样,他忍住没泼冷水,浅笑一番以示回应。
谁知初九这时补了一刀:“对,还是俺家二郎厉害,取个酒名都这般深谋远虑老奸巨猾。木兰春必须干死木兰烧,让那对狗男女乖乖交回抢走的产业。哼!”
崔耕:“”
这时候,他觉得这个话题要必要打住了,不然这些人的脑洞会越开越大了。
随即,他转过话题,脸上挂着一抹坏笑地问道:“茂伯,周溪坊内应该已经有不少人来打听咱们这批藏酒了吧?”
“藏酒?呃,对,是是是。”
茂伯险些没反应过来,现在有了这批蒸馏白酒,他底气终于大些了,点头称道:“清源县好些酒肆食肆的掌柜、东家都派人来打听和询价了,还有以前一直替咱家酒坊销酒的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也来了。”
崔耕轻哦一声,仿佛这一切都尽在他的预料之中,随后说道:“成,咱们先见上一见这位南北货栈的田东家。至于其他那些人,小九儿——”
他冲小厮初九招招手,吩咐道:“你把这些来打听和询价的伙计小厮全部给我打发走,顺便告诉他们,要想看藏酒,要想询价格,就让正主自己来。别随随便便就派个伙计侍女啥的。”
初九不懂,疑问道:“公子,不是越多人来打听越好嘛,人多好坐地起价呀。您当初让我花钱雇佣泼皮混混走街串坊传歌谣,不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吗咱家有藏酒吗?”
“唔,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不然那些酒肆食肆干嘛派那么多伙计跑堂小厮来打听询价?至于现在嘛——”
崔耕攥了攥拳头,坚定说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摆谱提门槛儿了。”
初九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咱直接对伙计跑堂们坐地开价,让他们回去传话就是了嘛,何必多费周折,还要让那些掌柜东家再跑一趟?多麻烦啊。”
“嗤你懂个屁,不让那些当家作主的自己亲跑一趟,又怎么能显出咱家这酒的金贵?”
崔耕白了他一眼,道:“这叫逼格,你懂不?”
初九摇摇头,可怜兮兮地回道:“不懂!”
“你”
崔耕气急无语,抬腿轻轻一踹小九儿的屁股,轰道:“不懂算球,让你干啥就干啥,别废话,赶紧滚粗!”
轰走了好奇宝宝初九,崔耕冲茂伯招呼道:“茂伯,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清源的货栈土豪田东家!”
“二郎,那我干啥哩?”
二娘见着茂伯和初九都被委以了重任,自己却啥也没捞着,一比之下自己貌似在新崔家的组建骨干里,有些分量不足啊。
崔耕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娘,无奈只得交代道:“唔,二娘您守好家,不要让别人进来院里。”
“啊看家啊?”二娘一脸失望。
崔耕非常严肃地说道:“这房间里的蒸酒器具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啊,二娘,此时看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种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二郎也只能托付给您了,谁让你是我的二娘呢?”
“啊?真滴?二娘在你心里真有这么重要?”二娘瞬间被打了鸡血,感动得险些掉出了母老虎眼泪。
崔耕唔了一声点头称是,便单手扯着茂伯迅速退出了造酒屋。
走出院子都到巷口了,还能远远地听见二娘一边关门一边急咧咧地吼着:“二郎且把心放肚子里,娘在酒屋在,娘亡酒屋也还在二娘这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你这孝顺孩子啦”
崔耕情不自禁一阵恶寒,天呐,便宜二妈好肉麻
就在崔耕邀见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之时,清远三大酒坊中的曹家也闲不住了。
要说这曹家,酿酒的家族史绝对超过三大酒坊中的崔、薛两家。
崔家虽三代酿酒,但始终是北方迁入泉州府的外来户。而曹家可是土生土长的老清源,前朝大隋还未开国立朝时,曹家的祖先们便已经在清源县开坊酿酒了。
到了李唐夺了天下,才相继有了薛、崔二家酒坊。
都说富不过三代,崔家便是最好的佐证。不过曹家好歹也撑了四五代,到了如今这一代才渐渐式微。
曹家酒坊的家主曹天焦年近五十,和崔耕他爹是一样人,少年时纨绔败家,中年时风流成性,到了三十岁才相继有了一女一子。
长女曹月婵,长得花容月貌,是清源县出了名的美人儿,今年十九岁,早就到了出阁嫁人的年纪。而次子曹昊,虽只有十六岁,但论纨绔风流,比起他爹曹天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败家不争气的儿子一直都让老曹非常非常的上火。
曹家酒坊的账房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敲打之声。这算盘跟明清流行的珠算盘,还有后世我们见到的珠算盘又有些不一样,要稍微粗简些。毕竟中国的算盘有几千年的历史,但真正的珠算盘还得从北宋才起源。
每日的黄昏,曹家酒坊的账房里都会响起一阵脆响的算盘珠子声,但凡曹家的伙计下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大小姐又在做一天的统计进出了。
账房的门此时是虚掩着的,老曹的猪腰子脸上挂着一抹焦躁,在房门外来回转悠了小一会儿,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敲了敲房门。
笃笃笃
“婵儿,是爹啊。爹要跟你说点事儿,能进来不?”
老曹声音落罢,屋里头的算盘珠子声戛然而止。
“咯咯”
紧接着,传出曹月婵银铃般地轻笑声,柔酥地声音中透着俏皮:“爹爹,莫不是为了崔家那批藏酒来寻女儿的?街面坊市流言蜚语好些天,女儿还以为您老人家能忍住不找女儿哩。怎得,爹爹也惦念起崔二郎手中那批藏酒了?“
第6章 烫酒切鱼鲙()
曹月婵虽是女儿之身,但这三年来在曹家的威信日积倍增,早已盖过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隐隐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盖因她爹曹天焦这货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酒坊上。所以从她十六岁开始,曹天焦便将酒坊的里里外外事宜全权交到了曹月婵手中。美其名曰历练一番女儿,实际上是曹家的一老一少这两个男人都太不求不上进了,根本没心思做生意,光想着坐享其成风花雪月了。
好在曹家祖上积德,让曹天焦生了曹月婵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儿。仅仅三年的时间,让日渐败落的崔氏酒坊重新焕发生机,虽还不能独霸整个清源县酒市,但终究还是保住了曹氏酒坊位列清源三大酒坊的排名。
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是曹天焦这张老脸,每次有求女儿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臊得慌。
账房中,曹月婵穿着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一头青丝半束半披着,洁雅素净的脸颊上略施着粉黛,一双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正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父亲。
曹天焦被女儿这番打量着,心里更是发虚了,双掌不自觉地来回搓着,嘿嘿地干笑两声,道:“婵儿啊,外头都在疯传崔家有一批陈年藏酒,在那个崔二郎手中。”
曹月婵梨涡浅笑,摊了摊素纤的双手,问道:“那又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呃”
老曹一愣,急道:“咋没关系?婵儿啊,你打理咱家的酒坊也有小三年了,你会不知道这批陈年藏酒的价值?如果能把这批藏酒弄到咱家来,那可是”
“等等”
曹月婵打断了老曹的话,有些好笑地问道:“爹,就算崔二郎手里真攥着这批藏酒,人家凭什么就给咱们家呢?”
老曹道:”就凭咱们曹、崔家两家的关系啊。十年前,他爹崔进还在世的时候,爹和崔进就约定过你和崔二郎的婚事。虽是口头之约,但好歹也是婚约,对不?“
老曹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浅笑的曹月婵瞬间面罩寒霜,看着老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寒意。
“婵儿你先别急。”老曹赶紧解释道,“爹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崔二郎那败家玩意,其实自打崔进过世后,爹也不咋赞成这门婚事。尤其是崔氏酒坊被他后娘篡夺走后,爹更是看不上崔二郎这小子。不然,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爹干嘛还装糊涂愣是不提你们之间的婚事呢?”
曹月婵冷笑一声:“呵呵,现在人家手中突然有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藏酒了,你就变了主意,想要卖女儿去换他手中那批藏酒了?”
“婵儿你咋这么看你爹呢?”
老曹佯装生气,不悦道:“你爹是那种人吗?你是爹的心尖宝贝疙瘩,爹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只不过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相夫教子的嘛。不过既然嫁人,就要嫁个性子弱点的才好驯服,对不?爹是这么想的,假如崔二郎愿意将手中那批藏酒献给咱们家,那爹就招赘纳婿,让他倒插门到咱家来。你想啊,如今崔氏的产业被夺,崔二郎就是无根的飘萍。如果能入赘咱曹家不愁吃穿的,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一百个乐意。到时候,婵儿你也不用外嫁,曹氏酒坊还是由你来打理。爹答应你,无论将来你弟弟能不能成器,这曹氏酒坊都归你来打理。”
曹月婵听罢,脸上寒霜虽渐渐褪去,却是看不出喜怒来:“呵呵,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您老人家替女儿想得如此细致周到?”
老曹见状,心里多了几分窃喜,大方地摆摆手道:“你我父女还谈什么谢?你的聪明才干爹是知道,你弟那德性将来也难承家业啊。曹氏酒坊交给你,爹是一百个放心啊。这么说,婵儿你是同意了?”
谁知曹月婵却是轻轻一挥手,摇头道:“我不同意!”
老曹又急了:“为啥啊?”
曹月婵道:“帮曹家打理酒坊,甚至一辈子不嫁人,替您和小弟维系着曹家这份家业,女儿都毫无怨言。但是爹你如果要拿我的婚事作代价,女儿只能一百个不同意。再说了,崔二郎如今被外人夺了家业,爹还要这般算计他,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了?”
老曹有些奇怪了,问道:“婵儿,你不是一直看不上那败家玩意吗?咋这时候替他说起话来了?”
曹月婵道:“这是两回事。女儿看不看上他,跟他家业有没有被夺,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并非女儿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女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您也说了,当年你与他爹崔进关系莫逆,如今他爹过世了,你就想着让他入赘倒插曹家来,好骗取他手中那批藏酒。这说出去,曹家是要被清源县人戳脊梁骨的。好了,爹,此事就此作罢吧。任凭外头怎么闹腾,都跟我们曹家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曹氏酒坊也绝不会搀和此事!”
“这怎么行?婵儿,那批崔氏藏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