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示意他坐下,也不虚头八脑,直接单刀直入进正题,将宋温挖坑,陈子昂踢皮球的重振县学之事逐一道了出来。
姚度一言不发,从头到尾将此事听了个全乎,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他现如今跟崔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急崔耕之所急,忧崔耕之所忧。不说别的,单单宋温这个不安定因素,就像一把明晃晃的铡刀悬在他脑门上,随时都能掉下来。
姚度听完之后,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儿:“难!”
崔耕没好气地回了句:“本官知道难,不然找你来商量作甚?”
姚度苦笑道:“大人,卑职说得难,与大人理解的难,有天壤之别。卑职的意思是说,大人根本做不了这事儿。因为您不合适!”
崔耕道:“为何?”
姚度道:“大人应是不了解何谓县学,更不懂里间的个中道道儿。待卑职跟你细说一番,你便会明白,您真的不适合做这事儿。所谓县学”
姚度掉了一下书袋,便细细地向崔耕解说起这县学的门道儿来。
说到县学,就要先说一下唐代的科举。众所周知,唐代的科举常科主要以进士科和明经科为主。而这参加科举的考生又是怎么来的呢?
科举的生源,一个是来自生徒,一个是乡贡。
由京师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和各地方州县学馆出身,通过学校的选拔考试合格后,由学校局举荐到礼部参加科举考试(即礼部试),称作生徒。同样是州县学出身,却得不到学馆举荐,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参加科考,叫乡贡。由乡贡入长安应试者,通称举人。
无论是生徒还是乡贡,这些未来都有可能金榜题名进士及第的学子,除了出自长安国子监等国家级学府外,都是出自各地州县的学府里(州府的学校叫州学或府学,县衙的学校叫县学)。
可想而知,在科举取士的唐代,县学的影响力有多大。
入县学者,必须是通过县试的童生,负责县试的自然是该县县令,一旦这些童生县试成功,县令便成了他们的座师。这些童生要么是寒窗苦读的寒门子弟,要么是私塾出身的大户人家子弟。但一旦进了县学,不仅意味着他们将来有了参加科举,及第入仕的机会,也意味着他们可以享用到县衙补贴的膳食津贴。因此,县学学子,也被称为廪膳生员,简称廪生。
一县县学,通常都是有县令垂直领导,配有学正、教谕等人,还有一些负责后勤及保卫工作的杂役。因为学正、教谕等职,到了宋朝才成为官职。所以,唐代县学的学正,通常是聘请本县的退休官员来发挥一下余热,主持县学的日常工作,然后聘请部分有科考经验的举人来当固定教谕,最后再花重金延请一些有名气有才气的名士来当客座教谕,时不时地来县学上上课。如果将教谕比作教授,那教谕也分常任教授和客座教授。后者的才情和名气都教前者要高得多。前者零月薪,而后者则是重金。这点跟后世又略有区别。
听着姚度这番细细解说下来,崔耕大概其也弄明白了,重振清源县学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了!
首先,县学的校址,清源县没有。
其次,县学的学正、常任教谕,客座教谕,清源县没有。
再次,县学的资金,清源县貌似也没预算。
最后,县学的生源,上哪儿找去?自打贞观九年朝廷撤掉清源县学之后,清源的县试就一直没有过。清源的童生们都是到莆田县衙去参加县试。莆田县县学毕竟要培养莆田本土的学子势力,哪里会轻易录取清源县的童生?
久而久之,清源县数十年来没正儿八经出过一个进士,那也情有可原了。连通往科举的门都被堵住了,上哪儿金榜题名出进士?
这一连串的难题,都必须要解决,不然重振县学,压根儿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姚度看着崔耕一脸闷苦的模样,又道:“县尉大人,你现在终于明白,重振我清源县学有多难了吧?卑职知道县尉大人家底殷实,哪怕县衙没有重建县学的资金预算,想必大人也能长歌袖舞,把资金和校址之事解决掉。但是唯读一件事大人无法解决。”
崔耕虽不通县学这些门道儿,但不代表他真的什么也不懂,继而苦笑道:“姚士曹是说,本官出身商贾,根本请不到德高望重之辈来我清源县学出任学正,也无法请不到有识之士来我县学出任教谕,是吧?”
姚度默然地点了点头,不言而喻。
这事儿崔耕何尝不懂?
自己这个堂堂一县之尉出身商贾,天底下哪里会有什么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员和风流名士买账?如果自己出面去请这些人,压根儿就没人会鸟自己。这年头,讲出身、讲名声,尤其是县学这种功在千秋的孔孟之事,更是注重声望。相比而言,钱财就变得没有份量了。
难怪刚才姚度说,自己根本不适合来牵头操办这个事情。
他也郁闷,妈的,不是老子愿意出这个头啊,是宋温这孙子算计我,陈子昂那哥们撂蹶子啊。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傻呵呵地去跟胡泽义去说这个事情,那真是驴了!
以胡泽义巴不得将自己整走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不但得不到对方的帮助,反而会让姓胡的借机找茬,甚至变本加厉也不一定。
要知道,从一开始,从认识董彦的那天起,自己跟胡泽义就注定是对手,而永远也成不了盟友!
咦?
董彦?
崔耕猛地想起这厮来,暗里寻思道:“老董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总认识几个学问人吧?再加上他有个如今圣眷正浓,贵为洛阳长史的恩师张柬之,认识的名士才子肯定多啊。如今老董能成为龙溪县县令,也是我家木兰春酒之功,怎么着也欠着我人情!这个节骨眼,他总不会见死不救,不拉兄弟一把吧?至于县学的资金及校址等其他,妈的,等老子解决完学正、教谕这些事儿,铁定要让胡泽义和宋温这俩坏种也要出出血”
第48章 曹家这爷俩()
想着董彦兴许能替自己解了这燃眉之急,崔耕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
当即,他便让姚度研磨提笔,他来口述,姚度代笔给董彦草拟了一封书信。按理说这种私人间的往来书信,应是他自己来写最好,而且一个是清源县尉,一个是龙溪县令,俩人之间的书信又怎能假借他人之手呢?
可眼下也没招儿,崔耕虽说上过几年私塾,但他那一手狗爬的字儿,委实难等大雅之堂啊。无奈之下,只得口述,让姚度来执笔了。
姚度一听崔耕要去信给董彦,心里也顿时亮堂了起来。他在县衙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自然也知道崔耕和董彦的关系,不由暗道,对啊,董县令当初可是清源的县丞,由他出面来给清源县学举荐本地的学正、教谕,这事儿倒也不难。尤其是如今董彦官路通途,他一开口,那些个清源境内的书香门第总归要卖他点面子吧?
一想着崔、董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姚度心思也跟着热乎起来,暗道,娘的,豁出去了,拼了这县曹吏不干了,我也要跟崔县尉一条道走到底。万一崔县尉在清源县衙失了势,看在往日我对他的这份忠心上,也会推荐姚某人到董县令那儿混口饭吃吧?
“看来这笔买卖怎么做都划算啊!”
姚度越想心思越活络,提笔挥毫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很快,一封措辞谨慎却不失恳切的书信,便在姚度手中完成了。
崔耕拿起书信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便重新交给了姚度,吩咐道:“我记得驿站里有匹快马,你将这封书信交给驿站的秦良油,让他快马加鞭赶到龙溪县衙,亲自交到董县令手中。”
姚度吱应一声便火急出了县尉署。
从清源县到龙溪县,即便是骑乘良驹日夜兼程的话,往返至少也要三天的时间。
接下来的三天里,崔耕基本上是到点应卯值衙,到点散衙回家,偶尔去周溪坊那边的酒坊转转,或到南北货栈那边寻一寻田文昆,看一下木兰春酒最近在泉州府境内的销售情况。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期间,胡泽义也派宋温来询问过重振县学之事的进程,不过都被崔耕以‘兹事体大且冗长,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唯有,推搪了过去。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胡泽义和宋温他们不会让他拖太久。所以,他对董彦的回音儿也越发急盼了起来。
第四天
第五天
还是没等到董彦的回音儿,就连派去龙溪送信的驿卒秦良油,也迟迟没有归来。
按理说三天就能带回佳音的,至今却是音讯全无。崔耕坐于县尉署中,不禁有些着急了
笃笃笃
叩门声!
崔耕噌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叫道:“回来了?”
不过很遗憾,进来的并非秦良油,也非姚度,而是站在县衙大门口处值衙的衙差。
崔耕一见之下,略有失望,问道:“何事?”
衙差进来抱拳躬身道:“禀报大人,曹家派了人在县衙外,说是曹老爷在府中设宴,请大人移驾过府一趟。”
崔耕问:“哪个曹老爷?”
衙差道:“曹氏酒坊的曹老爷。”
崔耕哦了一声,敢情儿是便宜岳父曹天焦啊。
他一看天色,暮色沉沉,确是到了晚饭的点儿了。他想着曹月婵之前银号之事,到现在还迟迟没有给自己准信儿,也罢,既然老曹请吃饭,那就去趟曹家吧。
来到县衙外,正有一辆崭新的马车停驻在门口。
车厢车辕和马套是新制的,拉车的马嘛,虽是普通货色,倒也生得颇有几分神骏,看来这辆马车应是曹家新添置的。
在清源县,除了县衙里置办马车之外,很少有人家会购置马车来代步。一是造价不菲,马驹不好养,二是这玩意还要专门请一个会赶马的车夫。清源就这么点屁大的地方,基本上多数的大户人家都是用骡车来代步,或者用轿子。就说崔耕,又是酒坊东主又是县尉的,但至今也没有自己的专属马车。
如今曹家居然添置了马车,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时,一名四旬左右的汉子从车板子的位置挑了下来,道:“小的见过县尉大人,俺家老爷命俺来接县尉大人过府。”
崔耕打量了眼赶马的汉子,指了指马车,道:“你家老爷捡着钱了?居然舍得花银子添置马车?”
马夫咧嘴笑了笑,摇头道:“俺也是新来曹府的,这个不太清楚。不过老爷添置马车,自有老爷的道理。大人请上车!”
崔耕嗯了声也不再说话,踩着脚蹬低着身子钻进了车中。
马夫吆喝一声“的卢”,一甩马鞭便驾起马车载着崔耕缓缓离开了县衙大门处。
此时,曹府的大堂中。
曹天焦居中而坐,左右两边各坐着他的女儿曹月婵,儿子曹节。
相比曹月婵的抿嘴蹙眉,面色淡如秋水,曹节比他姐姐表现得要热络得多,不迭搓着手掌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曹天焦,满脸堆笑眼睛放着光问道:“爹啊,我这才去泉州府玩了不到半个月,咋清源县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我姐夫崔耕现在不仅有钱,还有权呗?”
曹天焦笑着猛地一下大腿,回道:“可不咋的?如今他那儿崔氏酒坊可是每天都在挣钱啊,木兰春酒都卖疯了!这崔家祖坟风水好,啥福缘都攒到一块儿,便宜了崔耕这小子,居然还成了咱们清源的县尉大人!节儿,你说这种事儿就跟作梦似的,崔二郎他是咋办到的啊?”
“我的天呐!”
曹节双眼冒着精光地看了对坐的姐姐一眼,大呼:“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爹你当年误打误撞帮我姐跟崔家结了这门亲事,没想到最后,却是挣了大便宜啊。清源县尉啊,那可是有品有衔的堂堂朝廷命官啊!我这姐夫了不得,爹啊,一会儿崔二郎过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应承了这门婚事,可别跑了我姐夫!”
曹天焦笑意畅然,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贤婿啊,我指定是不能让他毁了这么婚约的!不然你爹我干嘛花那么多的银子又是买马车,又是雇马夫?咱家这新马车我都没坐过一回就派去接他了,这是为啥?不就是为了想在崔二郎面前挣足了面子嘛!好让他也知道,咱们曹家也是有数的人家,晓得吧?”
“你们俩都疯了吧?”
这时,曹月婵再也忍不住了,愤然起身,怒视着堂中的这爷俩,斥道:“你们俩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一个一口一个姐夫,一个一口一个贤婿,我什么时候同意这门婚事了?你们俩都当我是死人吗?”
说到这儿,曹月婵又将目光落在曹天焦的身上,明亮的双眸中都快迸出火来了,忿忿道:“还有你,请崔二郎来府中吃饭这种事儿,为何私自做主?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咳咳”
老曹被女儿当堂连番质问,老脸委实有些挂不住了,有些不悦道:“婵儿啊,你怎么能跟爹爹这般说话呢?爹还是这个家的家主嘛,什么时候请人吃饭,还要你来允准啊?不像话!”
曹节也附和道:“对啊,姐姐,爹是一家之主嘛,不能这么跟爹说话。简直不像话!”
“你给我闭嘴!”
曹月婵横眉怒视曹节一眼,冷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搀和。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要问问父亲大人,这些年,酒坊生意是谁在张罗?家中的开销支应,还有你们爷俩花天酒地的银子是谁替你俩挣来的!”
一说银子,曹家爷俩在曹月婵面前顿时没了脾气。
听女儿这番数落,曹天焦更是没底气,吱吱唔唔道:“婵儿,爹也是为你好啊。如今崔家酒坊蒸蒸日上,崔二郎又入仕为官,高居堂堂县尉之职,这样的良配你上哪儿找去啊?听爹的,一会儿啊,你啥也不用说,爹自然有办法让崔二郎乖乖娶了你,曹崔两家永杰秦晋之好。这样,对你对曹家都好,不是?”
“是极是极!”
曹节趁机也插了一嘴:“姐啊,你也别挑来挑去的了,先不说咱们两家就有过口上婚约,就说崔二郎,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夫婿不是?再说了,你这年纪都快二十了,跟你同年的几家小姐,这都抱娃了,有的还抱了两个娃了,你看你现在还”
“曹节你给我滚!”
曹月婵怒指着弟弟,娇斥道:“我曹月婵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我的婚姻我自己个儿作主,不需要你们爷俩搀和,更不要是一桩买卖!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不然,从今往后,你们爷俩甭想从我这儿领走一枚大子儿!”
“别啊,姐!”曹节一听曹月婵动真格儿,哭丧着脸就差跪下来了。这位小爷可是清源败家子中的领军人物,别说一个月没银子花,便是一天也钱花也是生不如死!
至于曹天焦,此时倒有了几分大家长的范儿,难得虎起一张脸,沉声道:“事关曹家兴衰,容不得婵儿你任性妄为!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崔二郎来了,你热情一点,多笑一笑,别冷着一张脸,听见没!”
“你”曹月婵无语凝咽,气得站于堂中,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曹节冲着老爹曹天焦的方向,偷摸竖起拇指,暗赞了一声,关键时候,还是爹牛逼!
这边曹家父子正在堂中等着崔耕到来,那边崔耕坐着马车还未抵达曹府,就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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