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离终点不到二里了,几艘船还是难分高下。
江都县龙舟的位置,属于中间偏左,左边有两艘其他的县的龙舟,右边三艘。
就在这时,几艘龙舟的船老大们对视一眼,依计行事。
靠近江都县的两条船,逐渐往这边凑合,与此同时,另外两艘船也逐渐往中间靠拢,唯有一艘最远的船继续前冲!
很显然,他们虽然没有用拦腰斩那么卑鄙的手段,但也想通过碰撞干扰江都县。
看热闹的百姓们大多是江都人,见自己县的龙舟队被人如此算计,顿时骂声连天。
“高邮县的蛮子们,输不起是怎么的?”
“公开作弊,你们还要不要脸?”
“就算你们赢了,这事儿也没完,我们江都县跟你们没完!”
“是不是想干仗啊,我们奉陪!保管把你们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这些咒骂还算轻的,至于各种污言秽语,问候全家女性,连带十八代祖宗的,更是层出不穷。
看台上彩棚中,卢若兰气的俏脸涨红,顿足啐道:“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不就是个龙舟赛吗,至于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崔耕忽然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要是龙舟赛后,江都县和其他县的百姓们发生大规模械斗,甚至真出了几条人命,我有没有责任?”
“可那是他们先挑事儿的。”
“对啊,所以他们打七十大板,本官打三十大板,他们认了。但我这上上考评的事儿,不也黄了吗?”
“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崔耕苦笑道:“也不能算完全的损人不利己,他们这是在向老刺史集体示威呢,提醒他要注意一碗水端平喽。”
卢若兰不满道:“去年你监铸方丈镜,今年修城墙,哪件不是实打实的大功?他们又没什么功劳,凭什么要张刺史一碗水端平?”
崔耕其实对监铸方丈镜这个大功也比较心虚,摆了摆手,道:“说这个没啥用,人家就是不那么想,就是要给你使绊子,这上哪说理去?”
卢若兰着急了,道:“那你可怎么办?难道好好的一个上上考评就这样飞了?”
崔耕摇头笑道:“那当然不是。卢小娘子,你看,咱们的龙舟不是要赢了吗?”
“啊?”
卢若兰顺着崔耕的手指望去,但见江都县的龙舟,在另外两只龙舟包夹上来前,突然于不可能之中陡然加速!对,加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
眨眼间,江都龙舟就将这两只船甩在了身后。
当即,这两只船也顾不得吃相了,急急猛转船头,想要再来个“拦腰斩”,撞垮江都龙舟。
但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显然,江都县的龙舟之前一直在藏拙。
这下子速度陡然提高了近三成,实在是已非人力所挽回!
在江都县百姓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奇迹出现了!
代表江都县的龙舟一骑绝尘,以绝对优势撞断彩绸,成了这场龙舟大赛的魁首!
百姓们深感与有荣焉,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好!好啊!太好了!真是好!就是好!”——除了好,他已经不知道喊别的了,二十年倒数第一的屈辱啊,今日一朝洗刷。
“哈哈,痛快,今天咱们江都县可算是扬眉吐气!”
“都要感谢崔县令,啊,不,是崔青天!崔青天长命百岁!”
“崔县令主政江都,乃江都之幸,百姓之幸啊!”
“二十年啊,足足等了二十年啊!”
“是啊,二十年来我们都是倒数第一,今天,我们终于扬眉吐气了!”
“我爹临终前还跟我说,龙舟夺得魁首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呜呜,我一会儿就给我爹烧一条龙舟过去!”
“你丫有病吧,你上哪儿捣腾龙舟烧给你爹!”
“下面江上不是有几艘撞断的龙舟,你晚点收拾收拾,扛回去烧给你爹吧!”
不怪他们这么激动,实在是江都县百姓们等这场胜利太久了,而这场胜利也太胜得惊心动魄了!
此时卢若兰看着崔耕,已经满眼都是小星星,“二郎,你可真是厉害,如此恶劣情况下都能翻盘!”
曹月婵也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都是人,按说各县的龙舟队伍即便水平有差,也不可能差那么多啊。”
到了现在,崔耕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的了,解释道:“问题不在于人,而在于龙舟。其他县的龙舟是用普通木料做的,而咱们的龙舟,却是用一种叫杉木的木材做的。”
虽然杉木的原产地在中国,但这种木材以前一直没引起人们的重视、
主要是古代并不缺木材,从各项指标来看,杉木并没有在同类木材中有什么突出的优点。相反的,缺点还不少。
然而事实上,它是制作龙舟的最好材料——在保证强度的同时,这种木材比其他木材轻多了,可以大大提高龙舟的速度。
徐敬业那些手下们以造反为目的,冥思苦想,多方比较,完全不考虑性价比,终于选了杉木作为龙舟的原料。
只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这种龙舟最终没有用来造反,而是真用作了龙舟争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崔耕没法跟他们说徐敬业的事儿。
他只能推说,这是人家甘宁后人的祖上留下来的经验,历经十几代人的不断完善,向来不轻易示人。
此时,甘英等人已经弃船登岸,江都县衙的小吏们赶紧迎上前去,给他们披红挂彩。
紧跟着,爆竹声声钟鼓齐鸣,依照惯例,这些夺得第一名的汉子们走入彩棚,跪倒在张潜面前,接受刺史大人的赏赐。
张潜温言勉励了几句,赐给他们骏马、锦缎、酒肉,并让他们在都督府的侍卫保护下,绕着运河夸耀一圈,可谓是风光至极。
崔耕道:“裴县令,你以为我江都县的龙舟队伍如何?”
“呃”裴子宽满面羞红,无言以对。
崔耕又道:“另外,本官告诉你,那十万贯钱的赏格,是用来奖赏这些壮士的,本官一文都不会要!裴县令,事实证明,你之前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耶?”
裴子宽咬了咬牙,吐出了几个字儿,道:“好,崔县令是鸿鹄,本官是燕雀,本官认了。不过”
“不过什么啊?”崔耕嗤笑道。
“我可以承认小人之心,但我始终相信,我最初的猜疑不会错!你这支所谓甘宁后人的队伍,有古怪!早晚我会把他们底细,查个水落石出!”
崔耕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妈的,如果徐敬业的这群儿郎被裴子宽盯上,这可不是小事儿,反而大为不妙。
难道还要跟大辛庄那次一样,将他们全部送往扶桑?
但是现在貌似来不及了。
既然裴子宽盯上了,这些人突然来一次集体失踪,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第289章 迷楼动心弦()
扑哧
正在崔耕深感焦头烂额之际,他身边的卢若兰轻笑出声来。
崔耕多鸡贼啊,趁机装模作样地问道::“卢小娘子何故发笑啊?”
“裴县令刚才觉得崔县令贪墨,现在又觉得那些甘宁后人有古怪,仔细想想,这不是一回事儿吗?恐怕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裴县令哩!”
曹月婵亦道:“妾身明白了,这就是崔县令刚才说的,心中有佛看万物皆佛,心中有狗屎”
怎么又提这茬?
裴子宽既羞且恼又郁闷,“哼!本官不和你们做口舌之争,咱们咱们走瞧!”
但破屋更遭连夜雨!
突然,一直作壁上观的老刺史张潜终于发话了,脸上怒色若隐若现,厉声喝道:“裴子宽,柳至仁,吴宏栋,张云峰,乔温建,李广耀!”
这六人,正是江阳、天长、六合、高邮、海陵、扬子,六县的县令!
“下官在,谨听刺史大人训示!”六人心中凛然,起身应声。
张老头眉毛一挑,沉声道:“刚才龙舟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本刺史就说一句话,若是下次谁敢再犯,就等着得一个‘下下’的考评吧!”
官员考评分九等,贪浊有状为下下,一经评出得个下下考评,那意味着这个官员就得脱下官袍,回家吃自己!
六人心中惴惴,齐称不敢。
这还没完,张潜又看向裴子宽,冷声道:“裴县令,你得谢谢崔县令救了你一命啊!”
“救下官一命?”裴子宽听着糊涂。
“不错,若刚才龙舟赛上真出了人命案子,你当老夫不敢杀人吗?呵呵,大言不惭,说死上几条人命很正常,说这话时,谁给你的底气?”张潜眼中精光一闪,一字一顿地道:“老夫不介意替河东裴氏清理门户,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这就说到关键了,普通的县令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跟军政一把抓的张大刺史叫板啊。
真正给他们底气的,是裴子宽和柳至仁。这二位一个出身河东裴氏,一个出身河东柳氏。裴柳二族虽不像五姓七望那般传承千年天下闻名,但论起朝中的势力来,不在任何一望之下。
裴子宽被张潜骂得满脸涨红,急忙躬身拜道:“刺史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莽撞了。”
“知道莽撞就好,还不快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这”
“嗯?”
“是!”
裴子宽委委屈屈地来到崔耕面前,深施一礼,道:“多谢崔县令考量地周全,要不然裴某人就铸成大错了。”
一看就不是诚心的,崔耕也就呵呵道:“好说,好说。”
卢若兰娇哼一声,插话道:“果真是诚心道歉?你不是还想调查甘宁后人的事儿,给二郎找麻烦吗?”
裴子宽忍气吞声,道:“那是在下刚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崔县令既然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又岂敢恩将仇报?”
尽管他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张潜还是再次叮嘱道:“希望裴县令心口如一。若真让老夫发现你们天长县的人,来江都县办差,你这天长县令就算当到头了。”
“下官不敢!”裴子宽道。
崔耕心里有鬼,所以将“甘宁后人”的事儿考虑得太过严重。
事实上,张潜和裴子宽再怎么聪明,又怎么可能把他们跟徐敬业联系在一块儿?
在这二位的心目中,无非是崔耕不知从哪找了一批外援,冒充江都县百姓,夺得了龙舟赛的第一名。
张潜之所以拿这事儿做文章,主要还是借机给裴子宽和柳至仁一个警告。
至于裴子宽呢,在他看来,即便拆穿了真相,也不过是败坏下崔耕的名誉,和得罪张潜比起来,明显失大于得。
崔耕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张潜做保,裴子宽主动认怂,甘宁后人这篇就算暂时揭过去了。
不过,这也太惊心动魄了,还是找时间和徐敬业商量一下,怎么让这些“甘宁后人”销声匿迹吧。要不然哪天应了景儿,对双方都不是啥好事儿。
赛龙舟结束,徐敬业的那帮手下们,趁机把其他几艘龙舟弄出来拍卖。
至于问他们为啥有这么多龙舟?那当然是觉得捕鱼太辛苦,想些赚钱的法子。
但做好了龙舟才发现,这玩意儿的销售渠道太窄了,最后全砸在手里了。
幸好,怎么就那么巧,今年遇到崔大县令微服私访。
崔耕教给了他们一个好法子——代表江都县,参加龙舟赛,先展示龙舟的优良性能,再卖得上个好价钱。
这也倒是合情合理。
六合、高邮、海陵、扬子四县县令一看,这裴子宽都怂了,他们还硬撑个屁啊?赶紧跟刺史大人的心腹爱将崔耕示好吧。
于是乎,他们跟自己县的龙舟队伍商量后,各买了一直杉木龙舟。裴子宽一看,天长县要是不买,那不是说明我还怀恨在心吗?不行,也得买。
柳至仁仔细一琢磨,本官也太鹤立鸡群了啊,最后也随了大流。
自此,扬州七县的龙舟,全部进入了杉木时代。
张潜拿裴子宽做法立威之后,又恢复了老好人的模样,招呼众官员吃吃喝喝。
最后,又非常大方地宣布,今天所有人都别走,今天就在扬州刺史府内,大排筵宴,扬州官妓相陪。
众官员一阵欢声雷动。
崔耕刚举起双臂准备欢呼时,突然“哎哟”一声,吃痛地嗦着嘴,因为两只玉手一左一右,已经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
好吧,这种好事儿又跟他没关系了!
他找了个机会向张潜告了个假,带着卢若兰和曹月婵脱离了队伍,回江都县衙去也。
眼看着天色已晚,两位佳人告辞离去。
见县衙里边只剩下了一群大老爷们,雍广一挤咕眼,道:“崔县令,今晚是个什么章程?”
“咋又有章程了?”崔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着章程两字儿心里发虚。
“下官的意思是,好好的刺史府夜宴您不去,两位小娘子又回家了,这大过节的,晚上您真的就独守空房?”
“那你说呢?”崔耕问道。
雍光猥琐地一笑,道:“那啥,晚上咱们去喝花酒呗。”
“喝啥花酒啊?”还没等崔耕说话呢,宋根海这个粗坯就不乐意了,撇嘴道:“你们扬州妓馆的小娘子不漂亮也就罢了,还只能行酒令不能干别的,没啥意思。”
雍光循循善诱道:“这就是宋捕头你不懂了,咱们扬州的妓馆也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就是上次带你们去的杨四娘家。但是再低一级的,可就有其他花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告诉你,最近咱们扬州城,新建了一个迷楼”
传言隋炀帝幸扬州的时候,曾经搜罗普天下的能工巧匠,建了一个迷楼。
在这楼里面,充斥着数以千计的江南美女。每天隋炀帝就是坐着一种叫“如意车”的交通工具,在迷楼里面转来转去。看到哪个美女漂亮,就抱过来云雨一番。
这也太穷奢极欲了,太荒淫无道了,太令普天下的男人羡慕嫉妒恨了。
当然了,这是一个传说,不知道真有没有这回事儿。
但没关系,大唐取代隋朝立了国,不狠狠的黑一把前朝可怎么成?所以,关于迷楼这事儿,硬是写在了史书上,流传下来。
至于迷楼为啥后来不见了?那当然是咱们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见这迷楼太能腐蚀国家的高级领导干部了,就下令一把火烧了。
这下可好,死无对证。
不知多少男人读史书读到这的时候,扼腕叹息,埋怨李二陛下太冲动了。
所以,最近扬州城中有一家妓馆,抓住了男人们的心思,花费巨资,修建了一个“迷楼”。
当然了,几千美女肯定是盛不下的,里面最多也就是一百多妓子。
但这在大唐来说,已经算非常打破常规了。
要知道,以前就是最大的妓院,也没超过十名妓子。
另外,这妓馆还模仿隋炀帝幸美人的故事,别出心裁地,让客人坐着所谓的“如意车”,在迷楼的各个房间内挑美人,简直太刺激了。
一时间,扬州城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
雍光早就想来见识见识这迷楼的风光了,但扬州的达官显贵太多,他一介县尉还真算不得什么人物,根本就进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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