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又问:“那你怎么又和王大中扯上了关系?”
徐敬业苦笑道:“说起来,这世上又岂是一个巧字说得?王大中这桩事儿,真可称得上是阴差阳错,飞来横祸”
徐经验缓缓述道,原来王弘义接到丽竞门密令,要杀崔耕取其性命。王弘义再怎么着。也不敢在扬州城内干这票差事。最后思来选去,他选中了小隐寺。
这地方既离扬州够近,又非常偏僻。最关键的是,寺内只有两个老和尚和几个不堪一击的和尚,在他看来非常容易控制。
所以才崔耕带着两女去往桃花溪过上巳节那一刻起,他就设计了一切,崔耕也正中他下怀,慢慢进入了他的圈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被他威胁的两个和尚应该是在与崔耕饮酒之时,下药将崔耕一行人灌醉,然后一锅端。
可万万没想到,这两个表面上被他们威胁控制的和尚,一个是徐敬业,一个竟还是骆宾王。
按理说呢,徐敬业等人兵败之后只想找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姓埋名带着众残存弟兄了度余生的。所以,他们不愿招惹王弘义,打算替王大中完成这桩害人性命的差事之后,就趁乱逃走,带着大辛庄潜伏下来的兄弟,另寻他处,继续苟活余生。毕竟崔耕与他们并不熟稔,更无交情,所以崔耕的死活与他们无关。
可没想到的是,崔耕到了小隐寺之后,几人话匣子打开闲聊之余,竟还谈起了徐敬业。崔耕无意中念出的两句诗,令化成老和尚的徐敬业老怀大慰,恨不得引为生平知己。
毕竟自打他兵败之后,因为朝廷的散布谣言和恶意中伤,世人对他徐敬业多有误解和猜度。而偏偏,一个素不相识,还是朝廷命官吃着武氏皇粮的江都县令,竟然为他念出了一首颇为公道的诗。
徐敬业不忍崔耕白白丧命于此,这才有了以谜语暗示他快些逃走之事。
他没想到是,虽然王大中是个草包,但他背后的王弘义却不是普通角色,做事缜密,环环计划都安排的滴水不漏。以至于王大中率众杀手提前行动,断了崔耕逃跑的后路。
最后没办法,他和骆宾王只得装傻充愣,胡诌什么“乐空双运之道”,还有什么魅蝶,假意投靠到王大中那边。
随后趁着王大中率人围寺混乱之时,一个不注意,俩人溜了出去,急急赶往几里之外的大辛庄去搬请了救兵。
他们溜走之后,若是不管不顾崔耕,或者说来迟半柱香的时间,恐怕崔耕等人真的命陨此处了!
崔耕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不由暗叫了一声“好险”,拱手抱拳,郑重其事道:“徐徐前辈,今日不单单救了崔某,还救了与我同行的数十人,大恩大德,当真是无以为报!”
徐敬业虽冒充和尚这么多年,但多少还是拜读了一些佛经,颇具佛性地开口讲道:“昨日因,今日果。若非崔县令昨日进寺之后,与某家种种投缘,某家也不会兵行险招,冒着被人发现踪迹下落的危险对你施以援手了。所以,一切皆是因果皆是缘!”
“”
被他这么一说,崔耕竟无言以对,照这么说,自己难道还要感谢自己,为徐敬业起兵讨武之事说了一番公道话?
好吧,唯有感谢那场荒唐大梦,让他知道了后世历史对徐敬业的评价!
不过接下来,崔耕头疼的地方也来了。
因为徐敬业、骆宾王这俩个历史上赫赫有名之人,在武则天、在朝廷、在世间所有人看来,他们是起兵谋反,命陨扬州的。现在他俩不仅没死,还能吃能睡活得好好的,这俩可是见光死的黑户啊!
虽然徐敬业戴着铁面,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明他是徐敬业的身份。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手底下这一支甲胄俱全的骑兵,该怎么解释?
王大中只是被擒,可没死啊!
王大中所率的丽竞门杀手也没全歼!
还有最最最重要的,那些被王家父子蛊惑当了杀手,却真正出自大都督府的府兵,也都活着啊!
一旦这些人回到了扬州城,泄漏了消息,自己该如何跟张潜解释,突然冒出来的这支战斗力如此爆表的骑兵?
总不能将王大中及其丽竞门党羽杀光了,以防走漏消息吧?
即便这些人该杀可杀,但那些投降的大都督府府兵呢?
也统统杀之灭口?
这肯定是不现实的!
苦恼,真他娘的苦恼!
徐敬业兴许也看出崔耕莫名沉默下来的原因,当即笑道:“某家今日挑明身份,就没打算让崔县令为难。这样,不如你将我捉了去,向朝廷请功。反正某家当了十余年缩头乌龟,也当够了!”
此话一出,崔耕连连变色,第一时间摇头道:“不,不不不,崔某怎么可能这么干?这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吗?呃,徐前辈莫急,容我细思其实一百多人倒是好说,关键是铠甲和战马诶,貌似也能说得通哈!”
崔耕心中有了主意,人也轻松了些许,说道:“咱就这么说,您,也就是业玄大师,当时深更半夜,前去求援,一没留神,掉进一个大洞里了。忽然发现,这里是一个武库,里面有各种盔甲和兵器。后来发现了文书,这里是徐敬业兵败之后,以图东山再起的藏兵库。”
这个理由倒是行得通,而且藏兵库对徐敬业而言,也是现成的。因为他的旧部,平时为农时,都会将这些武器放在某个秘密所在。这库房是现成的,稍微一改造就能变成藏兵库。
至于村民为何会有如此的军事素质?这也能解释的通,就说老和尚业玄悲天悯人,平日里为防村寨受山匪袭扰,所以闲暇之余就教了他们一些战阵之道,用以自保。
至于为何老和尚也懂战阵之道
这倒是不新鲜,几十年前,便有十八棍僧救唐王的典故。莫要小瞧了和尚的军事素养,这是有迹可循的。如今现业玄老和尚带领村民,假扮官军救崔县令,这也圆的过去,是不是?
“说法倒是都能成立,只是”
徐敬业犹豫道:“崔县令,只是这巧合也太多了吧?这种由头骗骗平头老百姓还成,但要骗过官府,骗过朝廷,难啊!只要有人稍微怀疑,到大辛庄去抓了我一个旧部去审问,十八般刑具一上,饶是铜皮铁骨的硬汉,那也得露出端倪来。”
“这个我也考虑过。”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说道:“所以,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你的人落入张潜的手里,更不能落入丽竞门之手。我已经替你考虑过,扬州有个大户,叫李善的,可曾听说过?我与他关系莫逆。他在扶桑有处基业,不知你这些旧部了愿意往扶桑一行?”
李善可是扬州城坐地分赃的黑社会头子,在扶桑的买卖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他在扶桑也当然不是什么安善的良民。如果李善能得徐敬业这一百多战斗力极高的旧属,不可谓是如虎添翼。
在崔耕看来,这些人反正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的在大辛庄,过着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如去扶桑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事,也好在扶桑组建家庭,开枝散叶。
不过他建议徐敬业最好是暂且留下,不要与他们一块去扶桑。
他的顾虑有二,其一呢,徐敬业号召力太强了,这些旧属若是到了扶桑之后,这些人到底是听徐敬业的,还是听李善的?这简直就是给李善送去一桩大麻烦。
其二呢,如果徐敬业也跟着去扶桑,那么跟此次小隐寺这起事件有关的人全都走光了,那不告诉张潜和朝廷,这里头有猫腻吗?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徐敬业和骆宾王,还得以小隐寺和尚的身份留在此地。
只待两三年后,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再正大光明的“圆寂”,重新换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事关重大,更事关百来号人的生死存亡,徐敬业足足考虑了半晌,最后点头同意道:“如此精心安排,倒也能交代的过去。好吧,崔县令怎么说,某家就怎么做。能让我这百来号忠心的老弟兄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崔县令对某家便是大恩!若真出了什么漏子,某家大不了一死,绝不连累不到崔县令。”
“徐前辈言重了,你不也救了我们数十号人的性命吗?正如你之前所言,一切皆是因果皆是缘!”
第269章 官司斗长安()
一番筹备,计议已定。
徐敬业连夜安排出了所谓的“藏兵库”,崔耕也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了两个时辰,养足了精气神。
待到天光大亮,崔耕让徐敬业的手下换成布衣,押着叛军直奔扬州城而来。
可还没到城门口呢,就被一支骑兵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正是张老头的心腹韦凑。
他的来意也很简单,因为张潜刚刚起床就收到韦凑的急报,他说天亮盘营时,发现扬州大都督府的兵马竟被丽竞门调了小一百来号人出去。
这事儿还了得?未经他这个都督府长史允准,大都督府的府兵却擅自进行军事行为,而且这军事行动还是冲着堂堂江都县令去,居然狗胆包天,想要谋害朝廷六品命官的性命。
这尼玛是要把他这个主管扬州大都督府府兵的长史置于何地?这已经不是在打了张潜的脸了,而是要把他的脸打在地上,然后用双脚挑起来狠狠地踩啊!
所以,他便急忙调令韦凑,率一支府兵赶紧前往小隐寺,制止这场事件!
当然,色老头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让韦凑除了制止悲剧发生之外,还想着若是崔耕这小子运气不错还没死的话,也就和崔耕商量一下,能否将这件事压下去,内部淡化处理。
毕竟这事关他扬州大都督府的脸面,和辖制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的工作能力嘛。
听完韦凑的复述之后,崔耕倒对张潜的目的没什么意外,因为色老头就是这么一个不地道的人嘛。
他更纳闷的是,自己还没到扬州呢,张潜他怎么就知道私自行动的府兵是冲着自己去的,怎么就知道目的地是小隐寺?
一问韦凑之下,得到的答案竟让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相信。
妈的,王弘义这老乌龟居然在府兵每日惯例的盘营之后,向张潜主动“投案”了。
他跟张潜哇哇痛哭,说自己那个不肖子王大中,为了和崔县令争风吃醋,假借他的名义做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他也是刚刚才得知,便第一时间向张潜投案汇报。
王弘义在张潜面前再三表示,无论张大刺史如何处置他那个不争气的小畜生,他都毫无怨言。
别看张潜堂堂刺史,还是兼管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而王弘义却是小小的丽竞门总管,品秩低,但实际上双方是并无辖制和从属的上下级关系。
相反,王弘义这个侍御史还奉了大周陛下武则天之命,来巡查江南各地,张潜平日里还有点小怕王弘义向朝廷打小报告。
如今王弘义主动投案自首,更是扬言怎么处置王大中都绝不干涉,这样的姿态已经放的够低了。
张老头再一次耍了滑头,准备让崔耕这个差点丧命的苦主,和王弘义自己打官司去,他就不搀和了。
现在他让韦凑带话,对崔耕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那擅自军事行动的府兵,必须内部处理,他崔耕再怎么要伸冤,对外只能是声称王大中率领丽竞门的人作乱,要谋害他。压根儿就没从他大都督府私调过一名府兵。
“妈的,这老滑头!”崔耕暗骂一声色老头靠不住。
随后,他向韦凑提了,他意外发现徐敬业藏兵库的事儿。
韦凑也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不过张潜的原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当即就表示,此事完全由江都县衙处理,其他任何衙门保证不会插手。
崔耕与韦凑你来我往的谈判下,还是觉得自己这回有点亏得慌。于是他也提出要求,想要我不提府兵参与谋害我的作乱也可以,但小爷我心头这口气难消,你们大都督府总得出点血,不是?
于是他提议,将那些擅自参与王大中作乱的府兵,统统开革出大都督府,然后自愿“流放”扶桑。
韦凑一寻思,这也不是不行,反倒是一桩好事,万一这些参与作乱的府兵在某天某日喝大了酒,或者吹牛扯闲篇时走漏口风,把小隐寺的事儿说了出来,那刺史大人就丢大脸面了。
嗯,统统流放到扶桑去,也绝了这隐患,这个主意挺好。
当即,他替张潜作主,答应了下来。
崔耕一听心里就更稳妥了,这下子,双方当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昨夜在小隐寺发生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儿,可真成了死无对证之局。
回到城中后,其他事儿崔耕都悉数交给了周兴去处理。
他要留足精神头,亲自和王弘义这老王八打官司。
妈的,差点让小爷丢了性命,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尽管王弘义跟张潜主动投案坦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他那个倒霉儿子身上,但是崔耕哪里会看不出来,这老王八是在弃车保帅。想想尼玛也挺狠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倒好,直接黑锅让给儿子背!
但弃车保帅,就想躲过去?没那么容易!整个谋害自己的过程,竟调动了扬州丽竞门的绝大部分力量,任谁看,也不能相信王弘义是清白无辜的。
既然张潜这老滑头不愿搀和自己和王弘义的官司,崔耕只能向自己的大靠山上官婉儿写一封信,哭一哭了。
他相信,会哭的孩子才有糖果吃。
再加上据他所知,如今的宰相班子里的话事人李昭德,对王弘义这厮很看不上眼,如果有上官婉儿替自己作主,崔耕相信自己的胜算还是挺大的。
一封伸冤叫委屈的书信差人火速送往长安,他便静等着长安传来的佳音。
等待的日子真是令人煎熬啊,他没看到王弘义活蹦乱跳多活一天,心里就难受一天。
但最终,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他还是小看了连亲儿子都敢放弃的王弘义,小看了这个看着稀松平常的白兔御史。
十几日之后,他没等来朝廷对王弘义的责罚处置,却等来了王弘义立功的噩耗!
一番了解之后,他才知道王弘义这厮此番到扬州城的任务,什么整顿丽竞门,什么讨好薛怀义,那都是之前他让倒霉儿子王大中放出去迷惑人的烟雾弹。
就连对付崔耕取崔耕性命,都不是王弘义来扬州的主要任务,这不过是受了来俊臣的指示,王弘义无奈之下顺手干得边角料的活儿。
他此番下扬州真正的任务,是为了对付宰相崔元综。
崔元综出身于博陵崔氏,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宰相之位,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王弘义拉下了马。
王弘义之所以对付他,就是为了讨好如今炙手可热,一向看不上他的宰相李昭德。
崔元综性情暴烈,刚直不阿,对李昭德独断专行很是不满,自从进入宰相班子之后,就与李昭德硬碰硬地交手了几次。
交手数次中,两位宰相班子的成员,崔元综输多赢少,但李昭德也是恶心厌恶的紧。
王弘义就是瞧准了李昭德这个心头这口恶,所以亲自请命下来扬州城,借用丽竞门的力量,暗中四处寻找崔元综一个侄儿的把柄,让他对叔叔进行攀扯。
没想到,这厮处心积虑,暗中偷摸进行的事儿,还真让他找着了。
如今大功告成,为李昭德除去了心头这口恶气,自然是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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