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满和尚见现场效果如此之好,趁热打铁道:“诸位,说实话,这不算什么,圣水能救得几人?今天贫僧来,实际上是和大家结一场大缘法,那就是关于扬州的旱情。”
这场旱灾才是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没雨下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会饿死,人人都懂!虽然现在大家靠着以往的积蓄还能坚持,谁知道以后呢?
百姓们纷纷高呼:“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好!那贫僧就再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秘密。”智满和尚道:“实不相瞒,龙王爷除了赐予贫僧宝物之外,还封贫僧做了龙王使者,替他老人家办事儿”
智满说,龙王深恨那个渔夫贪财,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迁怒整个扬州的百姓。
你们不是贪财吗?我就是要让你们破财!
什么时候扬州献上足足的一百万贯钱,他才会降雨,缓解旱灾。
至于这钱怎么从百姓们的手里,到龙王爷的手里,当然是通过智满这个龙身使者了。
智满表示,一万贯钱不嫌多,几文钱不嫌少,大家量力而为。不过,提醒大家一下,只要这百万贯钱凑不齐,龙王爷是一定不会降雨的,所以实际上捐钱越多越好。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踊跃捐款,不甘人后。
崔耕粗略估计,不到半个时辰,这厮就收入了三四百贯钱。
他看向陈三和,抿嘴促狭道:“陈县丞,你怎么看?”
“臭秃驴,居然骗到扬州来,公然来大人您治下骗人敛财啊!不过如何对付装神弄鬼之事,卑职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自从被传授了“三昧真火”“如来神掌”的江湖杂耍把戏之后,陈三和早就对崔耕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根海却没闹明白,低声问道:“这么说,那和尚的金龙头是假的?”
“废话,怎么可能是真的?”陈三和白眼一翻,道:“告诉你一个识别真假的诀窍”
“什么诀窍?”
“全是假的,没一个是真的!所以,根本就不用分辨!”
“满天下一个真的都没有?”
陈三和笃定道:“真有什么鬼神,那皇帝岂不个个万万岁了?你见哪个皇帝能活过一百岁的?”
宋根海大失所望,道:“那今天这个金龙头又是什么把戏?”
“这个哼!装神弄鬼都不专心点。”陈三和道:“这个骗术,几十年前就在长安城出现过,在咱们岭南道也曾风行一时。现在还能骗这么多百姓,恐怕是有人知道了也不敢开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还得咱们大人解释。”陈三和为人圆滑,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崔耕。
“好吧,我来就我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当即,崔耕上前一步,扯住那和尚的袖子,道:“好个假和尚,竟敢妖言惑众,坑骗钱财,跟本官去衙门里打官司吧!”
“不得对智满大师无礼!”
那和尚还没说话呢,人群中忽然窜出来一个身着文生公子装的年轻人,面色白净,眼神明亮,满脸的干练之色。
年轻人怒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年轻人?好不晓事!智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可不是什么假和尚!谤僧有无穷罪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还不快向大师赔礼!”
崔耕被他劈头盖脸一阵训,好悬没气乐了,反问道:“你叫本官年轻人?你说本官不晓事?唔?”
这时,雍光赶紧走上前来,啪的一声抽了那年轻人一大嘴巴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跟前这位是咱们江都县的新任父母官——崔县令!!”
雍光乃老资格的江都县尉,掌管江都辖境治安,扬州治安自然也归他统管,所以在扬州城算得上一号风云人物。
这年轻人还真认识他,当下对崔耕的身份再无怀疑。
不过他倒是倔强,不肯道歉,反而高声争执道:“县令怎么了?县令就可以对来扬州挽救众生的大师无礼了?”
崔耕冷笑道:“什么大师,一个江湖骗子而已!”
“不准你污蔑大师!”那年轻人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手臂,道:“他是法云寺的智满大师,可不是什么假和尚。这里很多人都见过,都可以做证。大伙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对!”不少百姓应和。
甚至有人嘟囔道:“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吹牛夸海口的崔县令啊?摊上这么个父母官,咱们扬州的百姓算倒霉了!”
“年纪轻轻,能堪什么大用?”
“估计是靠家世门荫当的官,这种纨绔子弟岂能造福一方百姓!”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崔耕心中有底,懒得和他们争辩。
沧啷
倏地,他转过身,伸手就将雍光的腰刀猛抽了出来,冲着大和尚的衣服便是一阵刺,高声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孬货,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好了,本官让你们看看这位智满大师的真正神通!!!”
第215章 且把闲棋下()
刺啦
裂帛声响,除了金龙头,还有一只羊肠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根管子前面接着金龙头,后面接着智满和尚挂在背后的一个水袋。
此情此景下,所谓的“东海龙王”所赐的金龙头,十贯一杯的金圣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无需多费口舌了。
“”
一时间,之前还在唧唧歪歪的闲人,集体失声。
至于那些喝了圣水,自觉百病全消的扬州百姓们,更是满面尴尬之色,纷纷低下头去。
尤其是刚才那个“不畏权贵仗义执言”的年轻人,更是张大着嘴久久合不拢,仿佛都能吞下一整只鸭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崔耕懒得理会,而是目视元凶祸首,冷笑一声,问道:“智满,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
智满和尚满面羞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罪大恶极。无论县尊大人如何处置,贫僧都甘愿伏法。”
言罢,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再也不发一言。
这和尚还挺光棍的!
崔耕神色稍缓,道:“智满和尚,你要是真心悔过就站起来,当众把今天这事儿解释清楚吧。”
“遵命!”
这个骗局一目了然,真正有点技术含量的,也就是和尚在晃动胳膊的时候所触动羊肠上的机关,让它什么时候流就什么时候流,让它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这是整个骗局机关的奥秘所在。
所谓的圣水,为什么喝下去会淳甜如饴,其实就是蜂蜜水。
百姓们之所以受骗,除了自身警觉性不高之外,主要还是智满和尚的身份——敕建大云寺的和尚。
武则天登基之前,有和尚献上大云经,证明女皇陛下的登基是佛祖亲口许诺,天命所归。
投之以李桃,报之以琼瑶。
武则天甚为高兴,命天下各大州府以“大云”为名修建大云寺,报答佛祖的恩德。
这全国各地的大云寺不仅是由朝廷出资免费兴建的,地方官府还会每年给大云寺里布施一定的钱财。
大云寺中的和尚衣食住行都不用不愁,甚至对闲散香客的布施都兴趣不大,按说根本就没必要骗人。
所以,各地百姓对大云寺里出来的和尚,无疑是百分百无条件信任的。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了这羊肠管,亲耳听到了智满和尚的承认,百姓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之心才完全消散。
接着,崔耕命智满和尚把最近时日以来,从扬州手中骗取的钱财都统统追缴出来,由官府处置。
特别大额的,能够证明其本主的,就交还本人,至于剩下的说不清楚的钱财,就用于抚危济困。
按说崔耕这个处置非常合理,但智满和尚却面有难色,道:“不是小僧不愿意稍补大罪,实在这么大笔钱财,贫僧实在拿不出来。”
崔耕面色一沉,道:“你这和尚拢共在此招摇撞骗了三天,每天都收入几百贯钱。这么大笔钱财,这才过了三天,莫非你都挥霍光了不成?”
“这个贫僧也是受人所迫,不不不!”
噗通
智满和尚再次跪倒在地,面带难色道:“大人恕罪,贫僧有难言之隐,实难启口。”
“难言之隐?”站在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发出一声冷哼,道:“既然不想在这说,就跟我家大人去衙门里说吧!”
智满和尚面色惨淡,愣是不想往下说了,而是把头磕得嘣嘣直响,“贫僧甘愿领罪。”
功夫不大,大和尚头上就红肿高大,鲜血淋漓。他兀自不停,嘴里嘟囔着:“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别说围观的百姓了,就是崔耕自己都不忍直视。瞎子都看得出来,恐怕再磕几下,智满就得当场磕死在这!
说穿了,这无非是招摇撞骗之罪,就算还不出钱来也罪不至死,至于吗?
大和尚刚才说受人所迫,突然就三缄其口了,到底是谁在逼他?
刚才一直跟崔耕顶撞的年轻人心中不忍,走上前来,道:“崔县令,智满大师到底差多少钱财,小人替他出了。您能不能对他从轻发落?”
崔耕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和这智满和尚是啥关系?”
那年轻人道:“不敢欺瞒大人,小人乃是扬州城东市的一个商人,叫淳于良,曾和智满大师谈过几次佛法而已。”
崔耕看向众人,问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在场百姓还真有不少认识这个自称淳于良的年轻人,纷纷为他作证,就是县尉雍光都对淳于良有点印象,低声道:“好像东市那边是有这么个商人,下官是曾见过。”
既然有名有姓有产业,那这人也跑不了,崔耕微微点头,直接道:“好了,那本官就给你这个面子。至于这大和尚么”
雍光忍不住拽了拽崔耕的袖子,低语道:“这和尚毕竟是敕建大云寺的和尚,大唐十道诸州敕建大云寺,乃是天子之命,大人您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莫要再惹无端祸事了,还请三思。”
崔耕想想也是,虽然自己处理智满和尚是出于公心,但谁知道丽竞门给武则天打小报告的时候会怎么说。
好么,先犯了禁屠令,再把大云寺的和尚给抓了,这可就是拳拳都打在武则天的脸上了。
他想了一下,叫道:“智满和尚。”
“贫僧在!”
“既然淳于良答应替你把钱还了,本官可以从轻发落。这样吧,你回大云寺把情况讲明,按寺规领罚。”
“谢大人开恩。”
智满和尚当众行骗,不知犯了多少条清规戒律,回到法云寺以后,日子想必好过不了,弄不好得开革出寺。
再加上他今天受的这场皮肉之苦,想必也够了。
另外,崔耕心中还有一个猜疑:能把大云寺的和尚逼得不敢说实话,扬州城还有何人?要知道,人家大云寺的主持,到了长安可是有资格和武则天搭上话的。
另外,有这么大的势力,不去巧取豪夺,却威逼一个和尚招摇撞骗?这格局也太低了一点吧。
思来想去,整个扬州城中能逼迫大云寺和尚的势力只有一家,那就是——丽竞门!
看这智满和尚也不是坏到脚底流脓的贼秃,崔耕决定先把他放了,再派人偷偷与其联络,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捉到丽竞门什么把柄。
一切安排完毕,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以后眼睛可要擦亮一点,万不可再上当了。另外,本县”
他想提下扬州毡帽的事儿。
若是别的县太爷想办成这件事,直接在县衙外发个告示,自然有百姓踊跃献帽。
但如今有丽竞门在一旁虎视眈眈,崔耕就不能落人把柄了,只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口头宣布这个消息。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如今扬州大旱,崔县令不去关心灾情,却只顾对一个骗子和尚惩威风,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
“谁?谁他娘的搁这儿放狗屁?”宋根海牛眼一瞪,循声望去。
可是高台之下百姓众多,挨挨挤挤,一时之间他也难以分辨。
正在这时,另外一个角落里又有人道:“治下有无数百姓饿死。自己不思赈济,却来东市闲逛。怎么?干的不对,还不让人说了?”
甚至有人开始嘀咕道:“哼,怪我们受骗,有法子你把灾情解了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突地,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这个方向,又有一人高声道:“他这个江都县令干不了几天了。又哪会管咱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即便是今天,恐怕”
众目睽睽下,躲在暗处接二连三出言挤兑寒碜一县县令,这胆儿也忒肥了。
“谁在乱嚼舌根?站出来!”这下,连雍光看不下去了,勃然大怒扭头来看。
他望到这个方向,这个方向的声音顿息,另一边却又有人接着道:“恐怕今天,崔县令是看上了那智满和尚的钱财了吧,想要分上一杯羹?”
事到如今,崔耕怎么还能听不出来,诉说灾情民怨是假,想要挑唆民愤,让自己下不来台面才是真,这是有人故意在捣乱啊!
不过明白归明白,破解却难,就算真找着捣乱的人又怎么样?这时候动手抓人,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如何破局呢?
不消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高声道:“谁说本县令这官当不了多久了,简直是一派胡言!告诉你们,本官深得圣眷,这位置稳着呢!”
“呵呵”百姓倒是无人应答,不过人群中发出了几声轻蔑的笑声。
崔耕耸耸肩,继续道:“诸位请听好了,本县对于如何解除旱灾,早有办法!”
“什么法子?”百姓中有心急者,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耕道:“本官准备沐浴更衣,七日后到龙王庙,为扬州乃至整个淮南道祈雨。半个月内如不降雨,本官就辞官不做!”
台下百姓一听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道理很简单,求雨这种事,在扬州城哪轮得着江都县令?人家扬州刺史之前早就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了,一点屁用都没有。
刺史都不行,你一个县令能行?
不过听着崔耕说求雨不成就辞官不做,而且还定好了时限,百姓们又微觉好奇,暗中嘀咕,莫非这新来的崔县令真有什么把握求到雨?
祈风求雨,自古就有,多为巫师祭师萨满之流的活计,在民间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百姓们不清楚崔县令到底有没有本事求来雨,但崔耕自己知道,他和龙王爷没啥交情,不可能真的求来雨。不过“荒唐大梦”中,他记得史上扬州这场鲜有的旱灾,过完七月份就解了。
虽然不知是具体哪一天,但推算着日子,半个月后可不就七月到头入八月了么?那么这期间老天爷绝对会降上一场甚至数场大雨。
只是雨水虽然降下,但粮食却不是马上就能长出来的,旱灾能过,但这场饥荒还是要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眼下百姓们最关心的,可不就是来上一场清清爽爽凉凉快快的降雨?
待百姓们底下的议论声稍微降低,崔耕高举双手缓缓下压,朗声道:“诸位,要想成功求雨,本县还需要一样物事”
第216章 秀芳有手段()
他当然不会忘记今天出县衙的目的——扬州毡帽!
所以,趁着求雨的由头,崔耕提出需要那件物事,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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