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羊子小姐的妹妹吧?」
女孩子站住,张着她那和洋子相似的大眼睛看着她。
「是的,我是她的妹妹由纪子。」
「我,在东京和洋子小姐很要好的。」
「喔,谢谢你特地从远地赶来。」
为避免挡住路过的人,两人靠到路边去。一旁叶子全掉光了的灌木树枝,触及和子套装毛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最近和姊姊有没有联络?」
由纪子微微摇头说:「最后一次电话大约是半个月以前,怎么啦?」
「没什么。」和子淡然地回答,露出在守灵场合被允许的微笑。
「因为突然有事,我和她通过最后一次电话,但那之后也过了一段时间了。真遗憾……」
「姊姊曾说过想回来……」由纪子说道。和子抬起眼来问:
「想回家?」
「嗯,说是很寂寞。可是既然上了大学,又已经三年级了,再忍耐一年就毕业了,再说,学校就要放假了,而且妈妈很快就要去看她,才刚安抚了她。」
我好害怕。洋子的话在和子的耳边响起。
「你呢?曾听洋子说过,你不是也想来东京吗?」
「是想过啦,不过,心情又变了。」
「为什么?」
「没有理由。在这里找到了好差事,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读书。姊姊很想学英语所以上了大学,」由纪子表情微微别扭起来,继续说:「再说,家里也没钱让两个人都上大学。」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空气中有焚香的味道。
「因为这种事死掉,姊姊真没用!」
由纪子突然赌气似的说着,眼里都是泪水。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和子静静地说。
「听说什么呀?」
和子打开皮包,拿出手帕塞到由纪子的手里说:
「没什么。」
相子想回车站去。她向洋子做了最后的道别,反正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早一点回东京吧。
在这时候,菅野家的正门口骚动了起来。从那里发出巨大的撞击。不知是谁撞到的,一个花圈摇晃着,菊花飘落了下来。周围的人急忙扶起花圈。
「是司机的老婆呢!」由纪子说道。
「撞死洋子的人?」
「嗯。带着律师来,啊,糟了,爸爸……」
由纪子跑向前去。和子也想看看状况便尾随在后。
「滚回去,叫你们滚回去!」
屋内传出愤怒的叫骂声。两个人影从点着灯的屋内踉踉舱舱地跑出来,一个是穿西装的男人,另一个则是穿着黑色套装稍眫的女人。
「我们真的只是来道歉的……」
「你们再怎么道歉,洋子也回不来了,滚回去!」
一个黑色的东西随着叫骂声飞了过来,正巧击中来不及闪躲的女人脸上。
「浅野太太!」
穿西装的男人伸手扶住踉舱的女人。和子小跑步靠近,望着打到女人脸上的东西。那东西掉在脚边。
是鞋子,是一双很重的男用皮鞋。
女子蹲了下来,手按着右颊,鲜血淌了下来。聚集在屋外守灵的人们远远地围观,没人伸出援手。
「要不要紧?」和子问道
「这太过份了!」。
穿西装的男人弯下腰去看了一眼,彷若自己受伤似的皱着眉头。他衣领上的金色别针闪湛着。如由纪子所言,这个男人的确是律师。和子也曾因工作上的关系,不得不与伟师打交道。那时,戴着闪亮别针的对手,令她畏惧万分。
和子和律师两人合力把女人扶起带到路旁,让她坐在邻家的矮石墙上,女人伸出没按住脸的另一只手对着两人做出安抚的姿势说:
「没事,律师。」
「看起来不是这样喔,太太。」
律师转向她说道:「很抱歉,只要一下子就好,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她?我去叫车子,我想还是赶紧让医生看看比较好。」
「是啊,请便。」
律师朝着车站方向跑去。希望能顺利找到车子,和子担心着。
「很对不起,不认识您,却耽误您的时间。我没事的,请……」
「看起来不是喔,流了很多血呢。」和子边用律师留下的大手帕压住女人脸上的伤口,边说晋。
「小姐是菅野小姐的朋友吗?」
「是的,从东京来的。你是浅野太太……司机的太太吧?」
「是的,我是他太太以子。」
「……很棘手呢。」
「没办法,人家的女儿去世了,」浅野以子刚强地说:「即使道歉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被原谅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没必要做样啊。」
「要佐山律师……,刚才那个男的是律师,也许要他一起来反而不好。可是,我们是担让对方了解我们准备好要好好谈的心意。而且,也希望他们听听我们的说词。」
和子听了那像是告白的话,不禁垂下眼去。浅野以子困惑似的睁大单眼望着和子说:
「啊,对不起,竟然对营野小姐的朋友说出这种话来。」
「没关系。我和洋子并没有亲近到失去冷静的程度。」
尽管那是有着复杂涵意混着撒谎的话,但以子听了后稍感宽心。
「浅野说是营野小姐朝着车子前面冲过来的。」
瞬间,和子的呼吸停止了。
「营野小姐好像已经从哪里逃出来似的,用很快的速度冲出来,他跟本来不及闪开,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这么说……」
「什么?」以子吃力地抬眼望向和子。
「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浅野以子使力地点头说:「我先生是不说谎的。」
远处,车子的前头灯亮着靠近。是佐山律师找到计程车回来了。以子和律师上了车,前往市立医院急救。和子和两人分手。
和子朝着车站灯光的方向缓缓地走在夜路上。
菅野洋子用无法闪避的速度冲到车头前面。
哪,我很害怕。脑中再度响起洋子的话。和子你应该知道的,那两个人不是自杀。那是有谁把她们两个……
没那回事。和子否定了,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即使能够杀人,但不可能能违反本人意志逼迫他自杀。
应该不可能。但是……
在高架铁道下的暗处,和子觉得背后似乎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她回头看。
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看起来不算高大的人影。那人影背对着远处仅有的一盏路灯,看不到脸。
「吓你一跳,很抱歉!」人影说道。和子定睛透过黑暗凝视着对方。
人影渐渐地靠近。
四
那一晚,守回家后发现后面拉门上的一块玻璃已破掉,碎片飞散了一地,门旁的墙上被入用似乎是油漆的褐色涂料,脏号兮地胡乱写着「杀人」。
询问了附近的人,说是在傍晚时听到玻璃破掉的声音,走出去一看,看到男学生模样的人逃跑的身影。
守清理了玻璃碎片,擦洗墙上的涂鸦,才发现那既不是油漆也不是签字笔,而像是用血写的。
在盥洗室洗手时,电话响了。守以为是以子打来的,拿起听筒后,年轻男人的声音窜入耳朵,操着和昨天一样的声音说道:
「替我杀了营野洋子的浅野先生还在警察局吗?」
「喂,等等,你……!」
「希望能早一点放他回来。警察也未免太笨了,只要稍作调查,就马上可以知道那家伙被杀了活该……」
「听好,你听着,你所说的是真的吗……」
电话挂断了。守叫了好几声,回应的只是线路的嗡嗡声。
警察只要稍作调查就能立刻知道?
调查了吗?守把水壶放到炉子上,寂静的家中只听得到时钟滴滴答答响着,他想像着营野洋于这名女子的私生活。
他心想,不会的,因为这是车祸。
「晚安!」门口传来声音。出去一看,双手抱着大袋子的大姊大站在那儿,手里抱着同样袋子的弟弟伸二也一起来了。「晚安!」伸二发出平和的声音,点头致意。
「今天你不是说要一个人看家吗?我们送晚餐来喽。」
大抹大神采奕奕地说道。
「至于我呢,是监督来的,」伸二自顾自地笑着说:「两个人单独相处是很危险的。危险的不是姊,是守!」
大姊大做出芭蕾舞娘的动作,脚一横,把弟弟给踢开了.
「你姊离家出走还没回来?」
「真是古怪的事。」
吃完汉堡,大姊大边在第二杯咖啡里加了一堆糖和奶精,边说道。
从后面放着电视的房间里传来微弱而尖锐的电玩声。伸一正在挑战真纪蒐藏的新电玩。
「不过还是找律师或警察商量看看吧。说不定真如你打工地方的高野先生所说的。」
「我是打算这么做。只不过,今天佐山律师和姨妈一起去营野小姐的老家了……」
守抬头看了一下钟,已过了八点半。
「我想,姨妈该打电话回来了。」
「可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如果电话中那个男人的话有什么含意的话,对浅野先生可能有帮助……,不过,对完全不认识的人密告『那种女人死了活该』,也太恶劣了……菅野小姐是大学生吧?二十岁左右吧。你不觉得那像是被甩了的男人的阴险报复?」
「很有可能,」守叹了口气说:「反过来说啊,也很可能是信口雌黄。」
「信口什么?」伸二探出脸来。
「小孩子退回去!」大姊大作势要揍人。
「说到阴险,怎么样?三浦那家伙还不至于闹到你家来吧。」
守没有立即否定,有意识地保持面无表情。但从大姊大的表情便可看出他失败了,察觉到这点,守倒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可不好笑。这一次,那家伙干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不用担心。」
「可是……」
「这不是倒来了吗?太让大姊大担心了的话,就像被女孩子保护了,自己都觉得很悲惨呢。」
「我可没那意思。」
大姊大眨着眼睛。虽然场合不对,不过守心想,那睫毛既长又好看呢。
「对不起,开玩笑的。」守笑了,说:「谢谢你啦。」
大姊大微笑了。能看到时田沙织的微笑——不是爆笑——是少有的特权。
「你不会生气吧?」她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怎么了?」
「总之,你不可以生气喔。」
「嗯,很困难的要求呢,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对这次的事情,日下君的父亲也一定在担心着呢。」
守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在这附近的哪里,一直都在注意你和你母亲。现在也知道你在浅野先生的家,虽然想来看你,可是门槛太高,没办法跨越……」
「母亲忌日时,我去扫墓。一看,不知是谁先来了,还供了花……」守轻轻地张开双手,无奈地说道:「像这种事,之前从来也没发生过。」
大姊大不禁感到害臊,缩起肩膀,说道:「不过,男人就是这样,我妈这么说过呢:『你好好地记住哦。』
守发窘了,继续说道:「只不过……」他心想,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大姊大未免太难堪。
「我有过我爸好像就在附近的感觉呢。还想过,说不定彼此在知不觉中擦肩而过呢。」
「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不记得长相了吗?」
「已经不记得了。我爸也忘了我的样子了吧。」
「你们分开时,你几岁?」
守的右手指举了四只。
「这么说,那就真记不得了,相片也没留?」
「那种情况下又不可能留下相片。我曾找出十二年前的东北新报,以为至少会刊登大头照,结果并没有。」
「母亲的遗物呢?」
「有哇,相片和戒指……」
大姊大感到不可思议,但有点感动似地点着头。
「妈一直都戴着订婚戒呢。」
日下敏夫离家那一天,从早上就一直下着雨。北国三月的雨很冶。从前一晚开始下,到黎明时越下越大。
一早,敏夫在约过了五点钟离家。比枚川车站最早发车的特快车都早。
守的房间在正门口旁边,他察觉到父亲正要外出,打开拉门窥望了一下,正好看到父亲整齐地套上西装、穿上鞋子。
可能要赶去参加早展会报吧,当时他这么想,也想着母亲还在睡吧。但现在回想起来,启子并非还睡着,是佯装睡着吧。那时候敏夫的生活不规律,偶尔连着几天都没回家。
启子当然察觉到那是「女人」的关系。然而,守不曾看过父母吵嘴、母亲哭泣的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是不好的。
那时,守感受到的是家正在逐渐崩毁。并非遭到外力的破坏,却听得到崩毁的声音。
门打开后,雨声很大。父亲关上门,雨声也变蒙胧了。敏夫走了。就这样。
敏夫失踪后,侵占公款的事态爆发,启子发呆的时间变多了。在厨房切东西时、折叠衣服时,手会停下来,眼睛仿佛遥望着远方。
对守而言,他首先遭遇的试炼是没有朋友愿意跟他玩。父亲不在的涵义、父亲所做的事的涵义,都尾随着成长中的守,强迫他去领会。
父亲抛弃了我。这样的理解就像婴儿首次碰到暖炉被灼伤后,理解到火是可怕的一样。守此后尽量回避这种想法渡日。
至于启子,从不会对守说明过父亲的事,也不曾责陆、包庇过他。她只是跟守说,只要记得我们不需感到羞耻献好了。
「守,你没想过离开枚川吗?」
「有哇。不过,没真的去做!」
「为什么?」
「有个很要好的朋友,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和那个朋友分开,况且,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
「那么,为什么你妈不离开枚川?守,你有没有想过?」大姊大问道。
守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甚至有过一段时期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是因为固执呢?希望呢?或只是没有其他办法呢?
敏夫的「女人」在市内酒吧工作。比启子还年轻十岁,腰围瘦十公分,也有行动力。她比敏夫早一个星期离开了枚川。
警察针对耐力很强的她调查行踪。不用说,那是因为她和敏夫在一起的可能性极大。
俊来发现她在仙台市的公寓,但不见敏夫的踪影。却冒出了另一个在当地金融机关工作的年轻业务员。警察至少来得及救第二个未来的日下敏夫。
敏夫为女人所花的钱,几乎都耗在她那吃软饭的男人身上了。她那落魄的流氓男友,可能威胁过敏夫。但是因为找不到日下敏夫,能提出的证据太少了。
守想过,也许是那种女性的来历和事件的状况,使母亲怀抱着希望。丈夫不知何时一定会回来,会和她连络。不想在那时让他因找不到自己而无法再见,所以决定留在原来的地方。
「你母亲真的很爱你父亲呢。」
「我不认为是那样……」
「那就这么认为吧。你妈觉得这样也很好。一定是的。守,为了你,你妈尽力了呢。她没跟你说过别像你爸吧?」
「从来没有。」
「很坚强的女性。」
大姊大托着腮,眼睛俯望餐桌,声音显得很温柔。
「你吃了苦头吧。你妈信任你爸爸。她并不藉口说孩子很可怜什么的,不是那种扭曲自己的人。我喜欢你母亲那样的女性……」
「谁喜欢谁呀?」伸二又探出头来问道。
大姊大和伸二回家后不久,佐山律师打来电话。
「姨妈呢?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律师语带愤怒地说:「看了医生以后,说是需要做进一步的精密检查。我把事务所的人叫来了,你不用担心。」
「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