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知道了姊姊从事疑似诈欺的差事赚了大钱,为此还被威胁、逃躲的话,她的生活会发生什样的变化?刚要开始就职,步入社会的她,能够闪躲得掉这无法预期的涛天大浪吗?一想到此,守的情绪无来由地忧闷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洋子小姐所隐瞒的事实,能永远地隐瞒下去。如同担心着大造的安危那般,守也强烈地期盼着。
「守,来一下。」
真纪从门的暗处窥望着,小声地喊:
「喂,我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来吗?」
「不,没有呀。」
「哦……」真纪垂下眼。
「立刚川先生吗?」
她点点头,守伶俐吔反应道:
「不过,我白天也不在呢。也许对方也在担心你呢,打去公司问问看吧?」
「好哇,」真纪恢复了笑脸,「等一下打打看。」
此时,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两人瞬间互看了一眼后,急速奔下楼。一只手拿着掸子的以子也跑过来,但还是守速度最快。
「你好,是浅野家。」
「日下吗?」
是能崎老师的声音。守不由得伸伸舌头,伸出一只手向以子和真纪示意「不是、不是」。
「我是。很抱歉、还没跟您联络,其实今天……」
「马上到学校来!」
「咦?」
「有急事。快到学校来,到我的办公室后再跟你说明。」
电话卡嚓一声挂断了。
「学校打来的?」
「嗯。」
守看了一下话筒才挂下电话,那无能的老师非常急的样子。
「要我立刻去学校。」
「笨蛋!你又没事先打电话请假啦?真没法子。快准备,如果有好消息,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
守被以子戳了一下,只好耸了耸肩。真纪边笑着表示自己也得跟公司联络,边拿起听筒。
然而,学校发生的并非好笑的事。
能崎老师在英语科教职员室等着守。他叫守站在一旁,从头开始说了:
「刚天,星期六下午,发生了偷窃事件。」
光是这几句话,守便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什么东西被偷了呢?」
「篮球社的社团房间里这个月的月费,还有,新年校外集训营住宿用的费用全不见了。」
篮球社。三浦的脸闪现了出来。
「多少钱?」
「总共约五十万圆,包括了社团二十二人一个星期的住宿费。」
守闭上眼睛,竟然有这种事,又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么一大笔钱,为什么放在社团办公室?」
这所高中的男子运动社团并没有设置女性经理。这是体育科主任、篮球社团顾问岩本老师下达的命令,从五年前起便实施的铁则。
「你们又不是专业经理人,洗制服、补制服都在社团里自己做,对这事有意见的家伙就退出!」老师这么说。
所以,社团收费和管理都由团员自己处,全部由一年级生担任,篮球社团方面则由一名叫佐佐木的学生负责。
而佐佐木也是三浦那一伙的。
「钱锁在社团的保管箱里,社办的门也锁着。篮球社的团员在星期天早上要练习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两个锁都被螺栓剪钳给弄断了。」
能崎老师苍白着睑继续说:
「日下,推测钱被偷的时间是在篮球社周六练习结束后的下午六点钟,到第二天早上社员来练习的周目早上七点之间,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在家。」
「跟谁在一起?」
「家人都不在。周六晚上九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那以后就自己一个人。」
守有点忍不住地问:
「怎么回事?怀疑我吗?」
「星期六白天,在教室,」能崎老师没有回答,很严厉地说:「佐佐木、三浦和纲本三个人在安排新年校外集训的旅馆时,你就在旁边,他们说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那时候,也提到钱,他们提到把钱放在社办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之类的……」
「我也听到了吗?所以,小偷是我?」
又是三浦,全是他,而纲本也是三浦的小跟班。
「他们说,除了你之外,外面没人知道钱的事。」
「我也不知道钱的事呀。我什么也没听说。你只相信佐佐木和三浦说的,不信任我说的吗?」
他们一伙人串通好的,一目了然。
那晚,大姊大带着弟弟来家里玩,是因为守在白天说过「今晚我一个人看家」,三浦他们也听到了。如果设计周六晚上陷害他,那么,就没有人能提出守的不在现场证明了。
守心想,被设计了。
「篮球社团内部怎么样?大家应该都知道钱的事。」
「不是社员们做的。」
「为什么能这么断言?」
能崎老师不说话了,看得到他的太阳穴在跳动。
「为什么是我?」守反覆问道:「为什么?」
不必回答也知道,看老师的脸就能判断了。
小偷的孩子就是小偷,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
能崎老师当然也知道守的父亲的事。全校的学生、老师都知道。三浦他们在把事件挖掘出来之后,便到处散播谣言,像散播足丛让学校停课般严重的传染病似的,传遍众人的耳朵。
守仿佛被一把钝钝的刀物宰割似的,心里泛起一种绝望的感觉。又来了,完全没变。
「岩本老师也这么说吗?我是小偷?」
「老师采取了篮球社全员停止练习的处分,就算找到钱,新年的集训好像也取消了。首先,是管理上的失误。他好像也听了三浦他们的说法,不过岩本老师要以老师的身份进行调查。」
守这才感到有救了。被学生唤作「鬼岩本」的确很严厉,且顽固不通,不能容许事情做得半吊子。若说要调查,一定会把学校整个都翻过来调查到底。
「老师怎么想?」望着能崎老师苍白的脸,守问道:
「他认为是我做的吗?」
教师没回答,看也不看守,过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事实而已。」
「那很容易。我没偷,就这样。」
「只有这样吗?」教师不客气地说道:「只这样吗?」
守突然想到大造所处的状况,心里很疼,感觉自己能理解他的心境。不管是谁都好,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守不禁生气了。这一切都很无聊。为何得站在这里忍受如此的数落?
你,会害怕吧。守很想冲着闭着嘴、眼神移开的老师这么说。自己的学生发生了如此不好的事情,想必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坐立难安、害怕得不得了。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守对着门,只说了:「我想,我不在的话,比较好做调查。」
「自我禁闭吗?」
「不是,休息而已,」守再也无法压抑,脱口而出:「请您放心,我不会向教育委员会控诉人权被侵害的。」
「别说傻话……」教师的脸又苍白了起来。
「老师,请告诉我一件事。社办和保管柜的钥匙是什么样子?」
「一般锁头。钥匙在岩本老师那里。」 。
守心想,就算我有很糟的梦游症,有在无意识中潜进哪个地方的习惯,也不至于用螺栓剪钳切断洋锁。如果只是一般锁头的话,干嘛用那么笨的方法?
那是外行人干的,老师!
守离开学校时,脚步相当沉重。与其说是下楼,不如说是快速往前滑。
他想,不能回家。以子虽然生了像真纪那样藏不住话的开朗女儿,但她不知足在哪里累积的修行,拥有能看透孩子心事的本能。就这张脸回去的话,只会让她增加无谓的烦恼而已。
他突然想起来,急忙拿起出口处的公共电话。说不定以子已打电话到学校知会他,佐山律师传来了好消息呢。
「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铃声才响了一次,以子就出来接了,她有点沮丧地说。佐山律师说,警察表示还有各种事情需要调查,要我们再忍耐两天。
守挂掉电话,有人在背后出声跟他打招呼。
「日下!」
是宫下阳一,他正喘着气说:
「啊,找到了真好。我和时田一直在找你呢。」
「谢谢,不过……」守咽了一口气问:「怎么啦?你这副模样!」
阳一全身是伤。右腕从肩膀吊着绷带,左脚的趾头也包着绷带,因为鞋子穿不进去,就拖着光脚。嘴唇旁边裂了,长出疮疤,而且右眼皮还肿着。
「骑自行车跌倒的,」他慌张地说:「我真的很迟钝呢。」
「话是这么说,摔得可真严重,手呢,有没有骨折?」
「嗯,刮到一点点……」
「刮到,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是医生太大惊小怪了,」阳一虽然做出笑脸,但只觉得那样子好可怜。
「你不是正在画要参展的昼吗?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先不谈这个,日下,你怎么办?」
「怎么办……」守轻轻地笑着问:「要怎么做才好?」
「那,全都是胡说,」阳一使劲地抿嘴说:「完全没根据,是三浦他们捏造的。」
「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能崎老师只相信那些家伙说的,就不相信你的话呢?」
「那个啊,八成因为我是侵占公款犯人的儿子啦,」守忿忿地说道,看着阳一那温柔的脸,他一直忍耐着的反抗爆发了,「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孟德尔(注一)所说的遗传法则什么的,不是也这么讲吗?」
阳眨着眼望着守。守担心着,他会不会哭出来?
然而,很意外的,阳一用很坚定的声音说道:
「你知不知道用平假名『つるさんはまるまるむし』(TSU RU SAN WA MA RU MA RU MU SHI)——气鹳先生是圆圆虫(注二)画的人脸?」
「你说什么?」
「就像胡乱用平假名『へのへのもへじ』(HE NO HE NO MO HE JI)(注三)画脸那样。我小的时候,我老爸常画,我觉得很好玩,不过我央求老爸也画画其他东西,比如说电车啦花啦什么的。然后呢,我老爸就带我去附近的绘画教室。我老爸真的很不会画,他只会画气鹤先生』。」
阳一微笑地说:「我将来如果当了画家,想用『鹤先生』当作签名呢。不过,我一画『鹤先生」,就画得很像老爸的脸,真是伤脑筋。」
隔天、再过一个隔天,大造仍然没回来。
注一:孟德尔(Gregor Mender)十九世纪未的奥地利神父,利用分析归纳出遗传法则,而被人称遗传学之父。
注二:鹤是日本名门家徵常用的图案,可变化出各种图样,例如鹤丸(圆形中有鹤)、舞鹤、鹤发等。
注三:文字游戏之一 ,用平假名へへ(眉毛)、のの(眼睛)、へ(嘴巴)、じ(轮廓)七个假名画脸的游戏,也叫做「へへののもへじ」。
三
调查到底进行得如何?虽然浅野家三个人的脸上各自映着焦虑和疑问,但仍然只能坚忍地等待。
守每天早上装作一副要去上学的样子,其实是到「月桂树」打工去了。当他自已决定暂时不上学以后,就直接到「月桂树」去跟高野说明事情的原委,请求让他待在书店。
「你决定不去学校,要工作吗?」
「不是这样,」守回答,说道:「不过,万一被退学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别这么软弱,一定会逮到真正的犯人。」
然后,守提到目击大造发生车祸情形的人出现时,两人都很高兴。
「一定会有好结果,别着急。」
书籍专柜的店员们对平常日子也出现的守,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啦?学校呢?」女史的表情显得特别疑惑。
「这个……」
「学校停课了,对吧。」佐藤啪地拍了拍守的肩膀。
「咦?奇怪!距离流行感冒时期还早呢。」女史完全不放松。
「啊,你不知道哇?最近腮腺炎在大流行哩。」
「腮腺炎?」
「是啊。安西小姐,你小时候感染过吗?」
「下,没有!」
「那么,最好注意一点。最好也告诉你男朋友。男性感染了的话,后果很严重的。」
「啊,真的?」
「是的。精子会不见的唷,可伤脑筋呢。」
佐藤装模作样地说完,在女史看不到的地方对守挤眉弄眼示意着。
「谢谢!」
「不用谢,有你,我可就得救了。你看来好像有什么心事,嘿,别想太多。不去学校又不会死。」
这时已接近十二月,针对岁末商战所发行的月历、记事本之类的小册一股脑儿地涌到书店,工作很忙碌。守也跟着忙得团团转,把大造的事、五十万日圆的事全抛到了脑后。
周四午休在仓库休息时,牧野警卫来了。问道:
「哦,少年仔,翘课来干活儿啊?」
一旁的佐藤站在纸箱上,边挥手,边唱了一段《听好,万国的劳动者》。真是好歌喉。
「辛苦了。我可以坐吗?」
「谢谢。」
「话说回来,你真的二十六岁吗?你父母真不幸哪。」
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牧野先生你呢,情况如何?」
「全身灌饱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源哩。闲得发慌。」
「闲?客人这么多!」
牧野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说道:「哪,不仅我这么觉得,问其他卖场的伙伴也是这么说。」
「果然,是因为景气好的关系。」佐藤悠哉地说道。
「笨蛋!景气越好、小偷越多,不景气时变多的是强盗。何况,景气变好应该不是最近的事吧。」
「是客人的水准变好了。」守说道。
「很难说。我听说不知哪个社区还在举行意识改造讲座……」
正在这时,高野探出脸来,表情显得很紧张,高声喊着:「牧野先生!」
警卫跑过去。守和佐藤相对看了一眼。很快地,牧野又跑回来说:
「喂,打二OO有客人要从屋顶上往下跳,正乱着呢。也要通知消防署,不过万一警铃一响,就怕人会跳下去……」
牧野抛下这几句话,又不见了。佐藤飞奔着去打电话,守尾随在牧野背后。
当他跑出通道后,便看到三步并两步跑上去的高野和警卫。店内播送的音乐,从古典音乐变为轻快的流行歌曲,那是为了通告全店发生了紧急事态。
守跑上楼梯到了屋顶以后,只见通往迷你庭园和儿童游乐场宽阔的屋顶庭园门前,看热闹的人逐渐增多,正挤在那里。守在人墙的前面抓住一个店员问道:
「人在哪里?」
「好像是在供水水塔那里,是一个女孩呢。」
守向右转,跑到下一层楼,往相反方向跑去。屋顶的简图浮现在他脑海。自从被录用以来,为了及时应付客人的询问,他早巳把店内的位置背得滚瓜烂熟。
他跑向立着「除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入」牌子的通道,拐过角落,有一扇铁制的防火门,打开门,眼前出现通往屋顶的窄楼梯。他记得在进行检查和打扫时,曾看过作业员出入。
爬上低矮的楼梯,前面有一扇半开着的门,门的上半部有缠着铁丝的玻璃,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门上的锁是提包型锁头。由于卖场装潢得富丽堂皇,外人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建筑物相当的老旧。警报装置和电子锁都是后来才装上去的,如果不像攀岩那样爬上大楼墙壁,根本无法潜入这个通往屋顶的出人口。
守摸索着身上的每个口袋,像个吃饱喝足后假装找钱包却一溜烟跑掉、白吃白喝的人一样。找不到可使用的东西,旁边没有女生,连发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