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洛阳,兄长王敦一手拉着他,一手扯住王旷,慨然言道:“我王家的富贵生死在此一举!”
初到建邺的那年上巳节,王导、王敦兄弟跟在司马睿的肩舆后,风华正茂。
彼时,王导、周顗等一帮世家名士常常相约于午后在新亭畅饮,每每一直到深夜,是何等的惬意。
可惜好景不长,兄长王敦随着权势日重,野心渐长,竟以“清君侧”为名,第一次攻入建邺,还劈头向他质问:“周顗、戴渊可否杀掉?”
还有,还有……司马睿临终前那双枯瘦的手,如梦境一般再现……
很快王导又想起几日前,接到堂兄王敦在吐血晕倒的消息,据他估计王敦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即便他与王敦有矛盾,但当王敦将死的消息传来,王导还是为此感到悲伤。
王导木然倚在亭边,瞧着夜空中荧惑星若隐若现,往事如烟般浮上心头……
伯仁不在了、先帝不在了、处仲也快不行了,以后我还有谁可一同饮酒作乐?
随着王敦突然病重,江东形势一下子明朗起来。
建邺城内司马绍意气风发,立即宣布王敦为叛逆,向四周下达了讨伐王敦的檄文。
各地接到檄文后,淮南三将之郭默、苏峻、祖约,都督交广二州军事之陶侃,镇守丹阳的郗鉴等各地将领,纷纷起兵响应天子号召。(未完待续。)
第631章 江东之变
太宁元年十月,天子司马绍因王敦将死而意气风发。
在确信王敦已到了弥留之际,司马绍立即宣布王敦为叛逆,下令陶侃、苏峻、祖约等外藩镇将起兵诛讨叛逆。
同时天子加授司徒王导为大都督、假节,兼扬州刺史,为三军统领,坐镇皇城;丹阳尹郗鉴统帅禁卫军驻守石头城;中书监庾亮、尚书右将军卞壶领兵马守卫建邺各处要道。
消息一传出天下哗然,最慌乱者自然是大将军一众党羽。钱凤、王含父子、邓岳等人十分清楚,除非王敦能立马恢复健康,并亲自领兵出征,不然面对朝廷来势汹汹的攻势,军心慌乱的叛军将毫无胜算可言。
姑孰城内,王敦看天气不错,就让人把卧榻横放在庭院中间,自己侧身躺在上面,本想享受一下难得的秋日宁静,不料抬眼就看到钱凤匆匆走了过来。
钱凤没想到会在院内遇到大将军,看到王敦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犹豫了一会儿,上前轻轻替王敦掖好被子。
“大将军,秋日凉风习习,您已经在这儿待了半个时辰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你来此何事,手里拿着什么?”王敦不理会钱凤,他早已看见钱凤手中的书帛。
钱凤忙往身后藏,不料还是被王敦一把抢在手里翻看起来,原来钱凤手中拿的正是天子司马绍对外发布的讨逆诏。
只见上面写道:“……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凶相奖,无所顾忌;志骋凶丑,以窥神器。天不长奸,敦以陨毙……”
王敦才看完开头便觉五脏内如滚油泼过,他略略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无非是宣布跟随王敦作乱者,一律不加追究,最后一句竟是:敢有舍王敦名姓而称大将军者,格杀勿论!
“唉!深悔当初听从王茂弘之言,放了这个鲜卑儿一马,以致有今日之祸。”
正在这时,嗣子王应大叫大嚷闯了进来:“父亲,不好了,天子已加封叔父为大都督,正率兵来征讨我们。”
钱凤一听到王应的声音就知道坏事了,一个劲儿地给王应使颜色,已是来不及了。
“混账,这种事你也信?”
王敦强忍着内心不安直斥道,说实话他虽与王导多有不合,但也绝不愿与王导兄弟阖墙。
“从建邺到姑孰这一路上,到处都有人在说,实在是……”王应不敢说了。
“滚!”
王敦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其实对于王导的背叛他早有预料,眼下不过从儿子口中进一步确认消息属实罢了。
似乎已感到自己众叛亲离,王敦喃喃自语:“茂弘糊涂啊,怎么能让鲜卑儿如此摆布?”
过了好一会儿,王敦强按下内心恐慌,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命令钱凤:“先生与王含即刻率大军出发,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抢先攻破建邺杀掉司马绍。”
“诺!”
钱凤领命匆匆而去,他知道这是大将军在做最后一搏,若是成功,众人尚有一线生机,不然就等着被朝廷灭族吧。
只是让钱凤没有想到的是,王敦原本就病入膏肓,如今再经过一番折腾后彻底不行了。在钱凤、王含出发不久,王敦没有等到大军攻破建邺那一刻,便带着满腹的遗憾和愤懑一命呜呼。
临死之前,王敦特地留下遗言,让嗣子王应立即登基称帝。
可谁知胆小无能的王应怕发丧后引起恐慌,竟秘密封锁了消息。
这时,钱凤、王含的人马已经杀到了秦淮河边。
庾亮正镇守朱雀门一线,此处是建康外城的南大门,秦淮河绕门而走,长干里、南塘、乌衣巷等建康城的繁华所在均在这附近。
庾亮经过反复权衡,招呼士卒将朱雀门外横跨在秦淮河上的浮桥烧毁。
望着熊熊燃烧的朱雀桥,庾亮松了口气。
这时,正四处巡视的司马绍全身戎装地赶到了,见状大怒:“庾元规,你竟敢抗旨不遵,擅自烧毁朱雀桥,是要与逆党暗通款曲吗?”
“陛下容禀。”
庾亮显得很镇定,“今宿卫军势单力薄,各路勤王军尚在路上,贼军势大,取朱雀桥不难。若此桥一失,贼人将横行无忌,相较社稷之安危,陛下何惜一桥?”
听罢解释,神经极度紧张的司马绍方轻松起来,摁着剑柄的手才悄悄松开。
“嗯,看来也只有如此了,若丢了朱雀门,你就在这秦淮河上自行了断,不用再见你皇后了!”
说罢,司马绍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义兴沈充率领两万人马赶到了建邺城南,与王含的叛军会合。
此时,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王敦已经病亡的消息,他们准备孤注一掷攻破朱雀门。
顿时喊杀声、箭矢声、惨叫声、呐喊声……交杂在一起,被四处弥漫的烽烟挟裹着传出老远。
邻近的乌衣巷早已戒严,王导此时正身在皇城,临走前交代家人勿要惊慌,静观其变。
王导内心十分平静,他很清楚这场大战不管最后胜者是谁,他都不会有危险,真正的是稳坐钓鱼台。假若朝廷消灭了王敦,他会是有功之臣;若是王敦进了建康,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王氏子弟,至少也可以保得平安。
裴盾可没有王导那么沉稳了,他先用长钉将前后门钉死,又将家中暗藏的武器分给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家奴,让他们轮番巡逻护卫。
乌衣巷的安宁掩盖不了朱雀门的紧张,面对两倍于己的叛军,庾亮快抵挡不住了,卞壶、郗鉴也被王含拖住,分身乏术。
眼看手下军卒被逼得连连后退,庾亮愤然摘掉头盔,唤过副将的庾冰:“季坚,万一我不幸阵亡,务必将此盔交给皇后娘娘,告诉她,庾元规没给庾家丢脸!”
庾冰迟疑着正准备接过头盔,忽听得东北方向喊杀声起,“哗”的一声,仿佛秦淮河内风波骤起,席卷着兵器碰撞声和士卒呐喊声,涌了过来。
抬眼望去,叛军的阵脚大乱,一望之内闪出数面战旗,上面写着“青州苏峻”、“幽州祖约”、“司州郭默”。
“总算来了!”庾亮兴奋地大叫,他一把从庾冰手里拿回头盔,举过头顶,招呼士卒与苏峻的人马两下夹攻。
顿时,战场的态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快叛军土崩瓦解,王含、钱凤、沈冲、邓岳、周抚等王敦党羽纷纷四散奔逃。
至此,一直威胁皇室安全的王敦集团终于覆灭。
而王敦的尸体也被拖了出来,被恨得牙根痒痒的天子司马绍下令焚烧其衣冠,并将其尸体斩首。
放翻了王敦,除了司马绍外,最兴奋者莫过于庾亮,他早就不满琅琊王氏把持朝政,这一次随着王敦覆灭,王氏力量遭到重创,正是大力削弱王氏势力,并树立庾家威势之机,
在与天子诏对时,庾亮便以王氏子弟有多人牵扯到叛乱之中为由,上书天子要求罢黜司徒王导辅政大臣之位。
“茂弘非王敦可比,在世家中极有威望,又有立国之功,且王敦叛乱时,茂弘任一方主帅,发讨敦檄文,实乃大义灭亲,若对其谪贬,只怕人心不服。”
随着王敦被灭,天子司马绍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王导,同样有罢黜王导之意,但因担心外界人心动荡,而迟疑不定。
“陛下,万万不可罢黜司徒大人,元规此言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啊!”说话的人正是郗鉴。
“我有不义之举?”庾亮有些愤怒。
“臣这几日整理前朝《起居注》,知当年先帝曾数次有废长立幼之心,王茂弘、周伯仁屡次进谏,才保得陛下太子之位。陛下不可忘却!”
司马绍见郗鉴极力反对,知道当下罢黜王导机会不成熟,只好长叹一声:“此事今日就算完结,以后不得再提!”(未完待续。)
第632章 逃亡燕国
秋天来临,寒暑交替变幻无常,就像当前江东局势一般处在微妙之中。
轻易平定王敦之乱,让天子司马绍整个人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每天都在为处理战后事宜操劳。
原本司马绍担心王敦党羽负隅顽抗不好对付,遂在发布的檄文中,言之凿凿称只诛王敦、钱凤、沈充,其余从犯皆不问罪。
可后来看到平叛大军胜券在握,司马迅速“变脸”,扔掉和蔼可亲的面具,露出真实的面目,杀气腾腾宣称:王敦所有的党羽都不放过,一网打尽!
并公开向外界表示,但有诛杀钱凤、周抚、沈冲、王含、王应、邓岳等人者,无论贵贱一律封侯爵。
此诏书一下,顿时在江东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大批王敦党羽纷纷落网伏法。
先是逃往荆州的王含、王应父子,被荆州刺史王舒派人把他们推入江中,当场淹死,首级送往建邺。
紧接着投奔以前好友周光的钱凤,也被周光为了侯爵赏赐而挥刀杀死。
至于欲奔回老家义兴的沈充,慌不择路,到处绕道,竟迷了路,跑到了原来的旧将吴儒的家中。
吴儒脸上笑眯眯的,对他相当客气。一直带他到里面的房间,开心地说:“今天我要得三千户侯了。”
沈充这才知道上当,威胁道:“今日你若讲义气救了我,我一定厚报;若是为了利杀我,你将来一定会被灭族。”
吴儒哪会将丧家犬似的沈充的威胁放在心上,上前直接杀死沈充,尸首送到建邺。
可惜吴儒却不知,他今日这番为了富贵而出卖上司的行为,为日后家族灭门埋下伏笔。
原来沈充有个儿子叫沈劲,也被朝廷通缉,只是被同乡悄悄送上前往燕国的海船,才侥幸死里逃生。
后来沈劲长大后,为报父仇,灭了吴儒一族。
随着该死的人都死了,司马绍开始着手收拾活着的人,尤其是王氏族人。
他不满琅琊王氏把持朝政多年,如今大权在握自然要好好整治一番,一时间王氏子弟纷纷被调整职位。
第一个被调整的就是荆州刺史王舒,虽说他杀了王含、王应,属于有功之臣。
但终究是王家的人,而且又在荆州,司马绍当然不放心。
很快天子下诏调陶侃任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都督荆州、湘州、宁州、梁州四州诸军事。
至于王舒则被天子直接一脚踢到了广州任刺史,发配到偏远岭南去了。
但是王舒对此很不爽,和朝廷讨价还价,不愿前往广州任职。
后来经王导周旋,改任王舒为都督湘州诸军事、湘州刺史,而让原来的湘州刺史刘顗去了广州。
只是王舒如此一番跋扈表现,愈加让司马绍对王氏反感,而他也彻底失去天子信任。
除了王舒外,司马绍动手调整的王家另一个藩镇大将便是王彬,但因王彬与王敦不和天下皆知,所以也不能直接罢去对方官职。
但又因王彬所在江州同样位置重要,司马绍经过再三思虑,直接征召王彬到建邺,任他为没有实权的光禄勋,又转为度支尚书,一个管后勤、出力不讨好的职务。随后任命他自己的亲信应詹为平南将军、江州刺史,都督江州诸军事。
在剪除了王家枝枝蔓蔓后,司马绍将目光对准了威望素著的王导,通过之前庾亮试探让他明白,眼下不是罢黜王导辅政大臣的机会,只能暂时先保持不变。
在处置完叛党与王家人后,司马绍终于腾出手来封赏一干心腹。
首先被封赏的还是王导,天子诏封王导为始兴郡公,食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进位太保。又加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特殊礼遇,地位已和当年曹操相似。
但是王导知道王家正处于风口浪尖,又被天子猜忌,他哪里敢接受这些?全部推辞不接受。
至于其他人丹阳尹郗鉴、尚书卞壸,中书监庾亮、将军苏峻、祖约、郭默等人不是被封公爵,就是被封侯爵,一时间朝廷内外皆赞天子圣明。
掌握大权之后,司马绍意气风发,一心想能按照自己心意改革弊端,振兴江东。
……
由于天子出尔反尔,大多数王敦党羽南逃被杀命运,唯有少数幸运者逃得性命,其中就有邓岳、周抚两人。
面对朝廷大肆追捕,邓岳与周抚满面愁容,相顾无言,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逃。
过了好一会儿,周抚提议道:“要不你我投靠某家弟弟寻阳太守周光吧?”
邓岳闻言沉默了下来,对周抚的建议不感兴趣。说句不好听的,眼下局势危险,别说是兄弟,恐怕连父子都不见得可信。周光虽不是王敦党羽不在清算当中,但谁知听到朝廷悬赏后他是怎样想的。
就算周光不对悬赏动心,恐怕人家也只会护着自家兄长周抚。而他不过是个外人,去了寻阳犹如羊入虎口,到时万一周光翻脸不认人,邓岳恐怕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毫无反应的邓岳,周抚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担心什么,可这事他也不敢打包票。真要说起来,他对自家兄弟也没有信心,不敢保证周光会不会见利忘义。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哪里会建议邓岳去前途未卜的寻阳。
“伯山,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看着默不作声的邓岳,周抚催促道。
当邓岳正要说什么时,却见一心腹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封密报递到邓岳手中。邓岳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原来上面正写着周光杀害钱凤的消息,这下他更不敢前往寻阳了。
“道和,看来你兄弟那里也不是个好去处,军师已被他杀害了。”
“什么?!”周抚闻言一把抢过密报浏览起来,很快脸色大变,周身冷汗直冒。不由暗暗庆幸,幸亏没有冒然去投靠周光,不然他的下场不会比钱凤好多少。
看到周抚没了主意,邓岳这才提出自己的建议,“眼下我有两条路可走,其一逃亡西阳郡蛮族,当年我曾在西阳郡任太守,与酋长向蚕交好。向蚕出身蛮族,与朝廷交集不多,或许会看在往日情面上收留我们。”
“等躲过了这段风声,朝廷肯定会大赦天下,到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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