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总算明白了,这世上最大的痛苦不是生死离别,而是明明你就站在我的眼前,我却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姒国公主迟迟未嫁,她知道,姒念雅等的人是他;巴国皇子,迟迟未娶,她知道,冥念尘在等自己。如果有一天,他累了倦了,不再等待,自己会恨他吗?想到这里,难以言语的疼痛遍布全身,她不想骗自己,她无法接受他与其他人在一起!自己真是别扭,她冷冷地微笑。
一身浅灰色青袍的男子在慢慢接近自己,冥念玉轻轻地转头,冲狄黝然说:“又不是打仗,你不用躲得如此仔细……”
狄黝然微微一怔,尴尬地红了脸庞,他不过是想关注冥念玉平日里的行程,不想却被人家发现了,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细致地看着这个女子。
淡白色的锦袍十分干净,衣角绣着一朵淡淡的兰花,白净的面容,不是十分清丽,却自有一股说不清楚的俊秀。脸颊略微映着什么痕迹,怕是传说中的胎记,不是很清晰,但很容易让人因为她阳光一般的笑容而忽略掉……忽地他垂下眼眸,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不是很讨厌她,可是她是冥念玉啊,那个灭掉自己全部族人的罪魁祸首。
冥念玉抿着嘴唇,淡笑不语,她注意这个男子不下数回了,起初是因为那双蓝眸,像极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男人,所以不免多看几眼,后来发现,他,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愤怒和悲伤,其实,这也是他调她来自己身边的原因。她从不惧怕死亡,从而,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危险。另外,她也一直同阡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死了,总是这么活着,被人当做圣人供着,做什么都十分不爽,连捍御将军那种高傲的性子,都爱捧着兵书找她讨论。长久以往,她总是应付不了的。冥念玉,三个字,对世人而言太过沉重;对她自己来说,更是个脱不掉的包袱,哎……
狄黝然跟着冥念玉走入偏堂,心中不停地打鼓,左右看了看,没有任何别人,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只是这样一位改变了这片贫瘠土地样貌的女子,他,到底该不该执意于心中的念想……
“你在想什么?”冥念玉突然停下,背部被他撞了一下……
一把弯刀掉落到地上,冥念玉眯着眼睛,没有恐惧,没有害怕,笔直地凝视着他,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来自海城,爱用长枪……”为了掩人耳目,狄黝然是徒步到海城参军的。
“我……”
“弯刀,似乎是曾经有那么一族人比较喜欢……呵呵,可惜,不复存在了。”冥念玉说得冷淡,激起了狄黝然内心的恨意,淡蓝色的眼眸变得清冷,不再伪装,冷冰冰地看着她。
其实狄黝不知道,自从贺丹灭亡以后,念玉日日难眠,士兵的厮杀声,男女老生的呻吟声像是一把小刀轻揣着她的灵魂深处。但是,那又怎样?为了父亲的遗志,为了彻底铲除冥国的外患,就让一切的罪恶冲着自己而来吧。念玉不怕死,从完成那场战役以后她便迫切求死,死了,解脱了,偿还了,忘却了。她心知对不住那些无辜的难民,如果可以,她倒是真心想用死亡洗涤自己的罪恶啊……
冥念玉抬起头,看向了房梁上方,眼睛一亮,淡然道:“你是贺丹人?”
狄黝天见她了如指掌,也不再掩饰什么,挺直了胸脯,冷漠道:“是又如何!冥念玉,我潜伏了五年,就为了取你性命!”
“哦?”冥念玉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害怕,整个人依旧十分淡然,轻敲着手中折扇,朗朗道:“那又怎样?”
“你……”狄黝然狠狠地凝视着她,说:“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那几万无辜的百姓,全都因为你的狠绝失去性命!”
冥念玉撇撇嘴角,指着他,缓缓启口:“不错,我是有心难安。但是两国开战,死亡难以避免。你有没有想过大冥百姓呢?自我朝独立以来,贺丹掠走我多少牛羊,侵犯我多少田地,尤其是大冥建立的最初那几年,你们仗着我朝疲于应付南朝姒国,抢占民女,烧杀掠夺的事情没少做吧!”
“既然敢做!可是敢当?”
狄黝然微微一愣,脸色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这话里总有些不对之处,但是一时之间又被冥念玉的一身正气弄得无话可说。
“我灭你贺丹,屠你城池,杀你百姓,这些我都承认。既然是战争,就意味着会流血,就可能会亡国。如果当初你们连这点意识都没有的话,就敢凭空攻击暗城,将我父活活困死,那么失败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你……”
“我怎样?”冥念玉轻易不喜露出自己的脆弱,强硬道:“如果时间倒退,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如果兴我大冥的代价是踏着贺丹的尸体走上去的话,我宁愿这个决策由我决定!我也宁愿,承担起一切的罪恶。”她说的十分坚决,平凡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光辉。
“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你不怕死吗?”狄黝然咬着嘴唇,眼前浮现出大火里同伴默默流泪的模样,冥军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渐渐地失去生命。难以言语的疼痛涌上胸口,冥念玉,你凭什么,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呵呵,死又何惧?”冥念玉站直了身子,目若朗星,清冷的声音始终徘徊在清晨的空气里。
“念玉!”一声大吼,冥念玉身子僵了一下,远处站满了层层官兵,一张熟悉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大哥……”冥念玉大脑一片混乱,思念如洪水般涌向心头,瞬间红了眼眶,几年不见,大哥怎么竟是瘦成如此模样……
“死又何惧……你怎么能轻易说出口……”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念玉心口一紧,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再一次将他的容貌记在了自己心里。冥念尘冷峻的面容挂着深深的担忧,一双蓝眸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狄黝然趁机上前,右手扣住了念玉的脖子,从怀中掏出一枚炸药,冲着冥念尘大声喊道:“让士兵出去,否则我就引爆它……”
冥念尘沉静的面容终于不再平和,充满恐惧,颤声道:“不要!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要伤害念玉……”然后他转过身,命令官兵全部退出宅邸,独留下自己和念玉,还有黝然!
“大哥……”冥念玉轻轻地呼唤,似乎忍了好久,总算可以再一次这样念着他的名字。
冥念尘将手中刀剑扔到地上,向他们缓缓走来,边走边说:“念玉自从初生便因为鬼面一事受尽奚落,家中唯独父亲对她疼爱有加,冥玉眠三个字,对念玉来说就是自己的生命。”
狄黝然怔了一下,手中的炸药略微颤抖了几下。
“我的妹妹从小便十分懂事,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要,除了父亲、娘亲、我,她几乎没有朋友……所以,当时,父亲的死对于她来说,如同一无所有……”
“大哥……”冥念玉声音微颤,这五年来,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她浪费了太多年华,只为了心中自私的念头,独留大哥一个人在这里品味孤寂。大哥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个自私的女人。狄黝然说得也没有错,她为了自己的爱恨,毁了许多无辜的人们。
“这位将士,你若恨她,不如抓我,最初害死冥国使者的人本就是我,是巴国故意挑起了冥国和贺丹的战争,你若要恨,冲着我来,请放过我的妹妹。她这一生,几乎不曾为自己活过,即便是背负着千万骂名,也不过是为了父亲的遗愿罢了……”
“大哥!”冥念玉吼了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冥念尘将地上的弯刀捡了起来,冲着自己的手臂轻轻地划下,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地流淌到了地面,慢慢扩散成一片圆形。他缓缓启口,“她欠的债,我替她还,你一个贺丹勇士也不想与女人计较吧。我是巴国皇子,这一切的最初皆起源于我……”他又动了下弯刀,冲着自己的左肩,刺了下去!
“不要!”冥念玉泪如雨下,几乎是哀求似的冲着狄黝然缓缓启口,说:“我一生从不求人,从不惧死,你若是恨我解决我便是了,不要让大哥如此下去……你快去阻止他啊……”
狄黝然木然的看着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他们彼此觉得,你身上受了伤,比我身上的痛苦还要疼痛万分。他不明白那种情感,感到十分迷茫,如同他现在纠结的心情。
冥念尘趁他愣神,猛地扑了上去,将念玉抱回怀里,仔细地看了又看,仿佛等待了千年,总算是再次重逢。炸药被甩到地上,轰隆一声,响彻上空,冥念尘用身体裹住念玉,向房梁跳去,冲天的爆破之气向他们二人打来,两个人像是风中的柳絮,飘零地弹向了宅外,冥念尘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念玉的身子,他尽力蜷着,护在她的外面……
“大哥!”冥念玉使劲地按了按他的手心,喃喃道,“千万……千万不要睡过去……”
暗城的清晨,没有阳关,乌云密布,五月的天,竟是下起了毛毛细雨,曹阡陌带着一干人马急忙将二人拖至车内,曼虎冷着脸,死活要将冥念尘拖走,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冥念尘的手掌分开,那张往日里英俊的面容,此时此刻,早已面目全非……身上、腿上、背部,全部皮开肉绽,衣衫上渗满了鲜艳的红色。相比之下,冥念玉倒看起来并无他样。
“迟早……迟早,公子会被这个女人害死……”曼虎垂下眼眸,看着冥念尘的样子,红了眼眶。
景筹四年五月,念玉经救治无效,逝于暗城,谥号徽烈主公,赞其元德充美,圣功广大,百姓自发地建造了一座冥氏祠堂,专门供奉念玉和他的父亲冥玉眠。而冥念尘侥幸存活,只是面容已毁,腿至伤残。
同年,冥念世正式继位,在各地举办着哀悼仪式,整个中原,似乎都沉寂在悲哀之中。
据野史记载,那日,大姒皇宫,当冥念玉去世的噩耗传至而来时,姒风赐手中的酒杯撒了满地,歌舞升平的南朝都城被禁红色三个月有余,直至人们逐渐走出了那道阴影,姒国皇帝景筹帝却依旧只穿白衣,面容始终落落寡欢。从此以后,大姒皇宫,禁舞禁歌,长达了五十年之久……直至景筹帝龙潜以后,还依旧留下遗书,要将一个包裹常伴棺侧。据说,那个包裹,是姒风赐从漠北回都后便一直带在身上的,里面不过有几张书信和一卷女人的绢丝而已。
景筹四年六月,秦朴辞官,消失于乡野之间,据民间传言,有人曾在漠北看到过他,不过是一匹老马,一卷书册,他的身子不好,总是咳嗽,但是还是徒步沿着僼耘渠一直向北走,不停的向北,只因为那些路,是冥念玉曾经走过的路,那些风景,曾经看到过她淡笑的容颜。秦朴说,冥念玉那样的女子,不会就这么去了,所以他要找到她,倾其一生地去寻找到她,只为了能再见她一眼,说出当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而已。然而,终其一生,他却依旧没有再见到过她过……
大冥公主
远方的落日贴着沙漠的地平线上,衬托得整个大地都显得昏昏沉沉,那层深红,染透了金灿灿的大地,天地间的万物,都变得极其细小,是如此微不足道。
冥念玉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老马,无奈地叹气:“哎,逞什么强,还不如同阡陌他们一道回去呢。反正有他们护着,也不会被谁看出什么。”她现在十分后悔,怪自己太过固执,想把事情做得完美,既然已经死了,便少与官兵接触呗,索性,连曹阡陌都疏远了。
远处,一辆马车渐行渐近,冥念玉挥了挥手,将那位大爷引了过来。
“师傅,你去哪里?”
车夫微微一惊,诧异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怎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会有女人?再看看眼前的女子那身被灰尘吹得残破的衣服,不由得想转身离去。当年仓皇山可是埋了不少死人,别是遇到了女鬼……
念玉跐溜一下就上了马车,轻声说:“我出双倍银子,我要去赤城!”
车夫无奈地叹气,也不好轰她下车,要真是恶鬼,岂不是会缠上自己!索性老实赶车,希望尽快到目的地。还好,她去的是赤城,与自己顺路。
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红色,一人,一马,一车,在落日的尽头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无……
念玉觉得十分燥热,将帘子掀了起来,显得十分着急,时不时的来一句:“还没到赤城吗?”
车夫心中叹气,赶快了几分,回头大声说,“您别着急,到了我叫你!”
“那谢谢您了,大叔!”女子的声音十分清爽,听了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那车夫看了他眼,说:“快到了,您再忍忍,到了赤城,就有水了。”
“知道了。”冥念玉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车夫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一个女人,单独走在这大漠上,实属罕见。尤其还是从仓皇山那种鬼地方爬出来的,不是说,那里已经成为废墟了吗?想起仓皇山,就不得不提到冥念玉。冥念玉不愧是冥玉眠的女儿,竟然让整个贺丹为她的父亲陪葬,只是杀戮太深,自己也没有善终。
他家在三重城里,都能听到那场火的爆破之声,不过也多亏了冥念玉,才会有僼耘渠,才会有南北通商,才会有越来越清凉的空气。这次,他便是去思眠城跑货,更深刻地感觉到现在的漠北环境真是越来越好了……
“太阳落山,这里比平地要险许多,车里有件破袄,您要不嫌弃就穿上吧。”车夫憨厚地笑着,谁让这名女子付了他不少银两呢,多少有些愧疚。
“谢谢。”念玉不温不火地回答,闭着眼睛,想到即将抵达赤城,见到……嗯,大哥……心情就变得十分愉悦,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早就冲过去找他了,外界的传言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不过只要活着,便已足矣。只要人在,便无人可以阻止得了他们的见面,冷风吹来,掀起了帘子,窗外的沙漠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显得十分苍凉和悲壮……冥念玉凝望着远处的天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您家是哪里的?”冥念玉忍不住搭讪,她不想睡觉,怕醒后一切都变了。
“三重。”车夫赶着马车,眼角时不时瞄向女人,脏兮兮的脸上镶着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雪亮雪亮的,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真是麻烦您了,还跟着我跑了趟赤城。”
“不碍事。”车夫爽朗的大笑,说,“因为战乱,我媳妇一直住在赤城娘家,这回顺便接她回家。”
“呵呵……战争结束了呢……”女子轻叹,多了几分释怀。
“是啊……结束了呢,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鞑子骚扰我们了。而且大殿下和二殿下还在商议在僼耘渠的基础上修建巴冥水渠的事情,相信我们三重啊,会越来越好的。”
“那便好……”
“只是念玉公主……却是无法再回来了……”车夫遗憾地叹道,言语中尽是惋惜。
冥念玉听得一怔,这声“念玉公主”叫得极为仰慕,像是觉得她是冥国的骄傲。冥念玉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想到了刚刚逝去的狄黝然,扯了扯嘴唇,喃喃道:“贺丹愿意投降归顺我大冥帝国,她却执意屠城,这样的人,又有哪里值得怀念?”
车夫微愣,突然大声地反驳道:“这怎么能怪她……我大冥皇帝因为战争而死,死前连具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运到,贺丹趁虚而入,杀我大冥子民,要说不恨,谁又能够做到?念玉公主若是不狠下心一战到底,如何换来现在的四海升平?倒是她自己,一个女孩家要平白无故地背起了恶人的名声。”
原本仍沉浸在愧疚中的冥念玉,听到车夫的话时,不由得放松几分,隐晦了几日的面容总算染上了几分喜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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