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一收橹,叉腿扶橹道:“相公昨夜在我船上过夜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你又没讲过夜要给钱!”
“恁没问啊,过夜给钱天经地义啊,小的也不问恁多要,十文钱便可。”
王伦有心争辩,却无奈理亏,十文就十文吧,住店比这个贵,摸出十文撒气似得丢给艄公。
“好了,靠岸吧。”
“哦,相公,昨夜的饭钱,和今早的热汤钱。”
“你这厮我又不曾用你饭食,何故问我要钱!”
“我请恁吃食,恁不用,可是钱要付我。”
王伦火气腾就窜上来了,“胆大包天的贼子!讹人讹到我头上来了!咱们这就去见官!看看县官信谁!”
艄公一愣,哈哈道,见官就见官,二三十文钱的官司县官也断得。
“废话什么划船!”
艄公懒懒继续摇橹,王伦腹谤不止,近了码头,王伦抄了木板搭在栈桥上,李宝一跃而上,王伦扭头道,“走啊艄公,收了你这行头随我去见官。”
艄公摆摆手,“你这酸秀才糊涂了,才几个大钱就去告官,要去你去,大爷没空陪你耍笑。”
王伦心下一松,终于被官府镇住了吧,胜利得一抖身形,跳上岸来,那艄公一支船划出老远,王伦也不愿意再看见他,带着李宝往街坊处走去。
镇子里人影纷扬看着就热闹,这应该是渡口的集市,满街的香味飘散,一大一小两个人馋的直流口水,路过一间又一间店都是满满登登。
王伦不太愿意和这些人在一起,能感觉到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异样眼光,总算在一处拐角寻个小店,看样子是新开张的,屋内的客人也不多。
王伦的脚刚往这边一停,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人就跳了出来,“客官两位?里面请,里面请,小店刚开张一个月,包管合恁的胃口!”
王伦第一眼看这个中年人就觉得这人实在,额宽目沉,两腮胡须修的齐整,身上衣服也干净合身,不像是伙计,倒像是掌柜。
邀了王伦李宝入座,伙计打问王伦想吃点什么,王伦哪里会点菜,只能胡乱道:“三碗饭,两个素菜,量要足。”
伙计笑道:“客官,有上好的蒸鱼要不要来一份,半条只要四十文钱!”
没听错吧?半条鱼都要四十文钱!王伦尴尬的一笑,路上要用钱的地方不少,不敢这么浪费了,冲伙计一笑,拱拱手。
伙计会意一笑,“一共四十二文,客官先结下账。”
王伦已经习惯了这种先给钱再吃饭的模式,算了钱,伙计一句稍等,转圈回来多了个茶壶,一人倒了一杯水。
王伦早就渴了,和李宝一杯接一杯喝水,这种小村店是放不起茶叶渣的,在乘氏城住的客栈招待都是茶叶渣水,喝了王伦都怕拉肚子。
在王伦喊伙计添了第二壶水,饭菜终于上来了,小米饭,一个酱烩干萝卜片,一个蒸过的白菜卷,吃起来脆脆的。二人早就饥肠辘辘了,三五息解决了面前的一切。
伙计笑着撤去了碗筷,问客官如何,王伦点点头,能把这么普通的食材做成这样,很不错了,米饭蒸的也独到,吃着香糯,想着干粮也不多了,趁此补充一些吧,于是询问伙计,伙计一指后厨,让王伦自己去挑,王伦拉着李宝又买了几个窝头贴饼,还有一小竹筒腌菜。
从后厨出来王伦没想到大厨居然是个妇人,这是一家三口开的馆子,外面的伙计就是这家男人,里面打下手的娃儿比李宝还小,做起活来却有模有样。
临了店门伙计还在那站着,这个位置既能招揽到客人,又能顾及到店里的客人,只是店里的客人只剩两桌了,看样子也无需招待了。
“掌柜的,劳烦问一下,哪里有客栈?还有这里去齐州的船去哪里乘?”
伙计被王伦这一声掌柜叫愣了,“客官说笑了,哪里是什么掌柜,恁找客栈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有好几家,至于北上的船不少,但是去齐州,恁还是去巨野县那里问比较好,那里的码头大,货船也多。”
“哦,多谢掌柜了,此去巨野县的码头不远吧?要走多久?”
“乘船的话两个时辰罢。”
“两个时辰?这么远!这巨野有多少码头?”
“客官,这里是合蔡镇码头,恁想直接去齐州,要等兴仁府那边的船过来才行。”
“合蔡镇?这里不是济州巨野县吗?”
“客官,去济州城还要两个时辰,码头就在北门外三十里。”
“嗨!”王伦一声懊恼,没想到啊,没想到,人算没有算人的精,还是被那艄公骗了。
伙计看着王伦脸色一灰,猜了个八九,“客官想是被无良的艄公诓骗了,且宽宽心,也莫多想,出门在外吃的亏长得智,下次莫要大意,客官往那好处想,没遇到谋财害命的恶人,全是庆幸了。”
“掌柜的不知道啊,我从定陶来,说好的一百文去济州,还支了十文宿钱,又问我讨要饭钱,我一米未饮,一粟未食,凭什么要我饭钱,吵闹起来我说要去见官,那厮才罢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算计我!”
伙计安慰几句,点出其中道:“客官,这些无良之人吃你不谙世事,讹诈个三五十文常事尔,就是你闹到官府那里,也没得好处,且宽心罢。”
“这些厮都通了官吏们好处?”
“渡口码头,哪里有不打点上下的?”伙计一个撇嘴,“就我这小店,官那里要交一份,镇上要交一份,地头还要交一份!”
王伦暗想,这官府应该是税,镇上应该是租金管理费之类的,地头的,那就是保护费了,这老百姓混口饭吃还真难啊。
“恁去官府告状,诉讼钱先交来,为个三五十文,恁可讨不来公道。”
“什么?告状也要花钱?”王伦表示无语,怪不得那艄公有恃无恐,自己是个愣头青。
伙计朝外瞧瞧没了行人,朝里间喊了一声,笑着对王伦道:“客官恁还是歇一夜明个再走吧,现在找船去了巨鹿天可就黑了,不如还是快去寻宿头吧,早些歇歇,明早再物色好船家,这些个烦心事不要挂心。”
王伦有心和这伙计多聊聊,“掌柜不知,我二人出门所带盘缠不多,又遭了这般,想借宿一晚如何?”
“客官不知,我这小店只有一间卧房,床褥也没有多余,恐怕…”
“这个,我们把这几张桌拼一下也可以凑合,床褥之事拿衣衫凑合也行。”
伙计又看看乖乖站着的李宝:“还是中间这两张吧,恁那张我怕半夜睡塌了。”
王伦笑道,“这是我的书童,爹娘刚刚祸殁,是个苦命娃儿。”
伙计点点头,“客官不嫌弃小店简陋就好。”
“那宿钱…”
伙计一摆手,“都是远游人,理当互相照应,不必提钱。”
王伦谢过就帮着伙计收拾,打发李宝去找那小娃儿玩,王伦就开始打听这伙计的事。
“小生王伦,还未请假掌柜大名。”
“甚么大名,朱姓单贵,沂州承县人氏,家里还有个本家兄弟朱富。”
朱贵?!如果单把这个名字报出来没什么,但是朱贵朱富两兄弟那就太巧了吧?王伦在记忆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旱地,忽律?”
朱贵停下擦桌的动作,将麻巾一丢,“王兄也是乡人?何苦讥讽朱某?”
第17章 朱家店()
王伦一看情形有些呆,自己念错了?要不然朱贵不会变脸。
“只是来路上听闻……有位好汉子叫朱贵唤作如此,故而一问,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朱贵停了停道:“错怪王兄了,不想哪个传出去取笑于我的,被王兄听了去。”
王伦还等着朱贵解释一下呢,结果半天朱贵也没吭声,王伦扫好了地,李宝跑去灶间看新鲜去了,朱贵看看差不多了转身去灶间,俄而领出两个娃儿,“劳烦王兄照看一会小儿,我们夫妇清理灶间。”
王伦点头应了,带着两个孩子做游戏,别说,这孩子肯定朱贵亲生的,窄脸薄腮。不过脑中没有朱贵家眷的印象,好好的一家人后来为什么跑去梁山泊落草啊?
王伦心不在焉,所以老输,脑门被两个孩子弹得通红,李宝下手不客气,朱家小子手里有劲儿,直闹了不知多久,王伦心下一凉,这朱贵今天遇见冤大头帮着看孩子,这是在灶间大清理呢吧?
很快,吃晚食的客人陆续来到,朱贵应接不暇,王伦带着两个孩子躲到了一角,朱贵抽空给王伦几人上来饭菜,两个娃儿嘱咐一声,听伯伯话,然后朝王伦一笑忙去了,王伦也乐得如此,这顿饭该是白吃了吧?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王伦只见得朱贵进进出出,客人从少到多,再到稀疏几人,最后剩一二酒友在那闲扯吹牛,朱贵几次出来,那二人毫无挪屁股的意思,又不好意思进去催,过来跟王伦寒暄几句,让王伦帮着招呼两个孩子洗漱,这样一会完事就能去睡了。
王伦点头应了,转了一圈,找到个不大的铜盆,从厅中的灶台瓦罐里舀出水来,湿了毛巾给两个孩子擦手擦脸,小铜盆放在地上,两个孩子叠着脚玩,伺候完两个祖宗洗漱了,王伦先去并桌把床铺弄好,李宝这里厚一点,把两个孩子往这“床上”一放,叮嘱李宝一番,自己这才去洗漱。
王伦忙完一切,听着巡夜的二更打过,那桌的酒客相扶离去,王伦放下心来,喊几声朱贵毫无回应,暗道,这两口子在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莫非……
两个孩子玩闹一会,都渐渐困了,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听王伦讲故事,“从前有一对亲兄弟去山里砍柴,他们遇了大灰狼…”
看着两个小孩胸膛轻微起伏,王伦也犯困了,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王伦一扭头,朱贵探过头来。
“辛苦王兄了,我抱祥儿去睡。”朱贵轻吐几个字,伸手去抱娃儿,一双露着胳膊的手臂,手指胳膊泡的发白,轻轻掩进祥儿身底掼进怀里,祥儿眉毛一皱,小眼微睁,旋即小脸贴着爹爹的胸膛又睡过去,朱贵爱抚得抱着孩子离去。
王伦看看床铺上的李宝,这个孩子从前也是这样,真是世事弄人啊,脱去衣衫,吹了灯,王伦躺了上去护着李宝,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就被捏着鼻子弄醒了,王伦打开李宝的手,瞅瞅窗棂透出薄薄的晨光,想再睡一会,李宝却无心再睡跟王伦闹着玩,王伦佯怒,按住这臭小子屁股上连着几巴掌,李宝咯咯咯笑几声这才安静下来。
“王兄醒了?”朱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实在抱歉,打扰掌柜开店了。”
“哪里的话,开店还要一会,王兄可以再睡一会。”
“哦?掌柜的早间不开门迎客?”
朱贵检查了下厅中的火炉,升腾起一阵烟尘,飞灰在阳光里看的清楚,朱贵挑挑火笑道:“有做早里买卖,有做晚上买卖,早里的买卖头一天备好材料四更起身,天擦亮开摊,小本经营走的是量,但凡早起出工之人,垫补一下肚皮,或者干脆不吃。”
朱贵看到王伦在听,踱步过来,“而晌午,晚上这俩顿,大多人都要吃好,吃的精细,才能有力气干活,我们夫妇做这两顿饭的买卖都要忙到三更,如果再开早市,就不用想眯一眼的事了,熬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王伦点头原来还有这门道,朱贵晃晃手指,“刚采买了菜蔬肉食回来,昨夜多谢王兄照顾家子,祥儿这么久了得休这么一晚。”
“祥儿天天帮你们干活?”
“是啊,祥儿能干的活不少,家内少了他忙活不过来。”
“不打算雇个婆子?”
朱贵苦笑,“王兄不知,买了这铺子就花光了我们这些年的积蓄,今年开春盘下,到现在手里刚刚有了几个活钱,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听说你兄弟朱富也是开酒店,怎的你要远来至此?”
朱贵坐了板凳,“王兄,不瞒你说,这越是小地方,买卖就越难做,来往的都是熟人,欠账赊账难要啊,这地方我们打听好了才过来的,往来客商多,地头蛇也只有一个,买卖好做,至于我兄弟,唉,拜了县里的都头为师,宵小是不敢来犯,好歹能经营。”
王伦想着问问其他,朱贵又开口道:“光顾闲话了,王兄想吃什么,讲来。”
“不用劳烦了,随便吃点,我们还要赶路。”
“好好。”朱贵笑一声离开了,不一会端上两样小菜,几个干粮,一罐子粥,祥儿也跟了出来,看见李宝直眉来眼去。
四个人围桌欢笑,朱贵拿手指蘸着水给王伦指路,王伦心里大概记下,帮着朱贵开了张,辞了朱贵,王伦带着李宝朝码头奔去。
一路顺利到了济州巨野码头,在船上遇到一人同行,弄明白了济州城和巨野县的关系,济州下辖四县,巨野是首县,巨野县城门上写着的是济州,城里是济州州衙管理,城里也有巨野县衙,负责管理巨野县。到了码头,很快找了直去齐州(治所历城)的船,一个老船头,姓孟,负责这一路的货物押运,和王伦聊了几句,便答应王伦可以捎着他俩,分出一个小格舱给他,船钱一共四百文,五天的水程。
下一处码头是郓城,王伦又傻傻分不清郓城和郓州的区别,在船上拉着孟船头把这两个地方写下来,孟船头手指蘸了墨画了个大圈,“看,这就是巨野泽,南边这一点就是咱们济州,西边腰子这一点就是郓城县,再往北走转过梁山就是郓州须城县。”
“孟头,郓城有个及时雨宋江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整个郓城县,整个济州,谁不知道他家名声,一家子善人,每年都要散粥施钱。”
“看来真是好人啊。”
孟船头一笑,“哪庄,哪村没个善人出来行善?为何偏偏他家的名声最是响亮?小兄弟,你还是见识少啊。”
王伦被孟船头说的一愣,莫非还有内幕?孟船头拍拍王伦肩头,清唱几声离开了,李宝趴在不远蘸着水写大字,小耳朵一直支楞着,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个及时雨?
到了晚饭甲板上格外热闹,七八个船工在一起吃喝,王伦照顾李宝吃了干粮,吩咐他先去睡,本身就是货船,随便爬个木箱就能对付一夜,船工们活的自在,王伦转到甲板听船工们胡侃,可惜方言味太重了,根本听不懂,虽然入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努力学习语言,但是地方差异太大了,大多用字词交流,这些人也不感到奇怪,走南闯北的人大多哪里的话都能来上几句,他们自己人在一起的时候,自然都是家乡话,自己只能站一边傻笑。讨个没趣王伦悻悻回了船舱,李宝拿手指划拉木板直响。
“怎么了宝儿,还不睡?”
“我,想爹,想娘。”声音有点抽泣。
伸手摸摸李宝的脑袋,却摸到了脸上湿漉漉一片,王伦心里也有些难过,带着李宝出来三五天了,跟出来逃荒似得,未来还有几天这样的日子不得而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去见见这个及时雨!如果能慷慨赞助个一二两银子,自己这一路上会好过很多,或者,跟着混?
第18章 传说中的宋押司()
王伦又是被一阵嘈杂声惊起,看看迷糊的李宝,王伦掐了掐自己胳膊,拢了拢头发戴上头巾,头发有些长了,散着太怪异,爬出来看着像是到了码头,船工在搬运货物。
“怎么孟头,到码头了?”
“哟,王秀才,到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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