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阎大夫,还没请教恁大名?”
“叫我阎大夫就成,又何必知道大名?”
“小可王伦,现居寿张水泊边上,最爱结交朋友。”
“哈哈,那以何为生?”
“啊,我,还没想好,现在忙着安置拆迁户…”
“拆迁户?”
“啊,不是,不是,这事,说来话长…”
王伦把宋万杜迁一行人的遭遇细细说来,阎大夫只是长吁短叹,“这贼人甚是可恶啊!前后事端都因此而起。”
“可不是嘛,什么世道也少不了作奸犯科之人,吾恨不得将之除净!”
“王兄弟,早取功名,将来当了官,为百姓除了这一处害。”
看着阎大夫温暖的目光,王伦面皮好一阵尴尬,最好的记忆年华已经过去,想考功名?饶了自己吧。赶紧岔开话题,“当官太慢了,那帮贼寇我会再想办法干掉他们的。”
“不慢吧?明年考中进士,现在一科五六百人(徽宗朝几科录取比较多)名次靠前的话,能得县尉,然后就能扫除祸害。”
“什么?县尉还要进士来当?”王伦吃惊非常。
“是啊,你不知道吗?今年州试过了吗?”
王伦像被问期末成绩的小孩一样窘迫,“没过…”
“哎,确实难,几千人,抢十几个名额,幸亏我家里穷,小时候遇到了我师傅,然后学医,现在也能糊口,要不然没地没手艺只能出苦力营生。”
王伦震惊在几千人抢十几个名额里的恐怖中,这还是州试,还有礼部试,又是一波几千抢六百?
“想起我师傅啊,下个月就是祭日了,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
阎大夫自言自语,王伦自叹不如,该当如何。
“对了,听婆婆说,你们去城里看过?”
“哦,对,对,就是那家钱氏药铺,是他女婿给看的。”
“他们啊,玷污先师之名!”阎大夫恨恨道。
“怎么?钱大夫是恁师傅?就是,就是去世的那位?”
“对,我恩师便是郓州幼科圣手,大宋御医钱乙,四十年行医救人,活人无数…”
王伦瞪大了眼睛,这钱乙自己没印象,都怪自己只喜欢看打打杀杀的历史,对文化名人只局限于:熟读并背诵课文…
阎大夫看出王伦挂着不知道恩师多么伟大的神情,丢下手里的快刀,开始讲起恩师的往事:
钱乙小时候出生没多久,母亲离去,又遇到个不靠谱的老爹,三岁时丢下他跑去东海寻仙,钱乙从小跟着姑父姑姑一家生活,姑父吕氏乡村医生,钱乙深受影响便开始学医,姑父只有个女儿,临死前才告诉钱乙有关他老爹的消息,钱乙孝敬姑父吕,直到他去世,后着手操办孤女姊妹的婚事,然后背起行囊去找老爹,往返八九次,终于在阔别三十年后,钱乙接回了自己老爹,奉养七年后钱父去世,乡人为之叹。钱乙医术出众,在京东名声卓著,先后两次进京为御医,著有多篇论著,是为中国幼科开山泰斗一级的人物,去年刚刚去世。
这阎大夫便是受钱乙之恩,方能活命,长大之后拜其为师,现在拉着王伦讲述钱乙在京师大战群魔的故事,什么没礼貌的亲王贵胄,干瞪眼的一众太医……
王伦心说,捡到宝了…
两个黑影遮住了阎大夫和王伦,阎大夫毫无一点口干舌燥之像,王伦听得入迷,没想到上层人之间这狗屁之事这么劲爆啊,赵宋皇家住的地方风水是不是太邪性了?连着死孩子?
“吭!”宋万看两人没有发现自己,不得不大声咳嗽出来。
“哦?”王伦一抬头,“嗨,老宋,回来说话啊,干站着不说话,我还以为天上的云彩遮住日头呢。”
“奥,完事了,这位是…?”看着王伦一脸笑容,想必孩子这边没事了。
“来,这位是阎大夫,幼科圣手,钱乙钱御医高徒!药到病除,明娃没事了,在里屋睡着呢。”
二人上前施礼,双方客套罢了,明娃爹当先跑进去看儿子,宋万也跟进去了,王伦也想跟上,却听阎大夫大叫一声:“啊,啊,啊,药材忘了收拾,这几株都晒蔫了!”
王伦又转回身来,“日头当头,咱们移到阴凉处再处理吧。”
“快,搭把手。”阎大夫面色沉痛,捧起就走,王伦帮着匆匆移动。
“今天必须都弄完了,旭儿,旭儿!”阎大夫高叫,不一会儿,那童子跑来,“快帮忙!”
三人开始低头收拾…
“明娃脸色看着好多了,让他多睡会,一路上都没睡。”两人从屋里出来,要好好谢谢阎大夫,宋万躲过有些低的门梁,向他们走来。
“阎大夫,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宋万先道。
“阎大夫,今天我做东,请恁务必赏脸。”
“不必了,治病救人,医者本分,你二人稍等片刻,我算下医药钱。”
第68章 御医之名(三)()
阎大夫手里的活计不停,低头细算,片刻抬头道:“前后一共六服药,一共两贯钱。”
“这般贵!”年轻的后生惊道。
“看你家非是贫户,药钱还是足纳罢。”
王伦和宋万都没有说话,后生哼一声应道:“连日霉运,不知撞了哪里灾星,一天破两次财。”
“你什么意思?”王伦怒道。
“要不是你,明娃何苦受这罪来?”
“娃儿头疼脑热在所难免,昨天我带着州城去看病,有不尽力乎?五贯钱可有换来一个谢字?”
“好计较,我们钱财都在你处,你不付钱谁付?”
“好好好,私账摊进公帐花费,我不言你便混了去?好,这钱算我的。“
“哼,此时卖弄甚么善心,早上之事,不相助倒也罢了,胡言乱语,害我等吃那巡检讹诈。”
“前后事由,我王伦一字未改尽告那差人,与相邻争闹反倒有理?”
“王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你我共在一处,怎能如此相背?”一直没开口的宋万忍不住说了一句。
“呦?这怨气果然要撒到我身上了?”
阎大夫也站起身来,“什么争闹,什么官差?”
“那请宋老大把今早之事说一番吧。”王伦没好气多说,眼睛指向宋万。
宋万把前后讲来,只说邻居刻薄,互相谩骂几句动起手来,招惹巡捕来,王伦不相帮还替那刻薄之人说话。
“果然如此?”阎大夫平静道。
“差不多,大清早拍门吵闹,相邻不满情有可原,好言吿歉便可,没想攻伐引起械斗。阎大夫怎么想?”
“这好判,这二人扰民是真,该责,同为乡里,遇事自珍,却是该骂。”
二人幸灾乐祸得看着王伦,王伦不满道:“当时我若参与,也被带走不说,这婆婆明娃如何?逞一时之气,热血上头,我王伦不会再做了。”
“念你好心,两下相和吧?”阎大夫回头瞅一眼那后生,“我归来时只见王兄弟瞋目遥望,婆婆与娃儿居于邻室,你们看,相邻依然仗义,王兄弟脾气本心。”
“好,有大夫说和,明娃又安康,这事休要再提了。”宋万先开了口,那后生还要再说,宋万沉吟一声,后生便只吐出一字:“多谢阎大夫,王兄弟了。”
“我也有不对。”王伦道了歉,四人尴尬。
“好了,那么我的药钱,还是王兄弟来付吧,你刚才说的。”阎大夫笑道。
“我…”我说的是昨天的药钱,真吭啊!
“今中午的饭钱,二位就出了吧?我吃素,你们自便。”阎大夫笑容不减。
“好,咱们这便走,阎大夫说去哪吃?”宋万满口答应。
“带回来吧,婆婆走不开,我这里药材还没处理好。”
“得咧。”宋万笑着拱手,拉一把后生,二人离开院子。
“继续吧,王兄弟。”
“阎大夫,说实话,刚才的事谁有理?”
“与邻友善,不作戾气之争。”
“那,看着他们做错事我都要帮着了?”
“自断分寸。”
“因为钱财的事我感觉他们对我有意见,有些话都传到我这里了…”
“记得我说恩师去过两次京师吗?”
“额,有吧?”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多哉,皇亲国戚不能免,王爷贵胄不能免,恩师亦不能免,最后四肢痛瘫于塌,病卒矣。”
王伦闻言默然。
“小事尔,非作妇人之争,若甘为田垄走卒之民,万事只图顺心,王兄自便之。”
难道我错了?王伦有些动摇了,想想自己的小组员,个个都是精英,兴趣志气相投,来到这世,这种好友确实难找,自己难免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把别人的缺点用放大镜在观察,这个懒,那个笨,那个又托拉,自己在把这些村民当手下多过当朋友,自己是善人收留了这些人,这心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人把药材收拾妥当,宋万二人提着菜蔬回来了,“买不如自家做的香,看宋某给阎大夫露一手。”
王伦苦笑道:“你真的想好了吗?灶间连盐都没有。”
宋万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要买佐料。
“平常都是左右邻舍处借来的。”阎大夫也有些窘。
这一下,宋万难得脸红,答道:“那就麻烦阎大夫了。”
王伦揣着饿扁的肚子,好久,尝到了宋万的懒人做菜法,大人小孩凑了一桌,明娃睡饱了觉,气色正好。
“好了,告诉宋兄弟不要再做了,一起坐下来吃吧。”阎大夫瞅瞅面前的盘盏,对舍邻笑笑,冲王伦言道。
宋万二人舍了灶间,婆婆持碗退去,后生抱了明娃,王伦搂了童子阎旭,挤在一处。
“今早对高邻多有得罪,还望恕罪。”宋万起身对两个五花脸色的汉子道。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此事便过去了,宋兄弟休要挂怀。”两下言笑晏晏,席间欢笑。
“说到这事,还不是那张大夫误诊,害得我们责了王兄弟,又迁怒邻里。”后生抱着明娃,一脸宠溺。
“城里的钱家,却是远近闻名,幼儿病各不同,难免出错,你当爹的心急也是情理之中。”那汉子宽慰道。
阎大夫却道:“张家几人,医德有亏,只借着恩师往日的名声方子蒙混,唉,说不得,说不得啊。”
王伦道:“阎大夫三番叹息,此事中有何缘由?难道他们不学无术?”
“说来话长,恩师无留子嗣,两个女婿便继承了恩师的医术,医书方剂,后恩师病去,这一家子便沾尽了荣光,可惜几个小辈医术浅薄,如今,只懂得对方子看病,毫无所长。”
众人惊叹,王伦道:“阎大夫所言,如今的钱家药铺,医术不堪?”
“恩师一生行医,所著医篇百十,方子过千,只我知道的就有《伤寒论发微》五卷,《婴孺论》百篇,《钱氏小儿方》八卷(以上全部佚失),这些手稿资料都留给了女婿,却不知道好好研习,奉为传家宝只为收敛钱财。”
“可恶啊,如此治病救人之术,却私藏为一己之私!”宋万道。
阎大夫又道:“奈何恩师不知身后事,徒呼奈何。我也在编写《小儿药证直诀》,追忆收整恩师的病例药方,打算刻本印刷,广惠万民。”
“阎大夫高义如此!王伦佩服!”
“阎大夫真乃当事医德典范!”
众人无不夸赞,对那女婿又是一番恶言,阎大夫笑笑,开启话匣又说来往事…
黄昏,王伦一行人回转竹口村,早日出门有间隙,此时已成欢颜。
村中热闹,饭香四溢,添饭时厨子拉王伦坐在自己身边。
“王员外,跟你说件事。”
“甚么员外,又取笑于我。”
“眼看大妇婆婆们都能上手了,我这身子也休得妥当了,该回去了。”
“唉,恁这是要走啊,都吃惯恁烧煮的菜哩。”
“哈哈。”厨子憨笑,“这几天我就把活计都分出去。”
“好,这几天我把工钱算算。”
“有劳王兄弟了。”
“说什么客气话。”与厨子别了,四处转转,看见那小山般的碗筷扭头就走,躲回公孙胜那屋去。
“呦,王大官人风流回来了?”炕上的公孙胜拿眼皮看着王伦。
第69章 拿我当枪使()
“今天还好吧?”王伦去了外衫,想要躺躺。
“很好,就是啊,有些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公孙胜搂着李宝跟亲儿子似的,李宝一脸坏笑瞅着王伦。
“宝儿,去,帮你伯伯洗碗,吃饱了就摊炕上,小心不长个儿!”
“我帮着劈了一天的柴火,你看。”李宝伸出红红的小手,“公孙伯伯帮我暖手呢。”
“好宝儿,好样的,你去找小五伯伯,我和道长说点事。”
“好咧。”李宝下炕披了外袄,咚咚咚跑了出去。
“话说,今个儿见小五了吗?”王伦打个哈欠,一个平趴钻入被子。
“小五啊,心事重重的,想着是良心不安了,晚上也没见,我估摸着,连夜跑回石碣村了。”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少一桩烦心事。”王伦没打算动身体,又道:“道长,今个儿我去问了,还是二百八十贯,这度牒还真紧俏啊,我实在买不起,你还有没有私房钱了?”
“哈?还这么贵?我都不好意思花你钱了,这事,要不我想办法。”
“其实你有钱啊,那个…”
“那钱不干净,不能花。”公孙胜长叹一声,“宝儿上学的事你再去问问,这李押司怎么也没个信儿,也不是不给他钱。”
呵呵,王伦蒙着被子发出一阵笑声,“指不定忙着干啥呢,我回来遇着竹口村保正,跟我抱怨,义仓的摊派下来了。”
“什么义仓的摊派?”
“在大宋啊,正仓是国仓,储存着各种税赋,是上缴朝廷,各地自留的重要来源,军费,俸禄,度支全赖于此。之后的常平仓你也见着了,平价收购百姓手里的粮食,灾荒时再平价卖出去,赈灾。”
“这个我知道,正仓他们不敢动,常平仓到了那官吏的手里,能玩出花来,面上一丝不苟规规正正,暗地里勾结地主陈粮换新粮,常平仓,我看不如叫陈仓算了。”
王伦猛地一拔头,“你从哪里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五和我讲的,你想想,就这本地来说,好多年没灾害了,常平仓都满满当当,干放着也放作陈粮了。”
“也倒是,不如拿来酿酒。”
“那个什么义仓又是什么?”
“还能什么,各家摊派一点,用于赈灾呗,不过是乡里村各捐自用,说白了,各家都拿出一点来,有灾害了,帮着贫困户。”
“还是上等户吃亏啊,我说你们大宋怎么都护着四五等户啊?”
“我也发现了,吃死一二等,累死三等,保证四五等不要闹事。政策是好的,可是哟,难免有些人心里不爽啊。”
“这就是大同?”
“我不这么看,但凡人都有私心,一二三等户交的最多,补贴最少,而这帮人确是识文断字社会的中间力量,尤其是三等户,我听说有一种衙前役,屡屡赔付缺损,家破人凉。”
“有没有那么夸张?不都是雇役了吗?花钱免灾。”
“钱不是小数目啊,几十贯呢,再说雇不到呢?贫苦户有钱赔付损失吗?而且啊,僧道也要交助役钱。”
公孙胜一个惊坐起:“助役钱?不是老人妇人交纳免役钱的一半吗?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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