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王伦折回印象中路过的一间佛寺,说明来意,和尚也很为难,“施主,恁又不是真心借宿,这样小僧很为难啊!”
“开价吧,要多少。”
“二百。”
“给他六百,三间。”
“不不,施主,我想恁是搞错了,二百一个铺位。”和尚眼里满是委屈,因为他知道这俩随从不好惹,现在的风气又是崇道抑佛,被打了官府都不见得受理。
“咱也是讲道理的人,给我打个五折,三百文吧,最多睡两宿。”
和尚合实双手,“好吧,恁进去吧。”
王伦三人扬长而入,居然不是客房区,而是寺里的仓库凑合的!和尚话来,夏天无法贮存食货,正好空闲利用。背书声笼罩着院庭,几株花草荫凉,士子们或坐或立或转圈,都在温习功课,三个陌生人踏进来浑然不觉,也没人上来打招呼。
灯都舍不得点,这就是贫民阶级奋斗的苦楚,和尚举着油灯,带三人进入一房间,地上三道床铺,草席挤着草席,书箱、雨具、包袱杂乱摆放,一股酸臭味儿是王伦所不能忍的。
和尚指了角落的两张草席,“啊呀,看来还有人进来了,只剩两张了,三位凑合一下吧,明天我让他们匀一匀。”
“我去和尚!你是不是飘了,以为我们不敢打你?”侍卫当场就爆了粗口,这么热的天,挤在一起是根本没办法睡的,他也深知东家是什么脾气:揍和尚不用手软!
“哎!我说施主,我说你们别来,是你们非要进来的,既然进来,就要遵守寺里的规矩,剩下两张席子,也不是我能提前预知的,这样退你们二百文,去别处耍吧。”
王伦抱肩笑,“你这和尚前恭后倨变得真快啊!”
“明明是三位施主不讲理,反咬小僧?”
“好了好了,大师,兄台别吵到别人背书,挤一挤还是能睡下的,凑合几天又不打紧。”和尚还欲再说,就被劝阻的士子推搡走了。
两三人再次回来,无精打采道,“都是穷苦书生,就不要嫌弃了,背书的话就去外面,不背得话早些睡了吧。”言罢三人躺了席子上就眯着了,徒留王伦三人尴尬,这一点不热情啊?
“东家,恁去睡吧,我们两个怎么都能对付一宿。”
我来这儿是找人唠嗑的,王伦道,“阿庆你先去睡吧,我出去找人聊会儿。”
出得门来,借着月光寻么可以攀谈的人选,但每个人好像都很忙,念书的声音,真像念经一样。叹一息,“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用功。”忽提高嗓门道,“今晚谁不睡觉,我租下他的位置!五十文一位!需要四席!”
嗡~庭院里瞬间鸦雀无声。
“怎么混进来个疯子?”
“书生你说话注意点!我们东家是有偿租用!”
“行啊!有钱还跑这里凑热闹,不用钱,我的位置今晚让与你!”
王伦如愿成了众人的聚焦点,“这位同席,不需要谦让,阿庆,给他租金。”
阿庆得命,掏出自己的钱袋去给那书生,那书生冷笑一声,“谁家的衙内,跑这里装富绅了,是来施舍好心,还是来做什么勾当的?”
“我这种心思简单的人,被你这样说,虽然很不爽,但看大家都是苦出身,也就不计较了,速度快点,我现在困得要死,只睡一晚,明天就走人。”
阿庆抓出一把铜钱道,“书生,接着啊!”
“君子岂食嗟来之食?”
不要跟儒生讲道理,争得面红耳赤是没有结果的。黄文炳的名言突然飞上心头,王伦一笑,“足下,我就是想睡的宽敞点,今晚不睡的同席租让与我,感恩不尽。”
“好吧!我们二人的席位让与你。”一侧传来回应,走出两个人,王伦喜道,“多谢了,阿庆给钱。”
“人怎么可以为了金钱而卑躬屈膝。”
“足下别夹枪带棒的了,本来很单纯的事,被你说的这么腹黑。感激二位,明天请你们吃包子。”王伦跟着二人去了另一间,认清了床铺自先睡了,叫阿庆自己解决睡觉地儿,很快,阿庆也收到了,三人不在一个屋。
庭院里又渐渐响起背书声,被王伦打断的浓厚氛围,再也恢复不了。
“元则,你也被他扰乱了心神。”
“我觉得这人很可疑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捣乱。依我看,咱们这半个月难熬了。”
“他不是说明天就走吗?”
“你听他胡说,要不他就是疯子。”
王伦甜甜的翻个身,明天,这庭院的书生就都认识我了~
第612章 守孝十年()
“东家,醒一醒~醒一醒。”
王伦困得睁不开眼,“阿庆啊!我晚点再起,你忙去吧。”
“东家,你不是答应请人家吃包子吗?”
“可我困得要死啊!昨晚后半夜咬死我了,差点我就自杀了~”王伦哀嚎,前半夜不见的花腿蚊子全找上来了,就拣细软的地方咬你!尤其是手脚指头,这个连心的痒痒!恨不得剁了去!细皮嫩肉的王伦起来去院子里呆了一阵,比库房里更甚,好歹还有不少同伴分摊血量不是?看他们,一个个睡的喷香,王伦都怀疑是不是使用了什么神秘药方,心若死灰的王伦坚挺到黎明,才在困顿中迷糊睡去。现在,阿庆居然叫自己起来?那不是开玩笑呢嘛!
阿庆嘿嘿一笑,“还是回客栈睡吧,这里不适合咱们,我身上也十好几个包。”
“这叫再体验底层生活,告诫自己不忘本!”王伦深了一个懒腰,还是打算起来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富家子玩什么不好,非要来这里寻开心。”虽然只是幽幽得一声,却刚好让王伦可以听到。
“看士子们这么辛苦,买十桶酸梅汤请众位解暑吧。”
阿庆应诺,“那东家自己起哦,阿进在外面演武呢。”
“去吧去吧。”王伦滚一圈起身,一脑袋砸在别人书箱上,咚!怪疼的。“今天看来诸事不宜。”
偌大的库房只留三四人,有一位趴在地上撅着腚书写,王伦来了兴趣,顾不得数自己身上有几个红包,踢了鞋先去瞅他了,“同席,你写什么呢?”
那人三旬开外的年纪,张袖子遮挡道,“衙内,恁该去哪儿,还是去哪吧,和我们这些穷酸书生混在一起很有趣吗?我们麦可没时间陪你玩笑。”
王伦挖挖鼻孔以示粗俗,“交个朋友呗。”
“去去,少烦我。”
“呦,你这怎么是律法书?”王伦扫了两眼,编敕、条法、断例字眼,分明是判案用的书籍!用绢布包着皮儿,书封的字迹严正有力,人常言字如其人,恰如其分,不看经义看这个,“难道兄台是考明法科?”
那书生道,“我说这位衙内,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要不去找别人闲聊?”
王伦讨个没趣儿,自走了,去寻昨晚约定的书生一起吃肉包子,这都赶上吃晌午饭了,一共五人,挑了处小店果腹,见面寒暄,各自报了姓名,没有熟悉的记忆,那就随便聊聊了。书生也对王伦的身份好奇,就互问互答,王伦了解不少青州解试的情况。现在施行三舍制度,每年都州学都会推荐一些优秀士子入太学(京东2~3名额),而原来的解试也慢慢变成州学入学考试。当然,在州城衣食住行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同时家庭观念的影响,大多数士子还是在家耕读两不误,到了解试的时间,聚集来州治考试入学,能在这里名列前茅的,九月左右锁试(考核录取)结束,择优被上报礼部,明年二月去汴京参加殿试。走一趟就把两件事都办了,是这些孤注一掷士子的普遍做法,所以寺观人满为患,草席畅销。
“你俩是同乡,你俩也是同乡?我看寺里的士子们都不怎么交流啊?”
“都是考场上的对手,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呢,像我们这种出身,攒钱出来并不容易。尤其去年开始加盐税,纳功德钱,真狗养的税吏!道士!所以我们现在反倒同情和尚们来。”
王伦擦擦嘴,“和尚们比你们想象的富裕,莱州知道吗?查了个报恩寺,顶三年的莱州的全税总额!”这就是王伦故意胡说了,叫他人别听信谣言,他自己却经常夸大其词。
“多少?三年?”四书生惊呆了,“我们只听说那边查了个佛寺,还是廉访使查办的!快给我们讲讲!”
一提编故事,王伦最拿手了,不就靠这个亲近关系嘛!海侃了两个时辰后,五人已经相交莫逆了。
“不知诸位可知晓赵明诚啊?”
“王大官人居然不知道他?”
王伦尴尬笑笑,“我郓州人,刚到青州两天,不熟悉。”
其一冯姓书生道,“他爹赵挺之你该知道吧?”
额…怎么又是这句,“知道知道,当过宰相嘛!”
“就是他三儿子!”
赵挺之密州诸城人,31岁中进士一路走来,赵佶登位,初宠蔡京,想立个右相,蔡京为拉拢赵挺之,极力推荐,但赵不喜蔡京,老向赵佶进言:蔡京为人奸恶云云。因彗星之事,赵佶把蔡京扒拉下来,又因确实需要蔡京给他耙拉钱,借状元蔡薿的吹捧文章把他召回来,大观元年(1107),蔡京再相,赵挺之一看心里堵的慌,坚决罢相,赵佶安慰给了他个观使闲差。可老头子一口气不顺,没多久就故去了,年68岁。
烦人的老头子赵挺之走了,蔡京笑呵呵,拿你家人出出气。赵挺之全家移居汴京,三儿子赵明诚字德甫(1081年…1129年),从小便在京城长大,到了适学的年龄太学深造。21岁娶妻成家,23岁由老爹的恩荫入官,28岁老爹说撒手就撒手了,痛苦中,赵家子弟赵明诚被蔡京送回老家为亡父守孝。赵明诚选了离老家不远的大城市青州,在乡间置业守孝。守孝时长,因人而异常,短则三3个月,长则27个月,期满申请,朝廷就会给官启用,而很明显,赵挺之伤蔡京太深,故意把这事忘了,而今年是第十个年头了……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冯书生发出长叹。
王伦道,“昨日见他与士子们饮酒,全然看不出落寞悲伤啊,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多故事。”
冯道,“为官有为官的妥协和繁琐,布衣有布衣的乐趣和闲暇,赵明诚从小酷爱金石之学,喜从当世学士大夫访问前代金石刻词,收集整理编纂,在他家宅院,建有一堂,名曰归来,常邀友人相聚畅谈金石书画古玩诗词。他家藏书物的房间,竟有十几间!”
王伦惊道,“这人这么厉害,不握个爪真是亏了!”
“在哪座客栈,咱们同去呗?”
“这就走!”王伦突然有了种追星的感觉!
第613章 这就是真爱!()
“就昨天那赵明诚?已经离开了啊!”
“离开了?知道他去哪了吗?”
掌柜双手一摊,“那么多士子请他作陪,你去本地有名的酒楼挨着问吧~”
穷书生四人惋惜不已,没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王伦暗想:原来大宋时的名人效应这么疯狂啊!遥想苏轼当年,又该是怎样的一种万人迷。
“得了,看来没机会当面喝交情酒了。为了补偿四位的失望,咱们今晚的饭我也请了。”
众人相谢王大官人的豪情。
掌柜插嘴道,“想见活人可以去他家门口堵啊!还怕见不着?”
王伦翻个白眼,“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无知小迷妹吗?赵明诚人在城里,我们要在他家门口堵多久?不知道的还以为踩点的飞贼呢!”
掌柜呵呵,“这倒也是,赵家有钱,怕是暗中馋涎的人不少。”
“你也知道赵家有钱?”
“这青州城内谁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买赵明诚收藏的古玩字画?开高价者不乏其人,他都没犹豫过,这些年还一直在收货,你想想他们家有多肥?赵丞相可是三个儿子分家呢!当官的时候没捞好处你信吗?”
冯书生道,“当官不发财,谁还愿意挤破头苦熬十余年去读书?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吃喝不愁吗?”其他三位也跟着附和,猜想赵丞相当官三十八年攒下多少家底?貌似省着点够三代人生活了……
唯有王伦哑然,这四个土炮追求这么低质,吃完这顿,还是各玩各的算了,虽然你们都是苦出身,但热血的话总要说一点的嘛!一开口就是:你在哪哪挣多少薪俸?哪哪岗位比较轻松来钱?谁谁干什么一天清闲赚多少油水?哪哪地方野蛮地区,说啥也不能去……以上,王伦最为反感。
掌柜听着笑哈哈,“你们羡慕人家当大官,自己也努力考取进士呗,现在一科800多人,可比20年前好考多了。”
“是的呀!咱们这批士子运气好,遇到陛下这样的明君,我所图也简单,这次考试能进了州学就行,明年争取保送的名额。”
“哈哈!冯兄你又在说大话了。”众人调笑一番,话题又回到赵明诚身上,这个人的话题太丰富了。
王伦道,“掌柜你不管生意和我在这里吹水,这样好吗?”
“挣多少钱是个够啊!”掌柜倒是看的开,不慌不忙道,“还有一句话形容赵明诚你们知道吗?”
众人叫,“掌柜快说,别卖关子!”
掌柜坏笑道,“明诚四宝,听过没?”
众人摇头,王伦也好奇求解。
掌柜缓缓道,“金石、字画、古玩、婆娘!”
众人奇,“哈?婆娘?他夫人貌若天仙的意思吗?”
“是也!听见过的人说,他夫人长得标致脱俗,是赵挺之同僚的女儿,书画文词样样能来,他们啊,还是元宵灯会上一见钟情的呢!”
冯书生道,“良君美人,实是佳话啊!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一直单身。”
噗…王伦好好一口茶全喷了出去,“冯,你也不怕上了年纪生不了?到时候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冯若有所思,“也是哦,年轻后生尤有不能生育的,我这上了年纪,万一怀不上被人嘲笑那该怎么办?”
掌柜道,“我觉得怀不上这事,十有七八跟女人有关,明诚兄就该娶一房小,便知真假!”
“啥?赵明诚没有娶小妾吗?谁没有怀上?他夫人怎么了?”王伦问题太多,一时话都碎了。
掌柜继续道,“要么说明诚四宝呢,他21岁成亲,今年都37岁了!膝下无一男半女,俩口子仍然如胶似漆、甜蜜恩爱,就这样,赵明诚都没有娶小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你说赵视夫人于何等珍贵?”
王伦道:“这就是真爱吧!”
“换做我,我是肯定做不到,那么有钱只娶这一房妻室。”
“你怎么知道赵明诚没有偷吃过?赵夫人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她也得有脸阻止明诚兄偷吃。”
“没有后代,这以后养老怎么解决?我看明诚兄可以从哥哥那里过继个儿子,也是个法子。”
得~这一桌的话题变为赵明诚该如何解决子嗣问题,而越是这样带着八卦的内容,越受欢迎,最后并了三桌子人听故事,品评赵明诚。
……
深夜,这一桌吃喝尤未尽兴,王伦吆喝着赶紧散摊子,被蚊子咬的不行,“你们本地的蚊子真狠啊!包上叠着包咬我!掌柜快饶我几包熏香。”
掌柜深个懒腰,哈欠道,“屋里有,自己点上。”
“我们又不在这儿睡,回寺里睡。”
掌柜咋舌,“你们真行,不是我这的客人,让我陪你们唠到半夜。”
“不在你这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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