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船队要出海吗?”
“是的,北上回淮南海州。”
“那明白了,你是想一劳永逸得解决这事是吧?那还得史家出面,我们沈家与楼家交好,也可以帮你站台。”
“那真是感激不尽,只是这史家我不认识啊?贸然去拜访,是不是太冒失了?”
沈家子弟道:“你要是能踹走张琬,明州百姓指不定怎么夸你呢,我们几家也只是壮声势站台,武力上的事还得你自己干。”
“哈?”王伦懵逼,这是啥意思?
刘一止笑道:“正道,你那看不惯县中官吏勾结作弊,用正人替换净化的理论,我跟他们说了,沈家子弟都跃跃欲试呢!”
哦,原来是这样!借我硬杠市舶司作为冲锋炮啊!可我只想低调的解决,不想再当出头鸟啊!连打三场的曝光率,很可能已经让朝堂有所注意,但那是朱勔一家,并未扩大化,一旦对市舶司动手……这疯狗的名声怕是甩不掉了。
“诸位!不瞒你们说,我只想低调的拿回船,然后市舶司不找我麻烦,我已经收到斥书,不敢再生事端了。”
哗~众皆哗然,这位王兄不愿意,不能帮着打掉市舶司的蠢虫啊!好忧桑,好怨念……
沈晦道:“罢,不要强人所难,我们三大家都无能清理祸害?却要外力援手才敢一试?莫要看低自己,咱们自己就能化浑浊为清新。”
刘一止及时力挺道:“元用说的没错!本地三大族,还奈何不了个市舶司?就贪污钱款这一条,就够流他三千里,崇明镇熬盐去!”
“说的太好了!元用说的好!吾辈当抗争,叫他知道男儿血性!”
呼呼~沈晦一带头,沈家有了主心骨,想想市舶司的黑料这么多,干不翻他真对不起这些年读过的书!
王伦鼓掌大赞,终于不是自己独自披荆斩棘了,有思想有血性的士子这样站出来振臂一呼!才对嘛!
……
四明史家迁自潥阳,东汉到唐末,历经六代都为望族,在宋初还是默默无闻的一小支。这一年史简早逝,留下25岁的妻叶氏,娘家人劝她改嫁,她坚持独自抚养遗腹子史诏。叶氏性格刚强,立誓守节,节衣缩食让儿子接受私塾教育,史诏有才名被举荐入朝为官,史诏以奉养娘亲不赴。史诏五子个个有才学,一子进士,在本地威望甚重。而这少不了史家的老祖母,现年84岁的叶氏。
四明楼氏的兴起,充分说明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个哲理,宋初楼皓以财雄于乡里,通过捐官得一录事,使楼氏从富绅转化向官宦家族,其孙楼郁,中进士而不出仕,在地方兴学育人三十年,为楼氏积蓄了巨大名望,史诏就曾从学楼郁。长子楼常一支官运盛,二子进士。
这三家在本地都是乡名重,家族子弟读书人多,也有外任官员,但无一方封疆大吏,对家乡的影响力有限,这就造成,读书人遇上兵,说理也白说,人家关门不听你的,姚江南岸船场的兵匠抢劫管不了,市舶司贪腐昭昭管不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不是白说的。
王伦不想再动武力,刚直的沈晦要出头了:这种罪证确凿的罪官都弹劾不掉,还能一辈子指望别人保护自己?
沈晦作为带头人,相与王伦、刘一止分别拜访楼氏、史氏,两家表示可以助一力,只两天达成了请愿文书,一匹白绢之上飞扬文字,激昂痛斥,续签名者俊彦百余,再传檄州学、县学、士子密密麻麻~之后,沈晦等人捧着这匹绢,送到了州衙,呈本府知州——周邦彦。
六旬老风流周邦彦,杭州钱塘人,少年时期就我行我素、个性疏散、喜读书、长得也帅。在汴京当太学生时,献了一篇七千字《汴都赋》,描述汴京盛况,歌颂新法,神宗很受用,给他个太学正小官,从此步上仕途。
多年的修炼,精通音律、书画皆能、填词一绝,去哪里的青楼,就碾压那里的风流士子。
今天,只知潇洒做官的周邦彦,就收到了这么一匹特殊的请愿文书。了解大概之后,还是不打算把它展开。自命,和这样粗暴戾气的文字不合。
遂把士子们召去偏厅,都是有身份的人,面子当然要给的。王伦随众人鱼贯而入,只做无名龙套,拜礼之后坐了第七位,然后仔细打量那个儒雅散发香气的老来俏。
第480章 老来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王伦头一次如此淡定看别人谈事,周邦彦与沈晦等人寒暄片刻,笑吟吟打问众人的出身、功名情况。既是长官,又是长辈,沈晦等人也不好闭口不答,一一应了。这一圈下来,周邦彦心里就有数了,原来是一帮吃饱了闲的没事干的世家子!
扯三扯四,目的总要说的,沈晦终于瞅准时机,强把来意抛出:“学士(龙图阁直学士)!我等久闻恁的诗书画名,从清婉字句中可见恁是一代大儒,请愿书恁应该见到了,想来恁在民明州两年,对市舶司的恶行也是深恶痛绝吧?”
周邦彦轻抚须髯,依旧轻声细语、和蔼老人:“贤侄啊,你说的这些问题,可能有个别存在,但你要知道,市舶司是归朝廷直管的,每三年换一次监司,继任官会发现不了前任的问题?大体上还是秉公处事的。至于那些勒索谣言,只不过商贾们心存怨恨罢了,你们这些年轻士子,千万不要偏听随信,没有自己的主见,要用心辨别。”
沈晦道:“他们会自己检举自己吗?不是我们乱信他人,这些年市舶司的确做过了啊!私吞本属于国库的银钱,嚣张恣意!”
周邦彦道:“贤侄啊~说话不要带情绪,心里有怨气,双眼就会被蒙蔽,看别人就越看越丑,做什么都是错的,这就是偏激啊!”
沈晦道:“好好,我尽量不说气话。他们贪污勒索,厚利滚滚来,这事做的再巧妙,也会传出来啊,被讹诈的海商,说的是实情,还是谣言,恁可以招来问一问。”
“这个我也没权去过问,他们觉得市舶司里有些官吏作恶,完全可以上报张监司嘛!相信他会认真查实的。”
“学士!问题在于,张监司自己有没有伸手呢?”张琬这个级别的监官,想要钱还会自己出手吗?手下巴结奉承的早就送上门来了,脏活累活有人干,出事了拿他才处罚,展现在百姓面前,还是一位两袖清风、秉公行事的好官啊!除非市舶司内部狗咬狗,要不然一辈子都不会案发。由是没有张琬的直接贪污证据,沈晦等人只是点名市舶司内部有人不法,引入州衙介入调查,而不用担诽谤的罪名。
只见周邦彦摇摇头道:“我该怎么说你呢贤侄?不要妄加揣测!朝堂选拔的监官自有考量,这么多年,总有一个正直君子吧?走马承受总有吧?转运司、常平司、宪司来来往往多少重臣?难不成衮衮诸公都是瞎子,聋子?一点风闻都听不到?每天御史言官弹劾的奏折你知道多少?”
沈晦哑然,“我们只想请恁稽查一下市舶司,不是说以往监官障目。”
周邦彦嗔道:“还是个死犟头!市舶司高层不存在问题,那你们的诉求,等张监司来了,直接递给他不就好了?何必让我越权?”
问题又绕回来了,沈晦道:“学生相信学士,远超过张监司。”
“唉,某受之有愧啊~看来要教你们三篇圣贤之言,你们才懂为人处事的道理。”接着,周邦彦就声情并茂给这些人解起了文言文。之后,看似两个时辰的深切交谈,出得门来只是一道拖字诀。除了王伦、沈晦几人,其他人都很受用,咱们受周学士指点,也算是一字之师了吧?
众人要去喝酒,沈晦说肠胃不舒服先离开了,刘一止、王伦也退了出来,郑如几要跟来,被王伦丢去支应客人了。
路过喷香的菜肴,王伦不舍得吸吸鼻子,叫了一桌菜,进门来,沈晦颓废得窝在椅子里向一止抱怨:“遇上这么个知州,这事没得谈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同族友人们吃他那一套很正常啊~”
“他都不是进士出身!”
“那又怎么样?文采好就有人追捧,你也明智,没参加宴会。”
沈晦道:“去了若是有人吹捧他,我不得炸了?肯定有人吹嘘!他那一手稀泥活得太好了!让人挑不出理来!”
“算了,心不齐,这事没法再做了,免得遭报复。”
“这可不像是你王正道说的话。”
刘一止道:“元用,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刚跟楼家、史家几个友人认识,别让人卷进麻烦里来。”
王伦道:“同上”
“没有你们这样的!前两日支持我检举市舶司,我辛苦熬夜写状,纠集士子,今天才被推诿一次,你们就放弃了?那我的努力为何?”
“元用,不要意气用事嘛,你向偶像发难,成便成了,不成就不要再尝试了,今天咱们也听明白了,周知州根本不想帮,你再试也白搭。”
“正道,什么是偶像?”
“就是一个人有无数拥趸,他说的话就会被当作金科玉律、行事标准,在他们眼中是完美的象征,你没有等同的影响力阵营,质疑的话刚说出口,就被人丢石头了~”
沈晦直起身道:“可他们都是读书人,是有脑子的啊!只要争取,他们也会看破周学士是不是真心的!”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沈兄,你太天真了,这就是我为什么称他为偶像,所以别较劲了,另想法子吧。”
沈晦不服气,刘一止接话道:“莫非正道兄已经有办法了?”
“我的私事可以试试,打倒市舶司无能为力,没有足够的力量可借用。”
“那快说来听听啊!”
“小可要请元用兄再卖一次老脸了。”
“哈?你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
王伦道:“请他喝一次花酒,做一次大宝剑。”
“我不干!你找别人去!史家、楼家愿意亲近他的很多!”
“啊呀!元用你又何必如此呢!敬两杯酒,又不用说什么献媚的话儿!”
“什么忙也好说,这个忙我不能帮!你找别人去吧!”
王伦道:“既然元用兄这么说了,我很遗憾,只能找别人帮忙去了,一止兄你陪着他解解气,饭菜我要上了,一会就送上来。”
说罢王伦离开了,不久伙计送来饭菜,沈晦食不下咽,突然道:“正道是在激我说气话,他好借坡下驴找他们帮忙!”
“对啊!你才醒悟过来?还不是照顾你情绪。”
第481章 兵分三陆()
王伦说干就干,回头去找酒楼的士子们,正由黄文炳陪着喝酒唱诗,好不纵情!乍一看都是国之才子,拉出来溜溜,认知太嫩缺少历练,人情世故不通,很容易被玩的团团转。但正符合王伦的需求,那就要先交朋友。无疑,黄文炳办得不错。
“来,诸位静一静听我说一句。”王伦站到中间道,“今天有些人没有随同去衙门,痛失当面向周学士请教的好机会,实乃人生憾事!我提议,咱们共同修请帖一份,邀请周学士与我们一起饮酒赏琴音如何?”
众士子皆道好!王伦便让他们合谋邀贴,自己坐了一旁填肚子。黄文炳凑过来道:“怎么又改计划了?”
“嗯,借刀威慑不成,只能借面子当护身符了。”
黄文炳若有所思道:“你想请周邦彦帮着说好话?”
“没错,今天我近距离看到周学士,话里满是推诿绕圈,指望他来硬的肯定不行了,那就投其所好,让他出一封说和书信吧。”
“这倒也是个办法,给自己造势。”
王伦道:“给周邦彦造势,就是给我造势,白天士子们投书,晚上就来赴约同饮。你猜张琬会怎么想?”
黄文炳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出他想什么?他想法多了,这老家伙是不是要弹劾自己?这帮士子要干什么?我该怎么应对?”
“哈哈,哪有那么复杂,你想多了。”王伦吞下一口羹道,“张琬心里想的肯定是:我不要给老家伙拿到把柄!那么,咱们再去提船就会很轻松!这个提防时间会有个三五日,甚至更久!咱们就火速装船!”
黄文炳道:“真不如你们年轻人的脑子转换得快!那我去布置晚宴。”
“坐下吧!有这么多士子,你只管发钱让他们买便好,今夜过后,全明州城都会知道,周学士与百余士子吟诗作对,笑谈古今。”
“真是毒计啊!但周学士要是不赴宴怎么办?岂不落空?”
王伦道:“你这种不自信的才考虑来不来,周学士纠结的肯定是穿什么衣服来。酒楼就不是谈正事的地方,众目睽睽他怕什么?”
很快请帖书毕,署名后派人送去,王伦宣布承办这次晚宴,要士子们配合,众人当然愿意,白吃白喝还能见到偶像!那你们快去找黄主事着手准备晚宴!
正如王伦所料,周邦彦也是官场老人了,基本的察言观色熟能生巧,一群年轻的士子眼里透露的是真崇拜,还是假笑,一扫便知,他看过太多了,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受到漂亮女性这样的注目,那才是火辣辣,满足这一颗躁动的心。
周邦彦把时间押后了两刻,楼下等候的士子翘首以盼,终于迎来了和大名人牵手的机会,好兴奋!簇拥上楼。
原本的屏风间隔厅,现在成了一处超大厅,那么躁起来吧!
王伦主持晚宴,那是手段尽出,所有人都玩得很开,自己最不喜的琴女安排都交给了别人负责,这唱词的,舞蹈的,陪酒的,有事也让王伦恍惚,堕落,真是美好得太虚幻。
总之,主客尽欢,王伦趁机也把心事告知,微醉下的周邦彦拍着胸脯答应了,王伦甚喜,那么之后的各项服务,不可谓不用心…
……
窗棂捂住漫香,不愿离去这几尺温润,周邦彦从梦境到现实,渐次各项器官苏醒,哼哈然,不能辜负美人细腻……垂青过后,打几个哈欠,又要赖床,却被丫鬟搅扰了。
不觉肚中空空,周邦彦还是起身穿衣了,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王伦才见到这位老来俏。娘的,真是十万个不爽,不仅要招待老头子,还要招待他带来的护卫、差官,结果今天一早都不认识人了!
“哦~你是昨晚的主事人?”
“哈!周学士,可以借一步谈吗?咱们昨晚说好的,有求于恁。”
周邦彦用目光询问一下左右,“直接在这里说吧,昨夜喝多了,好多事记不清了,勿怪~勿怪。”
“是这样的,小可近来市舶司提船,结果遭到某些官吏恶意浮价,进退不得,闻之学士美名,厚颜来请一书,震慑宵小,希冀学士可以相助。”
短短几十字,王伦飞快念完,周邦彦陷入沉思,过道中万物仿佛禁止,王伦、黄文炳伫立,心提到嗓子里,等待老头的判决。
“这个啊~”周邦彦摸摸肚腩,“你有原始的够船文书吗?”
“有!”王伦飞快掏出张龙图的盖印札子:…兹前令所建造一应船只,交与持此札之人,钱货两讫云云。
周邦彦瞪大了眼睛,“你有张龙图的札子,他们居然还敢为难你?”
王伦苦笑,“张龙图被解职,想必他们也都获知了,所以才敢如此。”
“嗨!一时失意而已,这些人真是看人下菜!早晚被人清算!”周邦彦缓缓道,“既然有张龙图的文字,想来也不会乱用大印,我可以帮你修书一封,告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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