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柴进一拍桌案,已经窸窸窣窣的堂上瞬间鸦雀无声,“把人都给我喊起来,必须把这个王伦给我抓回来!我倒要问问他安的什么心。”
“对了,大官人还要请夫人查点后堂有没有缺少了物什!”
“快去!连夜去!要活的!”
柴大官人发下话来,门客们哪里敢怠慢,合了开怀的衣衫,收拢了发冠,匆匆忙忙往外奔,洪教头拍拍胸脯,一定给大官人一个交待!
柴进脸色红里透青,吩咐准备衣袍马匹,要亲自去追。
不出一个时辰,柴家庄方圆百十里鸡飞狗跳,稀疏的灯火慢慢延伸开来,向南流淌……
第35章 柴庄三劫()
洪教头一脸的春风得意出卖了刚才在柴进面前的痛心疾首,但是苦寻三个时辰无果之后不由得烦躁起来,两个大活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柴进含着酒劲扛了一宿,东边透出鱼肚白的时候实在困乏,着人传信洪教头一定要找到人,不许动粗!洪教头松垮的眼皮让自己后悔了,兴师动众把自己放火上烤了。
让洪教头再度兴奋起来的是在午后,终于有消息传来了,结果,当王伦看着眼前的村落准备说辞的时候,被身后急促的人马瞬间围了个结实。
“就是这书生吧?”
“没错就是他,绑了绑了!”
王伦一愣,这是寻仇的吗?
“你们是谁?为何抓我?”
“少废话!”于是乎五花大绑兄弟二人,夹在马鞍前面颠簸返回。
送到洪教头眼前的王伦被硌得直揉肚皮,比起没有前杠的自行车,王伦宁愿坐车篮子里。
被陆续汇集而来的门客浩荡押回来,王伦兄弟被草草扔在了地窖,通风口漏下不多的光线,把王伦心里搅拌的不是滋味,这是要问罪了,自己犯事了?瞅瞅一脸惊恐的李宝,四目相对,罢了,罢了,还是想不到犯什么事让柴进如此兴怒,还是盘算自己有什么保命的招数…
搜索一天一夜的门客们被老管家遣散了,柴大官人不出声响得站在了间厅门后,与老管家撞个满怀。
“大官人,都打发他们下去了,恁还有什么吩咐?”
柴进欲言又止,偏头用眼神点了个方向,老管家会意道:“大官人下手了结倒是痛快,可他二人来柴家庄上的事方圆百里都知道了,我看过那王伦的保状,有家有族,难保不引火烧身…”
“柴福啊,我是说该如何赔罪,你往哪里想去了?当时只是醉酒胡言,后来挂不住颜面,你却又来嘲笑于我。”
“老奴自然做最坏处打算,至于那二人打一顿,陪些金银便罢,还要如何?”
“好歹也是上门送财的小财神,无情无德不可如此。”
“大官人心里有主意了,何必问老奴,趁杂人都散去了,大官人还是早处置了事为好。”
“也好,你去把他们提来,就在,就在粮仓那里吧。”
……
王伦重见天日,再见柴大官人仅仅一面,只见面前之人暴跳如雷,老管家好生劝解这才和缓些,接着,王伦和李宝又回到了两天前养伤的地方,来了两个大夫给二人包扎伤口,本想就此给些赏钱打发走王伦二人的柴进羞愧不已,二人被家奴又打了一路,王伦使劲护着李宝,也没逃过恶奴的拳脚,这十天半月的柴家饭是吃定了。
养伤期间柴进来探望了王伦几次,只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处理结果都是老管家额外补充的,给王伦也是极力赔罪,洪教头呢?根本看不见人影,鉴于柴进的不可靠,王伦也没皮厚到找不自在,这账咱们以后一一清算。
王伦等人合力钉好的马蹄铁在狩猎途中表现不错,负重行进毫无阻碍,这种潜力巨大的铁制品对于柴进这个铁矿大东家来说无疑是个大大的摇钱树,柴大官人不好好酬劳王伦实在说不过去了,可就是一时醉怒,差点害无辜之人陨命。
“正道…,今夏的解试准备得如何了?”与前几次不同,柴进这次居然和王伦拉起了家常。
王伦心里苦笑,摇摇头岔开话题:“久考未得中,心灰意冷。”
“哦,那回乡做个小吏?”
“哈,可惜家门不望。”
读书人,有门路的做个胥吏,幕僚,清客,没门路的一边种地,一边读书,一边落魄,自己搏不出身份就只能落魄了。
“听说京东有个及时雨,你知晓吗?”
“一面之缘而已…”
不咸不淡的几句,几次见面把能聊的话题都聊完了,气氛安静下来,王伦鼓起勇气悄悄递上一言:“柴大官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柴进微微细目看着王伦,不置可否。
“大官人,来,坐近点,我这话不能被外人听到。”
柴进一愣,望着王伦拍过的床边,起身挪了过去。
“柴大官人,请先恕小生失礼,为何大官人无有子嗣?”
“啊?足下何意?”
王伦早打听过了,柴进娶妻有十年了,妾氏也有三五人,多年却无一男半女,联想到柴进没有爹娘在堂,隐约还有个亲叔叔也是无有子嗣,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
把自己的怀疑一点点放出来,引导柴进去思考,柴进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足下怎么知道我高唐县的亲叔叔,老人家深居简出世人知之甚少。”
呵,还真有个亲叔叔啊,王伦没盘算过柴进有这一问,舌头打结说不出个一二来。
柴进面泛怒意,快速起身离去了,王伦正疑惑间,木门啪叽一声碰上,收回目光发现邻床在微微抖动,瞅瞅裹着毯子蒙着头李宝,“宝儿,你醒了?你都听到了?”
李宝犹豫片刻,钻出脑袋,“哥哥,我尿急,实在憋不住了。”
“好了,好了,去罢,去罢,你长大了,记得今天的话对谁也不许说。”王伦长叹一声抱头重新躺下,伴随木门开合的声音思索刚才的一切…
好容易挨到晚饭,送饭的小厮换了个人,悄悄给王伦递了个话,“今晚去柴大官人那里献上图纸,不得藏私!”
什么图纸?王伦自己都蒙了,忐忑吃好了饭,安顿了李宝读书,收拾文宝等着柴大官人召唤,内院不是自己这身份可以进去的,需要内官来领自己,熬了不知多久,李宝直打哈欠,叩门声响起,还是那个送饭来的小厮,让进来的却是一个无须老人。
哟,这不是个太监吧?
“你就是王伦?”
“正是小生。”
“嗯,好,大官人许你献图,跟着杂家走吧,记住了,头要低着不许乱看!”太监拿调说完了话,扭头出门了,王伦抓起小包裹跟了上去,一路曲折,一路听了各种公鸭调调,王伦身上都觉得发冷,这大户人家里都有太监啊,这地方阴气这么重,能生出子嗣真是祖上积德了。
“哟,你这包裹里都什么东西?”
“奥,文房四宝而已,别无它物。”王伦把小包朝太监晃晃,太监伸手掂了掂,“记住了,这是什么地方!进去吧,大官人在里面等你。”
王伦这才有机会抬头,长廊寂静,几点灯笼映粉红,绯红的朱色门廊,门口站着两个无须人,太监通报了消息,门里传出温和得一声进来,太监打开门,王伦侧身点了进去。
“把门插好,图纸之事关重大,我可不想走了财路。”
王伦闻言回身插好了门,转过屏风只看见柴进一身闲装坐在书案前,此时的衣衫都过于肥大,行动不便,柴进这身却很是贴身,看得出来是高档货,柴进来这么一出,是要干什么?
柴进邀王伦坐于对面,“你与铁匠合力打制的蹄铁已有一月,我着人下去用度还未出破绽,铁匠马倌也觉得此事可行,所以决定大量打造。”
奥,这么久了,说不定天天在折磨那头骡子试验,现在终于相信我说的都对咯?
“大官人要王某如何?尽管开口。”
“所以请正道兄把图纸整理一番,我会出钱买下。”
王伦当时打造蹄铁,量了尺寸,画了图纸,后来完事都收在自己手里了,本来随同的铁匠看了就能打出来的东西,没必要多此一举来问自己要图纸的,既然这么说,看来是想给自己一份补偿。
“多谢大官人抬爱,那我这里却之不恭了。”发明费收的一点也不会脸红。
第36章 此地不宜久留()
王伦明了柴进的意思,打开包裹铺开纸张开始作画,本身就有样子,抄录一遍而已,标了尺寸文字注释,不时杂以讲解:“大官人,你看,这牲畜蹄大小有别,恁不如一次量个百头,把数据分为十档,取平均数,这样直接打造,按需补货,特大或者特小的单独打造,这样省去来回折腾。”
“好策,你明天就带人办这事,给我都办好。”
“好好。”想着那天量一匹骡子有多辛苦,王伦真后悔多说这一句。
不消片刻,王伦把资料整理妥当递给柴进,“这蹄铁,牛马驴骡都可用吧?”
“啊?那可不行,蹄掌不同,最好各有标准。”
“那好,这些事你都办好,我柴家庄靠什么经营想必你也知道了,这条路子必须开起来,不然早晚被官府吃空了。”
“额,大官人此言何意?大官人贵为前朝后裔,会有不长眼的来烦恁?”
“哼,前朝后裔又怎样,丹书铁券又怎样?知道我柴家庄有几处铁矿,十几个冶场,但到了我柴进手里又有几个钱?”
看着一脸愤懑的柴进王伦有些奇怪,这生意也该财源滚滚吧,“官府不是只抽二成,剩下的自由发卖?”
柴进翻一眼王伦,“那和买呢?”
“哦,哦,把这茬忘了。”杨林说过,这物产货物还有这么个和买,说白了就是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强买强卖,而且,大多时候不是付现钱,一半钱,一半其它货物就算好的了,官府两手玩,套路很溜啊。
“如果这蹄铁成功。”柴进打断了王伦的神思,“我就上奏陛下,请献图样,壮我大宋骑兵,壮我大宋耕牛,壮我大宋车马,你猜会怎么样?”
“那陛下肯定就把沧州所属的专卖权赏给大官人了!最少!”王伦再想不明白就对不起自己这张帅脸了。
“嗯,只要军器监不出来捣乱,依仗牛骡驴这几项就能把持住矿石,不用被和买,就最好了。”
“说不定官府的二成抽成也不用上缴了,直接装备河北边军的马匹。”
“那不可能,二成是沧州监铸造铁钱的用度,不会少的,军马那里不能插手,最好官府拿钱来买。”
“沧州就有铁钱监?”
“对啊,沧州开矿凿石久远,炼铁冶铁铸造技艺高超,一直用的就是铁钱,开元寺门口的铁狮子见了吗?六万斤呐40吨,沧州引以为豪的大作,好像还是请的你们京东人铸造的。”
“额,没见过,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好了,这些你都藏好。”柴进从身后摸出个小盒来,推到王伦面前。
黄灿灿的金条,这就是传说中蒜条金?怎么还有些发红?不是铜条吧?
“这是紫金二十两,作为酬谢,还请正道兄收下。”
“这,这太贵重了。”王伦眼睛拔不出来这炫光的金色,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在盘算,这一两起码十贯钱了吧?这二十两就是二百贯啊!
“正道兄当得此礼,二十两,不过三百四十贯钱,我柴庄三五天的花销而已。”
“那就多谢柴大官人了。”王伦一听原来在有钱人眼里,这么不值钱啊,不收白不收,原来这一两紫金能换十七贯钱啊,我的天啊!
王伦往包裹里揣,柴进轻叩桌案,朝门外的方向点点下巴,“都不是我的人,藏好,这个,你赏给他。”说罢递给王伦一枚二两的银子。
王伦小心得把这二两扣在腰带里,收拾妥当别了柴进,还是那个太监领着王伦原路返回,不经意间太监停了脚步,“深夜,足下得了大官人召见,想必…”
“大官人给了些许赏钱,不成敬意,还望公公收下。”王伦不傻,拿出柴进给的二两银子,太监掩嘴一笑,“都不在宫里了,还称什么公公,以后就称柴安罢,看你小子懂事,大官人赏识你,可要想着为主效力,有你的好处。”
王伦点头称是,去你的,老子可不愿在这地方多呆,有机会赶紧跑路。
接下来的几天,王伦发挥自己当年攻坚组长的派头,把柴家庄前前后后的牛马驴骡的蹄型尺寸都量好分类整理了出来,还发明了牲口围观法——即,量取牲口蹄子的时候,让其它预备的牲口围观,看着同伴嚎叫过后,屁事没有,活蹦乱跳,牲口们也就明白了,原来不是多大个事,也就比较配合了。
顺利的办完了事项,牛马骡驴都钉好了二十只样本,把资料整理好,柴进又一次深夜邀约。
还是那一脸阴柔带路,乐呵呵得看着王伦,柴进满脸兴奋,就等着这一批实验成功,自己就可以请献天子了,又是一个盒子,又是二十两蒜条紫金。
王伦内心是非常想要的,之前拿回去的藏好了根本没敢拿出来再看,但每每回忆起那炫目的金光,直让心里打抽抽,“早先受大官人厚爱,已得二十两,感恩于心,这些万万不可了。”
柴进笑呵呵朝后一仰:“这样,正道,来我庄上做个门客如何?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王伦很想说出那个好字,可又不是没私下权衡过,柴进在这庄上都受到或明或暗的监视管制,自己还能如后世般打卡上下班?不出十几年国破家亡,自己知道后事买条船可以跑得远远的,狠的下心看中原百姓流离失所吗?民族责任感不允许王伦只为自己考虑,所以只有离开,图谋发展。
“柴大官人厚义,然王伦还是想自己建立一处基业,说不定十几年后能有个王家庄。”
伴随着王伦干笑两声,柴进突道:“王伦,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王伦一愣,什么情况?自己哪里像探子了?
柴进猛然起身,离开王伦有三尺远,“你说你是读书人,从没去过东京,难道你不知道你那张保书是州试得了贡生之后才需要的吗?”
啊?那张不是州试用的证明?这原主人还考过贡生,上过京城?
“你说你是读书人,却无一点读书人谈吐,张口闭口小心,却都是市井白话。”
唯一交谈过的读书人,宋江算一个了吧,自己也学不来,学的可不就是市井江湖人的话语。
“可见,你肯定不是读书人!但你身形迟缓,争斗厮打,也不是练武之人!”
身形迟缓……王伦自认为现在跑个五公里还是不虚的。
“当然,也不会是江洋大盗,小贼市流。但你穿着的贵重内衣,你来解释吧。”
“内衣?”王伦被柴进的神转折绕晕了,自己这套保暖内衣裤一直没脱,虽然天气转暖,可晚上太冷,应该是大夫给自己看病的时候发现了,后代的工业产品,细滑透气保暖,修身弹性灵活,说不贵重都没人信。
“这个,是祖传的宝衣…”说出去王伦就后悔了,衣服这玩意怎么可能放长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不是被贪官构陷?家道破落?还是祖上债台高筑?”
“柴大官人,说来话长,昨日之事不可追,今日之日多烦忧…,我现在是孤身一人,哦,不,还有个亲弟弟一样的李宝,我二人相依为命,我只想光大家门,来此地只是仰慕柴大官人盛名,别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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